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阿陶陶

49、坦白

　　萧锐抬起头，看着面前这道写满了拒绝的门扉，冷傲俊美的面庞上闪过颓然。
　　因为很清楚林语之所以愿意站在门内听他说话，是想尽快打发他走。

　　但有机会说话总比一直被无视好。

　　他上前两步，站到门前，伸手摸着微凉门扉，隔着门缝低低开口:
　　“...今天我去见了母亲，在那边，想了很多事，也把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想了很多遍......”

　　“我让你失望透顶了，对吧？”

　　里面，半靠着门边玄关柜的林语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声不吭。

　　“...要是你知道我当初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你会更失望。”
　　萧锐扯了扯嘴角，自嘲般轻轻笑了笑。
　　然后继续道，“......从小到大，我很少会想去要什么，不是因为我拥有的太多，而是因为我想要的都无法实现，根本就不可能得到......”
　　“譬如我想要时光倒流，母亲还在，祖父祖母也还在，但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萧锐望着门页，大脑中浮现出当初看到林语半蹲在地上救猫时的背影，轮廓那样沉静，气息那样温柔，温柔得漫天雪粒和昏黄路灯全都变成了画一般的背景板。

　　“...后来看到你，我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你在老宅生病，我借着喂药的机会亲了你，那天晚上我一直守在主卧，觉得你哪儿哪儿都好看，哪儿哪儿都合心合意，我想，你大概是我唯一可以真正实现的愿望了吧？所以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能得到......”

　　意气风发的青春期，因遭遇那场变故在里面待了三年，压根没有机会尝试情或欲的滋味，身心犹自生涩，第一次感受就是在林语身上，那未曾经验过的蚀骨销魂哪里能忘得掉？从此日日放肆回味，心中饥渴变本加厉，每次见面都恨不得一口吞了，也更加坚定要得到的决心。

　　林语长长的眼睫剧烈颤动一下，随即抿了抿唇，撩起眼皮冷冷瞥了一眼门缝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肯定不知道，那天在你家跟你表白，被你拒绝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萧锐看着眼前轻轻一拽就可以打开的门，舔舔唇，老实坦白自己当初的阴暗打算，“......我在想，要不要把你弄晕掳走，找个地方藏起来？”

　　本就头疼脑胀的林语嘴角重重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忍耐着没出声。

　　“......或者是比利牛斯山里的冰雪村庄，或者是安大略湖附近的荒原......总之，深山老林，孤立小岛，不见光的地下室......都行，找个与世隔绝的异境，切断你跟外界的一切联系，让你吃喝拉撒睡什么都得找我，除了我别无依靠，一辈子只能跟我说话，眼睛里只能看到我......”

　　“......藏起来以后做什么呢？当然是每天抱着你，把你从头到脚亲个遍，用舌头钻进你耳朵里面舔，舔得你每根睫毛都在抖，手指头得含一遍，你的手那么漂亮，我每次看到都想抓过来啃一啃......后腰那两个小窝里要印上牙印，肚脐眼儿也不能放过......我想听你在我身下喘气，想看你满身是汗用手抓紧床头柱子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名字，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样子......”

　　“......”
　　脑子一阵炸裂，林语足足消音了好几秒，才忍无可忍地咬牙低斥，“...你给我闭嘴！”

　　萧锐很听话的闭了嘴，隔着门扉想象林语听到这些话时满脸厌恶的表情，眼前这道门离他的手那么近，不用费任何劲儿就能打开，可里面的人不想看到他，所以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伸不过去了。

　　等了一会儿，门没有被摔关，萧锐想了想，继续开口，“...后来看到桌子上被我吃光了的空盘子，我又琢磨，真要把你带走，你肯定就不会再给我做好吃的饭菜，也不会像之前跟我聊天那样话题不断，开心的时候眼睛都会眯起来了......”
　　“所以我跟自己说，不能急，要耐心，只要我对你好，够真诚，够努力，够专一......总是能等到你心甘情愿主动爱我的那一天的，对吧？......”

　　林语闭了闭眼，将一侧肩膀靠在柜子上，屋里没有开灯，昏暗中他长睫低垂，神情难以言描。

　　“...可是你那个前男友阴魂不散，一想到在我之前，你喜欢过这个人，天天对着他笑，天天给他做好吃的......而你们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甚至小学都还没毕业......你看，我没有办法参与你的以前，一想到这个我他妈的就妒忌得要死...”
　　萧锐冷冷道，尽管语气很平静，但仍能听出其中的森寒意味，“知道他来找你求复合时，我不止一次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们有八年的感情基础，为了他你跟家里都闹翻了，他在谈离婚，他来找你...看到你们抱在一起，我嫉妒得要发疯，万一你被他打动了回头怎么办？...我受不了，你不能跟他复合，你是我的，就算你不喜欢，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
　　混杂着惧怕和嫉妒的占有欲，犹如黑曼巴蛇的毒液蔓延进身体，那一刻心脏剧烈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在烧灼，他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念头——
　　掳走，藏起来，谁也别想碰。

　　“......”林语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胀跳，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吐不出来。
　　他要是想跟李晔复合，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的跟李晔说得那么决绝?......亏他还跟李晔说这混账是他的新男友。

　　“......你真的有病。”不想再听下去，林语伸手就要关门。
　　手刚摸到门把，站在外面的萧锐又道，“......清醒以后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因为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原谅背叛过你感情的人，那是你的原则，所以姓李的早就没机会了......但我不相信你，没有尊重你的意愿，所以我也犯了大忌，我也让你讨厌了，对吗？”

