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阿陶陶

76、我愿意

　　这一觉睡得无比舒服，醒来时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异国，窗帘处有晨光透入，身侧无人，但柔软枕头尚有余温。

　　外面遥遥传来狗吠，林语掀开暖呼呼的被子坐起，拿过放在床边软榻上的外袍穿好，去浴间洗漱一下，然后拉开厚重窗帘，出到造型古朴的露台。

　　天气仍然寒冷，晨曦在刺骨的寒意中显得分外静谧安详，昨晚来到时天色全黑，远山近树都是阴影朦胧，根本看不清山谷全貌，此刻站上露台，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美。

　　跟昨天那个文艺复古如童话般的小镇不同，这里四周山脉嶙峋，气势咄咄逼人，加上大片大片沾了白的尖峭森林，一股自然狂野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未自惊艳震撼中回神，身后传出声响，转头一看，萧锐推开起居室和内室相通的门往里走进，穿着颇为正式的衬衫长裤，宽肩窄腰，身形极为挺拔，俊美到锋利的脸上尽是飞扬神采。
　　大步来到露台后，伸手揽着林语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低头在林语还有些湿漉的唇边印下一个甜蜜的早安吻，“......睡得好吗？”

　　林语顺着力道倚过去，抿嘴轻笑，“嗯，睡得很好。”
　　听到外间有细微的脚步声和滑轮移动的声音，心中一动，忍不住瞥了眼卧室门，然后看向萧锐。
　　两人相处已久，不用开口都知道对方想问什么，萧锐嘴角笑意加深，大手攥紧他的腰，力道温柔而不容拒绝，“......先吃点东西，再换衣服。”

　　林语没出声，静静看着萧锐，目光深邃如夜，萧锐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着跟他对视，神情很正常，但按在林语腰上的手却紧绷绷的，似乎还带着一丢丢的颤栗。

　　他都不知道他看林语的眼神有多贪恋多痴缠，看得林语心脏都快化掉，抬手覆住腰间那只把自己攥得发疼的手，叹息着问，“......你确定吗？”

　　“当然。”萧锐挑挑眉，“...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确定了。”
　　然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不会反悔吧？既然来了就是答应了，对吗？”

　　林语略一沉吟，萧锐等不及，低头轻轻咬了咬他的唇，然后鼻尖抵着鼻尖，冷酷威胁，“......再敢拒绝我，我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地方。”

　　林语微微后仰脑袋，扫了一眼露台外的绝美山谷，慢吞吞地问，“当初你说的......想把我打晕掳走关起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萧锐沉默两秒，沙哑低沉地回答，“……算是其中一个选项。”

　　林语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心中奇妙感受难以用言语表述。
　　唉，这家伙真是……
　　无论如何，命运很神奇，相遇时种种细微之事本无意义可言，如今再回顾，却发现不经意间彼此的人生轨迹都被对方所改变，两个毫无瓜葛的人就这样凑在一起，羁绊还越来越深。

　　冬日晨光并不那么明亮，但被山风微微吹起额间发丝的林语却白皙像是在发光，嘴角漂亮的笑意更是让萧锐眼底暗色一扫而空，安静了一秒，抬手按住林语微凉的后脖颈低头吻下。

　　虔诚的，热烈的，连呼吸都占有，仿佛又回到了还是小处男时的那种急躁，含着咬着吸着，没轻没重，直亲得林语浑身发软，腰肢打颤，不得抬手不攀着他的肩膀，用唇齿舌尖配合着引导他放松。

　　露台风大，萧锐抱起林语转身背对围栏，用身体将寒意挡住，这个吻终于结束的时候，林语从脸颊到脖颈再到指尖全都泛出了一层薄薄绯意。

　　清清冷冷的人忽地就明艳如春，灼灼动人，这样风流的情态萧锐当然不会愿意让外人窥见半点，守着林语重新洗了个脸，又看着他喝下半杯温水，才带着他从卧室走出。

　　主卧外面的起居室阔敞无比，几个面容陌生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中间那块柔软地毯的两侧整整齐齐放置了好几个可移动的衣服展示架，上面挂满礼服，一旁长形木桌上摆着数个铺着丝绒的礼盒。

　　保镖们也没闲着，从西服到衬衣，从领带到鞋袜，从袖扣到腕表......每一样都仔细检查过才能送进室内，半封闭阳台那边，佣人将精美瓷器盛着的早餐送上小圆桌，隔得那么远，林语都能闻到来自面包内部的软奶油散发出来的诱人甜香。

