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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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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知道贾敬性好炼丹烧汞,此丹必是他辛苦炼的,须知那炼丹的过程十分繁复,作法也玄妙,如今人家炼了足有三个月才成,又送来给自己,这是再看重也没有了,但这些东西,不管如何烧练,乱七八糟吃下肚去去,总是不好。况那一世他就是夜夜不睡,参星礼斗,又守庚申,再服丹药,终于早早尸解而去,如今想来,也叫人唏嘘,今生莫非他也要走老路么?
黛玉收起丹药,又想起一事,问鹦哥道:“对了,如今府里的事都是谁管呢?”
鹦哥道:“从前都是元二奶奶在管,后来因她生下了小荃二爷,二太太看她过去害喜得厉害,小荃二爷身体也弱,因此让她先歇几年,现在是琏三奶奶在管。”
黛玉心中默默理了一遍:原先在贾府时,贾琏按照大排行,排在贾珠之后,人称“琏二爷”,凤姐自然就是“琏二奶奶”,如今元春排在贾琏之前,因此他是元二爷,他的媳妇自然就是元二奶奶,贾琏与凤姐排在后面,是三爷和三奶奶了。
再到下一辈,男孩中大者自然是贾兰,次者当是元春之子贾荃,却不知巧哥儿这一世是男是女?当下道:“那琏嫂子可曾生育?”
鹦哥道:“才生了一个女孩儿,也快一岁了。”
黛玉道:“既然如此,怎么也不让琏嫂子歇歇呢?”
鹦哥笑道:“说起琏三奶奶,那是阖府没有不敬重她的,虽则府中能办事的人多,可除了元二奶奶,谁也不如她,她也愿意担待事儿,怎敢叫她歇着?原本老太太说,等小荃二爷好些,就让元二奶奶掌事,因着琏三爷管钱,再让琏三奶奶管事,这夫妻店容易落人口实,但二太太说,元二奶奶出身尊贵,还是不要理这些杂事为好,因此就搁下了。”
黛玉心中顿时明了大半:王夫人不过是给她内侄女争权,不过这元嫂子到底是何来历?因此奇道:“元嫂子贵乡何处呢?我在家里,难得听家里人说起这些。”
鹦哥讶道:“姑娘不知么?这可是老太太最得意的一件事儿。元二爷娶的,乃是北静王府中的一位县主,北静王爷的姐姐,名叫水沅。这亲事还是老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定下的,老老太爷当年曾在战场上救过那时的北静王爷,只说世代交好,怕后辈不记得这份情谊,因此定下了这三代后的婚事,如今大老爷袭了一等将军,大房那边,应是琏三爷袭爵,二老爷这边,是老太爷临终前求下的主事之衔,并无爵位可袭,故而元二爷走了科举的路,再由老太太做主,聘了北静王府的县主来,可巧名字里也有一个沅字,正跟元二爷的名字相配,姑娘你说巧不巧?”
黛玉这才明白何以那凤姐不敢过于放肆,王夫人对这一位也是敢怒不敢言,原来元嫂子竟有这样尊贵的出身,送来的礼也如此特别。但看着元嫂子也不是好惹的,凤姐和王夫人更不会轻易放权,府中怕又有一番腥风血雨罢?只是这些都和自己无关,倒是宝玉的态度更叫人在意。
若说她是灵石下凡,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若说不是,偏又有随身带来的玉,黛玉久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明日不如借那玉来看,也许能知端的,与鹦哥等又说了会子话,这才安歇。
次日起来,正要省过贾母,却见那宝玉来了,见她来了,先道:“妹妹起来了?”
黛玉点点头,一边福了贾母,贾母笑对宝玉道:“这可好了,一会儿一起去给你母亲问好去。”
宝玉笑道:“老祖宗,你不知道,昨儿个大伯父那边送了林妹妹不少好东西,连东府那边都送了东西来,孙女正要去瞧瞧新鲜呢,母亲那里,一会儿再去也不迟。”说着,拉了黛玉就走,“好妹妹,快把你那些东西给我瞧瞧罢。”
黛玉正说省了贾母之后,把母亲安排好的物件儿吩咐丫头们送去,省了王夫人再检收昨天收下的礼,因此昨日的东西胡乱收在那彩漆描金柜子里,现在宝玉要看,少不得要给她看了。
宝玉却也不看那些金金玉玉,先只把那玻璃灯看了又看,喜道:“这东西却好,蜡烛点在这玻璃里头,不管牛油蜡还是鲸油蜡,气味难出,再者这么大的灯,总要点上几支四两重的大蜡烛,又聚光线,真是比什么灯都亮,不管灯下写诗作文还是刺绣女工,有它也省事许多。”再细看时,又道,“原来是御制之物,怪不得了。”
说着只管用手抚摩那灯,不再说话,黛玉心中好笑,只推作不知。
那宝玉摩了一会子后,自觉没甚意思,又看其他东西,拿起杨晖和李思训的图道:“好图。”又拿了鲜于枢和颜真卿的墨宝道:“好字。”再拿了宋版《礼记》道:“好书。”一边说,一边心内大不忿:怎地从来没人送这些东西给我?尤其那李思训的图,平日大伯父爱如珍宝,怎地今天就这么容易给了出去?