　　林语顿住动作，垂眼看着门把，面沉如水。

　　“安姐揍我的时候跟我说，知道错了就应该真诚求原谅，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又说，如果有些东西注定不是我的，强求也没有用......这个，我就做不到了......”
　　说到这里萧锐眼角一抽，没忍住，手指微勾轻轻拉开一点门缝，门后阴影浓重，看不清林语是什么表情，但能看见林语的头微微垂着，侧脸朦胧而沉静，发丝落在雪白的额间，烟灰色衬衣勾勒出清瘦利落的身体线条。
　　萧锐眼神一下子就恍惚得不行，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在回荡: 我不能失去这个人。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缝中静默不语的林语，轻声地，坚定地开口，“...哥，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所以你得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绝对不可能，得不到你我会发疯......这性格真糟糕对吧？又阴暗又扭曲......对不起，这辈子我可能都做不成你喜欢的那种善良儒雅，得不到也能真心祝福的男人了，我不行......但我可以保证，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对你撒谎，我会努力改掉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你说的我都会去学，学习什么是真正的尊重，什么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林语扯了扯嘴角。
　　抬起头，强忍着晕眩淡淡开口，“...你的所谓尊重，就是连我找中介帮忙换个住处，都要从中阻拦，不让我离开？”

　　“......”萧锐俊脸一片凌乱，“我没有……”

　　眉心发热，眩晕一阵阵袭来，身体沉重而酸痛，林语感觉自己再不回屋吃药情况会很糟糕，不想听他解释，抬手按在门把上，疲惫地摇摇头，“......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走，我很累，现在只想睡觉，你别来烦我了。”

　　萧锐神情骤然颓丧，林语将门“咔”一声拉关，然后伸手按在发麻的后颈处揉了揉，重重长长地吐出堵在喉间的那口郁气。

　　没等转身，门扉被萧锐咚咚敲了两下，门外传来他隐含着些许委屈的沙哑声音––
　　“...哥，我没做那种事，真的，对我来说你搬去哪里都没有差别，只要我想，你住到哪儿我就能买到哪儿，又何必因为这种小事惹你不开心，对吗？”

　　林语没理会，因为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刚才听到的那些都是废话，他早就知道的废话，萧锐那极端旺盛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呢？

　　门外萧锐似乎又说了两句什么，但林语这会儿头晕脑胀得厉害，无穷无尽的疲倦席卷全身，根本没心思去管那么多，扶着柜边站稳，定了定神，将自下午起，一旦没有在工作，就会从内心深处的暗井中冒出来轻声低语哄他心软的那个声音按下去，不再理会。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林语从猫眼往外看了看，门口没有了人，他松出口气，揉着抽痛的额头走进客厅。

　　第一件事便是找出感冒药吞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洗个热水澡驱寒，吹干头发，换上吸汗的纯棉睡衣，再打起精神给暖暖喂完食，最后回到卧室直接倒进大床睡觉。

　　按以往的经验，半夜可能会发烧，所以他未雨绸缪的给自己准备了退烧药和清水放在床头。

　　没办法，当一个人无所依恃，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凡事都得多想着点，多备着点。

　　卧室仿佛与世隔绝，他将夜灯一关，被子一盖，任由幽暗深邃的夜色将自己包围。

　　******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敲门声，暖暖也在不停地挠着笼子喵喵叫。

　　摸过手机一看，才刚至凌晨，门外的轻敲声在这个时间点显得很清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林语懒得点开看，揉揉嗡嗡作响的脑门，撑起身下床。

　　敲门的是梁叔，先朝他躬了躬身，歉然表示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很是不该，然后几句话便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大半夜他来敲门，是想请林语出个声，把他们那位满腹郁气无处发泄，被邀去山道上参加危险赛车游戏的少爷给劝回来。

　　“...那边太危险...弯道非常多，山路下面全是大坡悬崖...少爷身上带着伤，多少会有点影响，那种速度，一个分神就——”梁叔不敢再往下说，只垂首躬身朝林语发出请求，“关柒他们劝不住，也不敢劝，所以我才斗胆来请您...”

　　林语浑身发软，靠着门框听完梁叔的话，眉头紧锁，冷淡道，“...非法赛车，报警不就好了。”

　　梁叔苦笑，“...全是各家的小祖宗们，早就打好了招呼，我们只是做下人的，哪里敢...”

　　“抱歉，这事我也管不了。”林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烦躁，淡淡开口，“...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与我这种外人就更没有干系了。”

　　梁叔抬起头看他，面露无奈，林语抿了抿唇，还是摇头。
　　......他才不吃这套。

　　关上门只觉得脑袋又是阵阵发晕，赶紧去厨房倒出一大杯白开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回到卧室躺回大床，将自己埋进柔软被褥。

　　就这么一会儿的折腾，浑身上下又在难受，恨不得赶紧昏过去，什么都不用理。
　　于己无关，何必自寻烦恼，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但哪里还能睡得着呢？

　　昏沉困意早已不翼而飞，心绪异常不稳，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关于那家伙的画面，各种让人心烦的又让人心安的，让人生气的又让人混乱的，强行想忘记的却又无法回避的......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实在是太过清晰。

　　又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高速飞驰的车子受到撞击后失控，腾空翻腾，砸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火焰熊熊燃烧，满身是血的萧锐朝他伸出手求救，刚张嘴，就呛咳出大口血沫......

　　额头下经脉血管突突直跳，心脏也在胸腔里一下下急跳难以平静，黑暗中，林语慢慢睁开眼，神色懊恼至极。

　　再次打开门，梁叔竟然还站在门口，看见林语走出迅速直起身，林语将身上外套拉链“唰”一声拉至下巴，郁闷不已地冲他开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