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是今非》唐一寻

40、小江番外 过去（二）

　　当年，他刚满十八岁。

　　一个说稚嫩稍显刻意，说成熟又远远不足的年纪。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停在了一个对他来说陌生又可怕的国度。

　　十八岁以前，江然没有走出过国门，不仅如此，连市门都不曾。

　　他一直规规矩矩的上学，考试，毕业。他不调皮，不爱同人说话，认真学习，可得到的分数永远那么的不尽人意。

　　老师对他的评价只有一句：江然这学生，很努力。

　　其实也就是不聪明的意思，他心知肚明。

　　但是幸运的是，以他那不敢恭维的水准，他本应该继续黯淡无光下去，然后平平凡凡的生活在社会底层，像许多人一样，打一份不稳定的工，拿一点可怜的薪水，怀着期待掰着手指一天天的过日子。可偏偏，他的家里很有钱。

　　具体的说，是他亲生弟弟的父亲很有钱。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国内没什么好学校愿意收留的他，被安排到国外，还在中介的精心包装和尽力辅导下，被巴黎一所大学录取，先读语言。

　　司机送他到机场后，母亲也跟着下了来，一样样的帮他拿行李，眼里有着不舍，而那个作为他名义上父亲的男人，也端坐在车里，一脸终于不用再见到他的释然。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恭敬的向那男人道了声别。

　　无论怎么说，他的一切，也是这个男人给予的，哪怕对方有多么的不情不愿。

　　而现在，天地广大，外面的世界和之前见到的截然不同，来往的人群长着不一样的脸，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明明拥有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他竟然有一瞬间不知何去何从。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路，因为写着他名字的牌子大的让人无法忽视，中介安排好的外境接机人员，已经在等着他的到来。

　　结果到了那所学校江然才发现，尽管远在国外，但他一点也不会认生，更不用担心交流障碍——

　　因为新来的学生大都和自己一样，黑头发黄皮肤说着普通话，只有少的可怜的其他种族。连欢迎的标语上，都堂而皇之的写了中文。

　　说这里就是本国的大学，估计也有人信。

　　报道之后，就是密集的语言培训。

　　可惜他的语言天分和他的学习能力一样低的可怜，又处在一个除了上课之外用中文就可以解决大半生活问题的环境，虽然法语比起国内学习时略有进步，但依然收效甚微。

　　第一个假期到来时，在同学的介绍下，江然偷偷找了份工打。毕竟来这边之后已有数月，他卡上的数字虽然时有入账，但已不似开始那么准时。

　　打工的地方是家中餐馆，离学校远得很，收入也少，但包住。老板见他瘦瘦高高不是干重活的料，但好在长相端正，便让他专门给客人上菜。

　　人多了什么样的都能遇到，就如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道理一样，于是那一天，那个冲着他笑的古怪、还往他腿上突兀摸了一把他没理会的客人，他也分不清第二次上菜时到底是他踩到了对方、还是对方伸腿绊了他，总之他手里的那盘热菜就因为他的摔倒，全部招呼到了对方的身上。

　　客人勃然大怒，指着自己被烫红了的皮肤大呼小叫要求赔偿，要不是有人拉着只怕已经向他踹上几脚。老板连连道歉赔笑，没人去管还趴在油腻的地上、腿疼的差点站不起来的他。

　　事情的最终以免单了结，客人骂骂咧咧的出门，老板叹着气，很厚道的为他结算了工资，然后客气的请他离开。打黑工本就不被允许，一旦遇上问题，老板也怕出事。

　　把这些日子的辛苦钱和脏衣服一起塞进包里，换了件干净衣服，一瘸一拐的走出住了好些日子的地方，江然也没觉得多难过，只是觉得有些麻烦——又要重新想办法赚生活费了。

　　和人打交道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更何况还是在语言不怎么通的国外。

　　地铁经过那条著名的长街时，他也不知怎么，突然有了冲动，想上去看上一看。

　　来巴黎也有段日子了，身边的同学很快成群结派，在这座虽然看上去不算繁华，其实很容易让人溺毙其中的城市里享受生活。可没什么人缘的他，除了打工的餐馆和宿舍，还有地铁站，几乎一个景点也没去过。

　　尽管是晚上，但并不影响游人的热情，江然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又看了看街边那些完全超出他消费水平的窗景，最后还是走向一条小巷子。

　　那儿有个卖烤肉的小摊贩，冷冷清清的，相比那些人挤人的地方，反倒让他升起些安全感。

　　低着头取下背包从里头想拿钱攥在手里，江然没注意到身后挤上前来的人，等他反应过来时，背包连同手里的钱，已经全部到了别人的手中。

　　怔楞只是一瞬，下一刻江然拔腿就追。没想到能不能追上，没顾及自身的安全，满脑子想的只有，如果生活费、银行卡、证件和行李全没了，除了联系国内的父母，他别无选择。

　　然后父母一定又会因为他而吵架吧。

　　许是动力激发了潜能，他不顾一切的跟着那人追着喊着，竟也没被那人落下多远，直到眼睁睁看着那人上了一辆摩托，他才几乎快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