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四季》俱无名

3、第三章

　　（三）

　　孙叔文毕竟是孙叔文，也许根本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也许我气急败坏懊恼不已地自责的时候他已经神清气爽地把所有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坐在他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喝咖啡了。所以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一样，一看到我低声下气地红着脸站在他面前，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已然一切了然于胸似的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笑了，嘴角划开漂亮的弧度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眼神透着宠溺。

　　我才17，他都28了，我怎么跟他斗？怎么跟他磨心思？论学问论经验论什么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陷在里面不能自拔的那个是我不是他！？

　　我烦了，懒得再考虑这些那些我的他的复杂的问题，我只想在他讨厌我之前紧紧地躲在他怀里——让他爱我……

　　那一年的冬天到春天再到夏天，一有空我们俩就腻在一起，有的时候只是在街上默默地走，低着头话也不说的跟在他后面默默地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偶尔安静地抬头看看他在阳光下无比好看的侧脸发发呆，心里面偷偷把他的样子记下来爱了一千遍一万遍。偶尔他会突然坏心眼地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着我撞上去，但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动作配合很好地停下来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看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相爱，可是不敢靠得太近，怕靠得太近就会被推开了……

　　“痛么？”他趴在耳边低语，声音里尽是缠绵。
　　“嗯……”
　　“乖。”他在我脖子下面轻啄。
　　“嗯……”只是单单的一个亲吻就让我浑身颤抖，全身的神经都开始紧绷。“留在这里会被人看见……”喘息的间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悄悄地笑了，笑得有些狡猾，细长的手指在吻痕的边缘细细描画。“千叶，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他说得真切，简简单单就是这句话，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就此沦陷，越陷越深，弥足深陷，无法自拔，万劫不复。

　　像他这么温柔的人，同样的话一定也对其他人说过吧？除了我之外的很多人？比如……那天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个他用曾经只在我面前表现过的温柔小心呵护着的女人？
　　在他看到我的下个瞬间，我已经急速转身，隐藏了自己的一张脸和满脸受伤的表情，顶着热得令人烦躁的风向街的另一端跑开。
　　他甚至没有追过来拉住我！
　　扑面而来的风里和着仿佛泪水一样咸涩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我像跟谁拼命一样不顾一切地发足狂奔，奔着奔着一个踉跄脚一软“扑通——”就摔在地上，却仍然不肯死心地回头看——他竟然也这么闲闲地站在那里同样回过头来看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出糗似的漠不关心地看着我！
　　狠狠地咬上自己的嘴唇，捏紧拳头强忍住全身的颤抖，猛地站起来，继续向前跑……混蛋！孙叔文你他妈的混蛋！我怎么就爱上你了！？……

　　整整一个礼拜，没有电话，没有约会，没有解释，没有安慰……
　　礼拜天的早上，老爸老妈一如既往地忙得不见了踪影。草草啃些饼干灌下一大瓶牛奶，看看时钟就要指向两点，我无比烦闷地揣好钥匙离开，听着后面家门嘭地一声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哼……

　　夏天的街道是什么样子的呢？就是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哼哼。单行道的窄窄的街，两边有灰白色的石头做出来的漂亮的小房子，里面开了书店，开了茶坊，开了诊所，有一切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意外和惊喜。还有漂亮的行道树——这条路上是参天的法国梧桐，下一个转角也许就有童话般的香樟。还有漂亮的太阳金灿灿的光线从树叶的间隙落下来，撒了一地，照进每一处角落，连人心里的角落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天气太热的话，我一定会更加满足一点——呵呵，我还真是容易满足，所以轻易就被那个谁给骗了吧？给吃死了吧？呵呵~下一个瞬间，我好像给太阳晒晕了一样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给孙叔文打个电话，呵呵~我要告诉他，我现在非但没有很不好，反而是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哈哈哈！

　　硬币落进电话里发出好听的声音，清脆得仿佛跟这个夏天的闷热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我听到听筒里面发出“嘟——嘟——”的声音，然后是那个熟悉的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温柔声音，他说——
　　“喂——”
　　“孙叔文？”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到声音都不经意的上扬，可惜他看不到我在电话这头得意的微笑。
　　“……”电话那头是稍许的沉默，然后他略显焦躁地追问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悠闲地靠在电话亭上，手指绕着电话线玩，我的得意在心里膨胀到无以复加，脸上现出猫玩耗子的神色，却是安静地听着他在那边的一反常态不作回答。
　　孙叔文像是要恼了，我听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声音却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徐千叶，你在哪里！？”
　　“呵呵~我好好地在街上逛啊~倒是你一点也不平静啊，”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了？”
　　“你给我回家，我有话跟你说。”他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静了些，他的平静却让我怒火中烧。
　　“凭什么！你算老几！你是我爸还是我妈了！？我用得着你来管！？我就是走在路上被卡车冲过来轧死了也不管你的事……”
　　“千叶！”他厉声打断我的话，“不许胡说！”我被他的严厉吓了一跳，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顿了顿才低声温柔地继续下去。“你……现在回来好不好？回家，我有话跟你说……”声音里带着软软的请求，让人忍不住就要心动……
　　然而我却终于还是清醒着扬起嘴角笑笑，“不好——”声音直直的，没有丝毫转折的余地。
　　“千叶……”电话那头传来失望的声音和微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为什么，虽然都只有沉默，但谁也没挂电话。我听到电话里故作姿态的女声提示，僵硬地再次投下一枚硬币，金属被撞击的声音冰冷的与这闷热的夏天格格不入……
　　“千叶，今天我在楼下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又是微不可闻的叹息，“你自己小心点，还有……早点回来。”
　　我不挂电话，他也不挂，可是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我只好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尴尬把时间拉长，一分钟像一年，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梳理自己的情绪，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等着好几年的时间快点过去。当电话里面的那个做作的提示音再次想起之后，我手里攥着一枚硬币不动，终于，电话自动断掉了。

　　漫无目的地磨蹭到晚饭时间，我左转进另一条街——好吧，是梧桐。那么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家，顺便听听那人到底要怎样解释，哼~
　　挤在公车上，周围除了人还是人，除了汗味还是汗味——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头顶的天窗靠过去一点，想多点新鲜空气——不过其实，外面的空气也是一样的，到处都是浑浊的人味——妈的！讨厌！讨厌的夏天！
　　不过外面夕阳的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啊。——看着那抹能够温暖人心的颜色，忍不住有点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