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夜凉

6、魑魅（中）

　　等到塞西娅喘着粗气跑到小厨房的时候，那几个厨娘也差不多吃完了。此时见塞西娅跑进来，不禁有些吃惊，但见她襟前的大片污渍，手中的食篮凌乱不堪，便猜了个差不多。然几个老女人却也不动，依然坐在那，就这么看着塞西娅。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回来了？怎么，公主嫌咱们做的东西不合胃口？”身材最高的一个厨娘开口了，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公主”两个字，加重了些。这话听起来，便有些味儿了。
　　塞西娅也不答话，一个人提着食篮站着，先前儿跑的急了，脸颊上的潮红还没褪去。她安静地，盯着说话的厨娘看，就这么盯着。倒是把那厨娘盯地窘了，嗓门儿又大了几分：“怎么着？瞧你那样子，倒是要打我不成？哼！不过是哑巴，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厨娘似是越骂越有劲，另几个人看着塞西娅没反应也来劲了，跟着说起来。
　　“不过是个人质，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呢！”
　　“也就是我们王后心肠好，瞧着可怜，才对她好点…”
　　想来这几个厨娘平日里不得重视，在这偏僻的地方呆着，心里着实气闷，对着那些个女官们又只得低声下气的，现在来了个这么个身份的人，自觉着在她面前头抬的便高了。自小又没受过多好的教育，现在骂起人来更是口没遮拦了。
　　塞西娅握篮子的手渐渐收紧，漆黑的眸子慢慢收缩，却仍是一动不动。脸颊也白了几分。忽然，人就这么直直的就跪了下去。膝盖落地的时候，生生撞出了响儿。握紧食篮的双手伸了出去，双臂抬得笔直。
　　她这下的动静倒是把那几个厨娘给吓到了，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就这么跪下了。一时，几个人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坐在最后面，一直没说过话的厨娘站了起来。深深看了塞西娅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食篮接过来，对屋里的其他说：“赶快过来重新做一顿。公主饿着了，王后那儿，我们也不好交代。”
　　众人一听这话，想想也对，便也没说什么，都转过身，做饭去了。塞西娅却还跪在那门口儿，直直得跪着。
　　好容易把食篮带回了别馆，这时辰却已过了往日公主午睡的时候了。绯莲娜早在院子里站着了，焦急地走来走去。她早就饿了。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塞西娅，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绯莲娜心里不知想了多少个情景，每想一个，心里都更怕几分，站到现在，她眼中已然一片雾气，泪眼婆娑了。
　　看见塞西娅一路小跑的靠近自己，绯莲娜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一把上前，抱住塞西娅，也不管塞西娅怎么避让，就这么紧紧的抱着她。
　　塞西娅小心地把食篮挪开，免得给碰着了。在绯莲娜怀里，嘴角不经意牵扯出了一道弧度。
　　今天这事塞西娅也没说给绯莲娜听。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立场在那，能忍则忍，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只要公主没事便是了…”
　　塞西娅记在了日记里。这是她的习惯。每天的事，无论细巨，她都会记在日记里。绯莲娜也笑过她：“怎么你这么爱记‘流水帐’啊！”却也没有阻止她，更不会偷看什么的。可她哪里知道，这所谓的“流水帐”于塞西娅是怎样一种意义啊。
　　活着的，生命的意义。纵然是曾经的。

　　“王后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呢。”绯莲娜站在窗前，向园子里望去。就这样站了许久，忽地问了这么一句话。可还没等塞西娅答些什么，却又开口了：“是呀，王后那么多事要忙，哪那么多时间惦记着我，我这个‘公主’啊…”说到后来，声音就细下去了，却像是在自己喃喃私语。
　　塞西娅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悄悄爬过窗棂披散下来，安静地蔓延了绯莲娜全身，给她周身渡了一层金边。塞西娅看着，却越发模糊了，仿佛她整个人就要这样蕴在这淡淡的光芒里隐去了。
　　此刻她只穿着家常的长裙，湖蓝色的料子，只在裙角绣着几朵小花。褐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浅黄的束腰被遮住了，若隐若现。
　　塞西娅没见过在谛兰特斯宫殿里的绯莲娜。但她觉得，她应该是快乐的。应该笑。应该喜欢说话。说话的声音应该很大。应该穿粉色的繁复的漂亮的礼服。应该梳华丽的独绝的惊艳的发型。应该住在宽敞的应有尽有的宫殿里。应该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应该是被所有人宠爱的。
　　而不是在这里。这里…
　　塞西娅静静的看着绯莲娜，忽又觉得从那里射来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不自觉的闭了眼。
　　重又睁开眼的时候，乌黑的眼瞳中有什么光芒闪过，那么坚决，那么明亮。
　　“…她是第一个主动向我握住我的手的人呢。”塞西娅合上日记本，在心里叹息。这一天便又过去了。

　　王后确实将近一个月没来看过绯莲娜了。二皇子，三皇子也没来了。
　　绯莲娜心里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初来时对自己的态度想来是新鲜呢，现在这新鲜劲过了，自然是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王后不来，却有一帮子宫女来的频繁了。不过，却不是来看绯莲娜的，也不进这园子，只在那园子外边唱唱跳跳，一个劲儿的忙活。也不知在做什么。却又多是在晚上来，一群人闹哄哄的，没个安宁。
　　开始那几日，绯莲娜以为她们不会弄太久，也就忍了，谁知她们却是一直闹了下去。弄的绯莲娜夜夜失眠，忍无可忍，只得叫塞西娅去说说她们。
　　塞西娅来到院门口儿，也不说话，在那儿站了好久，就盯着那些宫女看。却没人理她。没办法，塞西娅只得走上前，拉住了一个人，不等那人开口，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那宫女本是被人无声的拉住迫不得已停下了先前的动作，正有些不乐意，又瞅见是塞西娅，更没了好脸色，却见她周正的行了个礼，只好冷冷的问了句：“有事么？”
　　塞西娅自是没出声，只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拿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把早写好的话递给那宫女看：“这位姐姐，你们连日来，一直在这里练着，不知是有什么事呢？”
　　那女子原本冷着的脸此时却显出不少得色，声音也抬高了：“你还不知道啊，我们这些人，是被选中在祭典中表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