　　看到两人牵手走出，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朝这边躬身行礼，萧锐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拉着林语往阳台那边去，“时间还早，我们先吃东西。”

　　早餐简简单单，只有面包，沙拉，香肠和咖啡，但纯手工制作的羊角包外皮酥脆，内里松软，淡淡麦芽味配着新鲜软奶油，空气感和口感都绝了，再加上一杯余味悠长的香浓咖啡，食物从食道欢快地滑入胃中，在身体里缓缓变成热流，浑身每个细胞都被唤醒，滋味真是妙不可言，让人不知不觉便将盘子都清空。

　　等两人喝完咖啡，佣人适时送上清水和热毛巾，萧锐拿起毛巾拉过林语的手亲自服侍，擦完后低头在他手背上吻了吻，眼底的愉悦几乎要溢满出来，“......你来选衣服好不好？”

　　林语转头看了眼里面已经在垂手等待的工作人员，以及那一排排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展示架，没再迟疑，含笑回他，“好。”

　　***

　　以萧锐的身高体型，披条麻袋都是帅呆，更何况能送到这里来的礼服无一不是按照两人的身形定制，处处妥帖合身。

　　不过在萧锐无比期盼的眼神盯视下，林语还是很认真地按照个人喜好挑选了一番。

　　着装这种事，舒服自在比什么都重要，所以礼服选择经典款黑色西装，里面是能佩戴袖扣的双扣眼袖口缎面白衬衫，搭配丝绸质地的阿斯科特领带，造型简洁的袖扣，方巾，黑色丝质长袜以及黑色牛津皮鞋。

　　选中的这一系列服饰看着都很低调，但等萧锐换好衣服，他笑着给萧锐系上领带，挑了只缀有珠宝的大头针将领带固定，又在外套左领扣眼别上眉月型胸花后，整体搭配堪称完美。
　　腕表也选得极搭，线条精致优雅，表壳厚度刚刚好，既不会因为太厚放不进衬衫袖口，也不会太薄显得不够大方，总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处不佳，做完发型再换上这身正装的萧少爷俊美得简直站在那里就能迷死人。

　　林语自己也换上同系列礼服，窄腰长腿的好身材更显秀颀挺拔，尤其衣摆被束进黑色西裤的那一截，薄韧腰线看得萧锐挪不开眼睛，把他拉进怀里用手掐着量了又量，咬着他的耳朵呢喃，“怎么养了那么久还是这么瘦？”

　　林语轻轻笑起来，想了想，悠悠开口，“没关系，以后你还有很多的时间把我养胖。”
　　萧锐听了就使劲儿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一双手臂把他锢得紧紧的，半晌都不肯放手。

　　几个被派来做事的工作人员哪里见过这样的萧锐，被两人之间甜蜜又黏腻的氛围冲击到脸红心跳，赶紧低下头假装忙活，倒是保镖们见得多了，习以为常，跟着林语出来的小保镖将林语要佩戴的胸花取出，乖觉送上。

　　穿戴完毕后林语又认真审视一番，确定两人从发丝到领口每一寸都没什么不妥了才含笑看向萧锐，“......出发吧。”

　　****

　　隐匿在狭长山谷中的这个地方属少有的几个原住民保护区之一，三十来户基本都是土著居民，全部人口加起来不到两百，用本地山岩建造而成的古老建筑疏疏落落地散在各处，每一栋都保存完好，颜色似灰非灰，与周围自然景观融为一体，在深谷雪景的衬托下显得空寂又美丽，仿佛外界纷扰的尘世与它们没有丝毫关系。

　　当然，地球上再冷门的地方都能看得到背包客的身影，待到春天来临，偶尔也会有人不畏崎岖，翻山越岭地过来探索幽绝秘境，居民们对于外来者态度虽然不是太欢迎，但也不至于极端，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宗教信仰和正常生活，基本相安无事。

　　要去的地方距离住处不到十分钟车程，非常近，不过仅有的这条横穿整个山谷的道路上没有交通信号灯，路面还有积雪，司机开得很慢。
　　车轮在雪地上留下深深车辙，路上几乎看不到人，车子就更没影了，只在经过一栋三层高外形不规则状的石屋时，围篱圈住的小院落里一只有着厚厚皮毛的福克兰犬警惕地冲着这边吠叫几声，正在给它喂食的矮胖红鼻子老头儿看到按下车窗的萧锐，居然颇为友善地招手打了个招呼。

