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阿陶陶

31、纷乱的思绪

　　驾驶员非常专业，在山势复杂，安全条件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依然操作稳稳，救援人员很快将两名昏迷者抬上配套担架，并利用绞车送上直升机。

　　因是紧急调用，该机型位置有限，简易座椅折起放置好两副担架后就已经占用掉大半空间，最多还能再上一个人，这边关柒检查完安任的情况，只花了三秒就将她脱臼的肩部咔嚓一下复位，动作之快，手法之精准，看得阿泽目瞪口呆。

　　安任从头到尾没哼过一声，按着肩部缓缓活动几下手臂，对关柒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无需乘机，而成志算是伤者的紧急联系人，便让他跟了上去。

　　情况紧急，救援机迅速升空将昏迷者送往医院，神情悲痛的成志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见钟情的美人离他越来越远，最后，目光所及处只剩一片苍茫林海。

　　******

　　三个多小时后，剩下的人全都来到了萧家大宅。

　　伤者一被救走，大家都长舒一口气，安任觉得胳膊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影响走路，便跟林语商量还是沿原路返回，总不能一堆没受伤的人等着直升机又回来接人吧？......虽然萧少爷是这么打算的。

　　林语跟安任想的一样，萧锐没说话，伸手把他的背包拎起。
　　关柒也将安任的东西背到自己身上，这回换成关柒打头，萧锐殿后，林语看着他仍旧发冷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抱着暖暖走在他前面。

　　再次翻过那块洞中巨石时，林语回头看了看，下方萧锐的脸被手电光映得忽明忽暗，眼神压抑，呼吸声传入耳膜，清晰又模糊。

　　经此一事，大家都没有心情再说笑了，全程埋头赶路，下到山脚，早有几台萧家的车等在路口。

　　安任的手臂虽然已经复位，但关柒说还是要给医生检查一下才行，萧家大宅也在郊区，过去要比回市区近得多，而且宅子里就有医生，涉及到好友的身体健康，林语根本不会在意那点里子面子，毫不犹豫带头坐上萧锐的车。

　　就这样，众人进到了无数人仅闻其名却未见过其身的萧家宅邸，雅韵清风，移步换景，近而不浮，远而不尽......只叹词汇有限，不能道出这片自成天地处处妙境的大宅之美。

　　廊下佣人众多，却都训练有素不闻声息，笑容可掬的陈姨很快将大家安排好，安任先留在偏厅隔间等徐医检查伤情，盛真陪着一起，其余贵客另有佣人带去房间稍作休整。

　　这一趟出事救人，大家情绪紧张又爬上爬下，身上不知冒了多少次冷汗热汗，衣服鞋袜也都沾满泥浆草屑，形象狼狈不堪，去到客房，静雅环境香氛怡人，看到注满热水的浴池，瞬间只觉得浑身又闷又痒，难以忍受。
　　等泡完澡舒舒服服地走出浴室，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

　　老宅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为了欢迎客人，餐厅里面鲜花都是现摘现插，佣人们鱼贯而入，一道道美味佳肴被奉上圆桌，开胃菜冷菜热菜......炖煮蒸炸溜焖爆，一应俱全，看得阿泽等人眼都花了。

　　但最让他们眼花的是，老宅里所有的佣人包括管家，还有给安任看胳膊和擦伤的医生，跟林语说话的语气都极为恭敬，陈姨甚至在上菜前还躬着身子问他，晚宴的菜单是否满意?有没有哪里需要调整?......仿佛林语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还有暖暖，这会人正被女佣抱着喂食拇指那么大的剥壳鲜虾，竟然还是一个负责抱一个负责喂，娇惯模样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

　　有人说，追求者怎么诚恳怎么体贴怎么热情都是其次，他身边人对你的态度才说明了一切，这样看来，萧家上上下下都尊重林语得很，说明萧锐给了身边人他不是玩玩而是在认真追求的讯号，以至于保镖们见到林语恭恭敬敬，来到萧家，下人们也不敢怠慢，都把他当做半个主子一般看待。

　　本来也是，真正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让他受委屈呢，光是这一点，萧锐就胜过那个姓李的许多了。
　　安任和盛真对视一眼，收回眼神，然后接过身侧女佣递上的热毛巾擦手。