再看到那盒子丹药,她虽不想吃,可也感受到贾敬这送礼的心之拳拳。
虽然她的房中,早就挂满了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但都是托人买的,就连平时生日节日,各人送的,也不过是些寿星纸马、挂面寿桃之类,兄嫂们也就送些荷包鞋袜、和一些不值钱的自写自画的字画之类,平时她倒无甚想法,今日那心头火眼见着越烧越旺,都是黛玉来后,众人礼数太重,让她自觉过去受了冷落。
她却不想,黛玉乃是新来的外客,众人初见礼,送重些儿并无可厚非,不比她这贾府唯一的嫡小姐。正怒时,不想那边贾珍、贾蓉也命人送礼过来,连这边的几个姨娘也凑了礼送来,还说昨日林姑娘初来,没立刻备下送来,莫怪云云,虽则这些礼在宝玉眼内并不值当什么,更不如那玻璃灯尊贵值钱,但宝玉已是怒火冲天,但脸上却笑道“妹妹可知这些东西的摆法么?”
黛玉知道她的心思,是想要李思训的图了,因此笑道:“平常在家也听父亲讲起过文启美的《长物志》,里头所说也是极有见地的,便照他的摆也就是了。”说着,命鹦哥道:“去把李思训的图拿来,挂在那边的高壁上,要挂高些,方可不用画竹。”
鹦哥听命,走至宝玉面前,宝玉从未听过文启美的姓字,只得把字给她,看她挂起,道:“不想妹妹亦有些见地,我倒考考你——那其余的呢?”
黛玉笑道:“也没什么,书灯就放在榻后,与熏笼、衣架、盥匜、箱奁一处,至于这些玩器,还放在这小橱里。”
宝玉急道:“那这些字画呢?”
黛玉皱眉道:“这倒要个绢缸来装了,最好的是郎窑的青花,可这种东西,非那等清高不俗的人不能有的,得去寻一个来。”
宝玉道:“为什么不能都挂起来?这只挂一个,不显得孤单么?”
黛玉笑道:“姐姐又考我来!连那插花都讲究个簇三聚五的。对称着摆出来,那是世俗套子,若论李笠翁《一家言》中,也说胪列古玩,最忌排偶,岂能再挂这多东西?等我慢慢地寻个绢缸,就放在这小几旁即可。”
宝玉放下那堆东西,讪笑道:“林妹妹也是个有心人,倒不辱没我们诗礼之家了。但须知罗列器物这些,却是玩物丧志,万不可过犹不及呢。”
黛玉笑道:“我省得的。”转头往四下里一看,“这屋里的东西不需再动,外祖母也是个讲究的,东西都摆的高雅大方,是明了陈设之意了。”
宝玉心道:还有这许多明堂!女孩儿的事总是麻烦,连放个小盆景也有讲究。嘴里不好说,一时没听出黛玉有些讥刺她的意思,只连连称是。
忽听黛玉道:“昨日瞧见姐姐的玉,却不知上头是有字的?无字的?”
宝玉有心卖弄,道:“我再考考你,有字如何?无字又如何?”
黛玉道:“若是有字,那便人人都知是一件奇物,岂不妙哉?”
宝玉笑道:“正是如此。我这块玉么,当然是有字的。”
黛玉道:“不知姐姐的玉上刻的什么字?”宝玉便拿玉给她看,只见玉的正面端端正正,篆文书曰:“通灵宝玉,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几个字,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宝玉的玉她是见过的,上面明明写的是“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几个字,如今只有通灵宝玉四字相同 ,其余竟和宝姐姐那块金锁上錾的一样,这玉莫非有些问题?更不知如今宝姐姐还有那金锁么?若有时,又刻的什么字?
正想时,宝玉抽回那玉道:“时候也不早了,早点去跟我母亲请安为是。”
两人于是到了王夫人处,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黛玉便知是宝钗要来了,果然王夫人道,那薛家姨母的子女即将进京,宝玉便问为什么,原来是那薛家哥哥录了优贡,要进京读书,薛家姨母及妹妹陪同进京,也是走走亲戚之意。
黛玉闻说薛蟠竟录了优贡,先吃了一惊,后又听妹妹也来,心道那个宝姐姐跟这个宝姐姐不知处不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