　　萧锐靠回椅背笑着跟林语解释，多年前他在省府大学任教的外祖游玩到此处，因为略懂中医，救治过村子里染了疫病的村民，之后便得到这些土著居民的允许，购入土地并修建了山坡上的那栋度假大宅，外祖过世后屋子也没被收回，他母亲极喜爱这个隐居者天堂，安排人定期打理，还带着幼时的他来度过几次假，再后来母亲选择离婚出国，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这边，虽然并非本土人士，但在这些土著居民眼里，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他们私底下称呼母亲为‘美丽又神秘的东方公主’，不过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村落老龄化严重，人口也在逐年减少，但村民们却从来不会因此而感到孤独和不安，因为宗教信仰让人无忧无惧，甚至觉得这才是理想世界，自给自足，生活平淡安稳，不喜欢别人打探，也不喜欢去打探别人。

　　萧锐微微笑道，“...所以母亲在这里住得很安宁，天气好的时候喜欢骑着脚踏车去山里转转，或者后花园那棵老杏树下，一本书一杯咖啡就能度过大半天时光，她还跟着佣人学会了怎么做面包和果酱...”

　　林语听得神往，又难免为之遗憾，萧锐的母亲那样渴望随心自在，却被婚姻误了一生。

　　“不同频的婚姻很难长久。”
　　萧锐握着林语的手摩挲他的指尖，淡淡道，“...有些东西我父亲终其一生都明白不了，当年他曾追到这里求复合，因为母亲没见他，气得开车把花园里的花圃都撞个稀烂，回去没多久就娶了现在那位，这样任性可笑的性子，母亲哪里爱得起来，早就不想要了......”

　　“不过你放心，我可没遗传到他，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萧锐侧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林语，“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这样待在我身边，我就会比谁都爱你，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

　　林语飘远的思绪被他的话拉回，听到前面那句，本来有些想笑，对上他的眼睛，心口瞬时一片柔软，张开手跟他十指交扣，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轻声叹道，“......好。”

　　没多久车子开到村尾，穿过一条窄窄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的小隧道，再往森林里又开了一截，最后停在一个用碎石铺出的路口。

　　里面小径的两侧长满高大雪松，将上方天空遮得只剩下一条缝，雪松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富有弹性的枝丫被压得向下弯曲，松软雪团似乎随时都会往下掉落，但路面十分干净，一看就是刚刚清扫过。

　　到了这里也就到了目的地，因为被雪松掩映的前方已经隐约可见建筑物一角，萧锐下车后先接过保镖递上的外套给林语披上，然后牵着他往小径深处走进。

　　不过几十米，林语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岩石砌成，有着椭圆形屋顶的小教堂。

　　台阶缝隙尽是被青苔浸染过的沧桑，灰白色的石柱和石拱上还有藤蔓缠绕，中间大敞的铁门却十分华丽，两侧造型独特的窗户镶嵌着金色玻璃，很难想象如此朴素原始的村落里，会建有这样一个小巧精美的教堂，一眼望去，像极了奇幻电影里的深林场景。

　　进到里面更是眼前一亮，从墙壁到天花，尽是手绘的繁复图案，无论鸟兽眼睛还是丰满花蕊都镶嵌着剔透水晶，灯光一照，夺目绚烂到言辞难以形容，跟外部环境的反差极为强烈，而正前方那座精灵石雕至少10公尺高，纹理细腻，精美绝伦，头颅微侧，仿佛是在倾听信徒的祈祷，你甚至能从她向下凝望的眼睛里看见笑意。

　　历史原因，这里的原住民们相当程度上已经被基督教信仰所吸纳，但原始信仰也仍然存在，两相混杂后，变成了一种独特的宗教信仰，他们遵循稳定的、可以预知的季节规律来生活，荣宠不惊地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在他们看来，万物都被造物主赋予了生命且拥有灵魂，人类从自然界获取的最终会回归自然，肉身终将腐朽，但灵魂永生。

　　而这片山地，会在森林之神的守护下得以永恒的安宁和自由，所以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打倒，即使身处绝境，也要尽情欢乐。

　　明明只是个建于峡谷密林深处，可能夏日最炽烈的阳光也只能照射到屋尖的小小教堂，却一点儿也没有什么阴森诡异的气息，反倒给人一种悠长宁静，温暖亲切之感。

　　林语抬头注视着精灵石雕，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轻缓。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一切便是顺理成章。

　　看到小门里走出来穿着方领白袍的神父，以及两位几天前才在分部公司见过面的萧家御用律师，林语并没有觉得惊讶。
　　虽然该国的C-38法案不适用于宗教界，但萧锐既然能带他来这个外人无权窥视的神圣之地，自然也有办法让这个地方的神职人员自愿为他们主持和办理结合仪式。

