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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千重变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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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混乱直到京兆尹与金吾卫出动,才被平息下来。
一场祭祀活动演变成为胡汉之间的流血冲突,双方皆损失惨重。西市内许多胡人商铺被打砸烧毁,数百人被踩踏至死,打死打伤者更不可数。由上将军亲自率领金吾卫围了西市,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也不准出去。
金吾卫们手持森寒的利刃,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在雪亮的寒刃上,宛如染了血。火光将天空也照的发红,这颜色却不再让人感到温暖。
疯狂的人群被军队震压住了,地上的尸体被拖走,伤者被安置,洁白的祆祠上溅了血迹,尤其门前那具四分五裂的人体,碎肢与内脏摊了一地,猩红的触目惊心。
“十六?你怎么在这里!”裴前穿着铠甲,在人堆里发现我,快步走了过来。“府上的人到处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裴前告诉我,我骑着大表哥的马跑了之后,舅舅与母亲他们便派人四处寻我,焦急如焚。连公务繁忙的父亲得了消息后,也到处找我。我听后心里颇觉愧疚,害得家里众人为我担心。
裴前将我带到一边,悄声对我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惊动了陛下,一概人等皆要严查,不得轻易放走。你赶紧回家去,不然可就走不掉了。”
“为什么?”我直觉有些不寻常。
裴前欲言又止,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西市发生胡汉血斗,这件事并非偶然。”
我诧异地追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前更加小心谨慎的贴着我耳朵道:“我在宫里听说,法门寺出事了……”
“法门寺出什么事了?”我一激动,声音不由大了。
裴前一把捂住我的嘴,“不清楚!”他虎起脸瞪着我,“赶紧回家去,反正,今夜这事,背后绝不简单。你没事瞎掺和什么!”
不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拽着我就往西市外走。进出西市的高门被重兵把守着,裴前是金吾卫中郎将,他利用职权偷偷将我送出,我来不及与照夜说一声。正要通过守卫森严的大门时,不知韩湘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亲热地道:“我们一起的。”
于是他跟着我一起混出了西市。我寻到昨日西市外那家卖炉饼的铺子,卖饼的老汉将马牵给我,我翻身上马向他道谢,刚骑坐在马背上,韩湘纵身一跃,骑坐在我身后,毫不客气的抢过缰绳。
“借你的马一用!”韩湘一夹马腹,一抖缰绳,马儿扬蹄飞奔。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急声问。
韩湘不答,亦不理会我的抗拒,一路带着我奔驰。此时天色微明,各里坊皆已开门,马儿驮着我们两人穿街过坊,他一直将我带到一处屋宅的门前才停下。韩湘跳下马,也不敲门,鬼头鬼脑的四下了探望一番,径自别开了那扇门便往里走。
我见他神色可疑,再看那屋宅不像寻常百姓之家,门内豁然是处庭院,只不见人。我忙问他这里是谁家,他还是不答,回身示意我不要出声。我有些慌了,他这莫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韩湘这人放浪不拘,行为做事无所顾忌。我生怕他真干出什么好事来,慌忙也跳下马,跑进门里阻拦他。“你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我的声音大了,韩湘立即用手捂我的嘴。“别叫别叫!把人叫来,那我可就惨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更加确定他是要做见不得人之事,一把推开他掩在我嘴上的手,“既然知道被人发现就惨了,还是快走吧!要不然……”
“晚了!”突然有人插话。
庭院里一株老树粗壮的树身后,走出来一位老者。五十余岁,个头不高,穿着棉袍,庄重雅正中又有一股严厉。
韩湘一见到这位老者,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叔公。
我这才知道,这里原来是韩府,韩湘别了府内庭院处的一处小门,他夜未归宿,想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溜回屋。而我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便是因上表皇帝《谏迎佛骨表》,而险些被处死的吏部侍郎韩愈韩大人!
韩愈大人为官清正,一心为国为民,铁骨铮铮,并是当今大唐一等一的大文豪。骈文诗作雄浑气重,险怪新奇,独树一帜,一直为我所仰慕。没想到今日竟能见着,当下我连忙整衣,毕恭毕敬地施礼。“小子段成式,拜见韩大人。”
“段成式?”韩愈大人打量着我,沉吟了片刻,“哦,你是文昌的儿子,武元衡宰相的外孙。不要叫我大人,就叫我伯父吧。成立以君子耻一物不知,你这话我听说过,说的很好。你怎么跟韩湘这混账东西在一起?”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韩愈大人摆摆手,“外面冷,进屋里说话吧。韩湘、还不赶紧滚进来!”
在韩大人的书房里,韩湘被韩愈大人狠狠痛批了一顿。
韩湘吊儿郎当的样子,散发敞襟,一身酒气。虽然挨批时垂首做出受教的姿态,但那双弯月眼却一刻没有老实,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还不时的冲我挤眉弄眼。当他又一次偷偷对着我挤眼时,被韩愈大人逮了个正着。
“我韩家世代郡望之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混账东西!市肆贱类营衣食,尚有一事长处,你堂堂七尺之躯,游手好闲,学无所长,将来何以立身?我走之后,这个家就要败在你手上!”韩大人痛心疾首,声色俱厉。
“谁说我什么都不会,我会的东西,别人可都不会!”韩湘振振有词地顶嘴。
“你会什么?你就会淫词艳曲、斗酒赌博!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个好事我不知道!”韩愈大人气白了脸。
韩湘嘻嘻一笑,“叔公先别生气,湘有一绝技,只恨叔公不知。”说罢,一溜烟的跑出书房,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韩湘抱着一个大花盆又跑了回来。花盆上面罩着黑色围布,宛如一只笼子,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韩愈大人沉声问。
“叔公待会儿便知。”韩湘道,“叔公今日便要启程离开长安,远赴潮州,这是湘特为叔公准备的。”
韩愈大人因在上表谏迎佛骨一本中写道:“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人宫禁”又列举东汉之后,奉侍佛教的皇帝都是短命,运祚不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触怒宪宗陛下。
当今宪宗皇帝崇教信佛,元和十三年十一月,功德使上书说:凤翔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牟尼佛祖指骨一节。传说此塔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泰。宪宗陛下闻言大悦,立即下旨,要于新年之际亲迎佛骨回长安,于帝都和大明宫内供奉祈福。并大张其事,耗费巨资在凤翔大修建筑。
宪宗皇帝本已赐韩愈大人极刑,后被宰相裴度,崔群等诸位大人力保,最后被贬为潮州刺史。
原来今日便是韩愈大人离开长安,启程远赴潮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