　　因为安任的胳膊检查下来复位精准没有大碍，吃点活血化瘀的药就行，后肩上的淤青也擦几天药就会没事，加上成老板那边来了消息，他那两个朋友抢救及时，呼吸麻痹的症状得到缓解，虽然还没醒来，但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大家彻底放了心，这会儿看到眼前满桌食中珍品，大半日没有进过食的肚子立马开始咕咕叫唤。

　　留在厅里的佣人们个个面带微笑，随时都在准备上前照顾，环境好、菜品精、服务佳，就连餐具器皿都精美得让人赏心悦目，这样的宴席规格颇有些让人不适应，但佣人很快给大家斟上美酒，没有贴任何标签的瓶子看上去普通又陈旧，里面倒出的液体却是浓香四溢。

　　美酒一下肚，气氛顿时打开，加上平素高高在上的萧锐这会儿唇角带笑言辞客气，完全没有架子，甚至给人一种他在努力尝试着想跟大家打交道、做朋友的错觉，所以阿泽几个小年轻渐渐不再拘谨，说话声音都大声了不少。

　　聊到今天发生的事，两个小店员忍不住吁叹，感慨要不是被安任和林语拦下，这会儿躺在医院的恐怕还会再多三个人，那可真是太要命了，又惊叹安任的反应及时，那种情况下能将盛真保护得毫发无伤......阿泽这边就忍不住大赞保镖关柒，说他给安任复位胳膊的动作又快又准，帅得要命，萧锐听了便将关柒叫来，让他要夸当面夸。

　　这下别说是其它人，连林语都忍不住笑起来，阿泽哪里会怕这种场面，真就一字不少的重新夸了一遍，还举起杯子要跟关柒喝一杯，并打蛇随棍上，问以后能不能向他请教一些防身技能或是健身方面的东西。
　　没办法，在他看来萧锐的这个冷面保镖实在太帅，那几下动作快把他帅出鼻血，宽肩窄腰的双开门身材也是真的嘎嘎好，他做梦都想拥有这样的身材啊。

　　一脸冷峻的关柒看了看自家少爷，见萧锐微微颔首，接过陈姨递上的茶水向阿泽回敬，点头道，“好。”
　　贴身保镖要时刻保持状态，不能碰酒很正常，阿泽也不啰嗦，将自己杯子里的酒水一口干掉，然后赶紧拿出手机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存好后小俊脸一片喜色，眼睛都笑眯起来，跟追星族终于摸到了爱豆手指头似的。

　　气氛太愉快，这顿晚餐一直吃到了八点过，宾主尽欢。
　　吃完饭阿泽便开口请萧锐派车送他们三人先回去，下午虽然调了班，但明天一早有货送到，他得早些去处理，安任的药还没配好，所以她和盛真今晚留在这边住，林语当然是陪着留下，他们店员三个吃饱喝足，就早些回去开工吧。

　　阿泽几个离开后，林语便催促安任和盛真赶紧回房间休息，这一天下来大家体力脑力都耗得不行，得好好睡一觉才能更好恢复，两人也不再客气，随佣人去了专门招待客人的副楼。

　　林语自然还是主楼那间专享大房，已经许久没来老宅，进去看到自己最后一次在这边留宿时夜读的那本古籍还放在床头，页面都没有翻动过，难免恍惚。

　　陈姨让人新换的床品超级舒适，洗完澡躺进松软被窝，好像陷入一片软芙芙的云朵中。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伸手关上床头灯。

　　黑暗将一切感官知觉都放大，萧锐走进房间前，林语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沐浴后的清爽味道，不用睁开眼都知道他在朝自己这边走来。

　　两间主卧室本就是相通，萧锐只需穿过并排的衣帽房和卫浴室就可以进到这个房间，潮湿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当那股热气来到脸颊附近时，林语放在被褥上的手指动了动，正要抬手，那股热气却被萧锐极轻极柔地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浅吻一触即收，昏暗中林语睁开眼，跟萧锐对视。

　　光线暗淡，萧锐垂下眼睛看他，伸出手用拇指指腹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感受着指下细腻冰凉的温度，然后低头吻下。
　　林语侧头避开，热气落进颈侧，萧锐干脆收拢手臂隔着被褥将他抱住，然后埋头在他脖子处深深吸进一口气。

　　“......够了。”林语微微蹙眉。

　　“不够。”萧锐埋首低低开口，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将林语越拥越紧，“这样才觉得安心。”