　　看到律师递上让他签名的婚礼证书，并且附在后面的他和萧锐的单身证明和出生公证都做了双认证时，林语也没有惊讶，因为从昨天出发，到此刻站在这里，萧锐整个人都洋溢着肉眼可见的急切和兴奋，猜也猜得出来他想做什么，这些资料，恐怕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律师递来一式三份，他和萧锐互为监护人且内容丰富的意定监护协议书，林语才是真的愣住。

　　尤其是看到那条：“甲方生命权、身体权、健康权等处于任何危难情形时，乙方有优先于其继承人和其直系基因血缘近亲属处理的权利，可单独负责承担。”

　　以及关于财产部分的条例：“...甲方所有一切合法性收入、全部所有一切合法性权益、全部所有一切合法性财产、全部所有一切合法性遗产......乙方均可享有取得、占有、行使、使用、收益、支配、抵押、出质、互换、转让、代管、管理、保管、执行、继承、处分等之全权。”

　　甚至关于解除和终止，约定态度也都相当强硬......“合同生效自签字日起，不得单方面解除，直至双方任何一方死亡方可终止。”

　　细细看完协议书的林语半晌没出声。

　　当初要求的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条件，不过是想暂时平息下萧锐那急不可耐的征服欲和占有欲，说出口时，情绪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因为并不觉得萧锐过了冲动期还会非他不可。

　　毕竟再好看的脸也抵不过习以为常，情深似海亦逃不脱平凡琐碎。

　　谁知在一起后，这家伙越来越黏人，占有欲一点不见少，提结婚也不是一次两次。

　　既然他这样地想要得到，林语觉得，陪他走上一遭也没什么问题。
　　自己孑然一身，能给的不过就是这些。

　　反正国内法律还不承认同性婚姻，目前为止，除一男一女之间的法律关系，其他形式的公民结合均不被认可和保护，所以即便他们这样正式地在国外注册结婚，回到中国的司法辖区内也没有法律效力，萧锐随时可以反悔。

　　但这份意定监护协议书就不一样了，由律师代书并经过公证，他和萧锐就相互形成了合法有效的意定监护关系，能以国家公信力保障协议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且排除其他人提出相关异议。
　　这意味着以后他们俩的人生将完完全全地绑在一起。
　　薄薄几张纸，此刻托在手上却是份量厚重，又贵又暖，这是萧锐在倾尽一切博取他的一个愿意。

　　“你还这么年轻......”静默一会儿后，林语抬起头看着萧锐，叹息道，“...真的没必要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一直在专注盯视他神情的萧锐挑挑眉，还以足以致命的俊美笑容，“...我不用给自己留后路，也没打算给你留后路。”

　　什么都不图的人走的时候最干脆。
　　如今自己送上的一切东西，林语全部欣然接受，香水，鲜花，名表，古籍......无论是昂贵的，稀有的，还是普通的，常见的，每一样都能让他欢喜。
　　因为他已经不在乎身外之物，也不在乎感情里的输赢了。
　　这样的人，一旦想要离开就是再潇洒不过，可以承受任何代价，甚至可以舍弃自己曾经在乎的一切的。
　　所以不能给他丝毫退缩和放弃的机会。

　　萧锐眯起眼，朝一旁勾勾手指，接过律师递上的钢笔后，先刷刷几下在协议书上签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塞到林语手中，长指在下面的签名处重重点了点，略显凶狠地催促，“别说话，快签。”

　　林语禁不住笑了，目光落在萧锐遒劲有力的签名上，原本波动的情绪又诡异地平静下来。
　　此时此刻，一切的声音和言语都是多余，他抿了抿唇，郑重而认真地在空白签名处落下笔尖。

　　走完一切法律流程，神父点燃同心烛，翻开经本，先证道劝勉，以神灵之名义发出告诫：在这里结合的新人是不可拆散，也不允离婚的。

　　等萧锐和林语都表示自己听清楚了后，才郑重向两人发问：
　　......你是否愿意接受，身边这位先生成为你的伴侣、你的盟友？
　　你是否愿意接受，他在未来的每一天分享你的一切快乐和艰辛，无论是生活的高峰还是低谷，他都与你同行，不离不弃，共度余生，直至生命尽头？

　　听到萧锐简洁利落地回答愿意，林语侧头看了一眼，恰有晨光透过金色玻璃落下，光线婉转，照得萧锐更加高大俊美。

　　无论如何，爱这种东西都是让人渴望的，自己不过一介凡人，当然也会有贪念。

　　林语微微一笑，抬眼正视神父，颔首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