　　怀里这人根本不知道，收到求救信号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以林语的性子，绝无可能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一定是遇上了非常棘手甚至是非常危险的情况才会向他求救，那会儿他刚下机，一瞬间全身血液凝固，整个脑子都是空白，之后的一切全是凭本能说出命令。

　　直到赶去山谷，看见林语活生生、好端端、没痛没灾的站在草地上，他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理智。

　　但仍然会忍不住后怕，连吃饭的时候都还在想：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林语呢？如果真的是他遭遇了难以挽回的危险呢？如果自己没有及时收到求救呢？......
　　睡不着，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只有把人抱在怀里了，心口才不会那么慌。

　　本想伸手将人推开的林语因耳侧带着微微颤栗的尾音怔住，想到当时萧锐抱着自己两只手抖得收不住的模样，忽然间思绪一阵迷蒙。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也曾被人热烈的喜爱过和追求过，后来知道了人间情薄，相濡以沫这个词很空幻，所以跟李烨分手后，他对待身边的人和事都多了几分谨慎和斟酌，不愿再过多的接受别人的感情示好，只想尽量与之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无论是哪方面。

　　然而面前这个人却硬要横空闯进他的生活，无视他的拒绝，不管不顾，蛮狠执着，刀一般锋利的危险中带着浓烈的珍爱迷恋，让他一时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处理。

　　沉默半晌，林语抽出手轻轻拍了拍萧锐的肩，“我没事，别担心了。”

　　萧锐一动不动地抱了他一会儿，将他放开坐好，并伸手在床头边的触摸屏上按开壁灯，然后定定地看向林语，“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语慢慢起身靠向床头，沉默地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情绪。

　　萧锐身体前倾，结实手臂撑在两侧，身形太高大，投下的阴影完全将林语罩在了里面，压迫感迎面袭来，却又没有任何危险性，林语有些微微出神。

　　然后就听见萧锐说，“我没有女友，你之前看到的那个是我奶娘的女儿，我跟她自小相识，却从来没有过任何男女之间的感情。”

　　萧锐盯住林语的眼睛开口，一句一句，无比诚挚，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恳求，“......当年我的那桩事确实与她有关，但绝对不是因为争风吃醋，只是有些东西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你信我。”

　　林语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你肯定想说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萧锐眼睛眨都不眨，光亮得慑人，“你错了，当然有关系，我这么喜欢你，所以得让你放心，不能让你误会我对你只是一时兴趣，更不能让你误会我男女通吃。”

　　“事实上，我没跟任何人交往过，没喜欢过女的，也不可能会喜欢其他男的...”萧锐看着他，缓慢而郑重地道，“......我只是喜欢你一个。”

　　林语再次张了张嘴，想说我并不喜欢你，我对你只是像对弟弟一样的感觉，又怕这样说会惹出萧锐潜藏的阴寒戾气，索性闭嘴。
　　两人靠得太近，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吹得他脸上直发痒，忍不住微微偏过头避开这充满侵略性的热气。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萧锐低下头，目光慢慢扫过林语清俊沉静的侧脸，以及阴影下显得更加浓密纤长的眼睫。

　　这个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长在我的心坎上，萧锐想。

　　但他全身又仿佛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保护膜，只有极具耐心和极其诚恳的人，才有可能撕得开这些东西。

　　有人愚蠢至极放弃了，他才不会，林语是他的，没有第二种可能。

　　在冲动野草般疯长起来前，萧锐收手起身，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冲林语微微一笑，“太晚了，先睡吧。”
　　温暖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年轻眉眼格外俊美，又有一股隐隐的势在必得的坚决，“...有些事你知道就行，不着急，我不逼你，我们慢慢来。”

　　说完他伸手将壁灯关掉，在如墨汁渲染而成黑暗中温柔开口，“晚安。”

　　一直保持沉默的林语望着他完全隐入黑暗却没有离开的身影，轻轻抿了抿唇。
　　额头依稀还残留着某种细微的感觉，病毒般侵入神经深处，叫人忽略不得，这份关系突然就超出了掌控之外，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重新整理一下思绪，但不是现在脑袋一片混沌的时候。

　　萧锐依旧站在原地等待，过了似乎无穷无尽的一会儿后，林语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低低回他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