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如一夏》潘小麦

3、夜色

　　沭城的夜生活很丰富。
　　晚上九点多，我们撸完串，和几个各处应酬完的老同学在三匹马酒吧街汇合。一行七八个人直接杀去三匹马最装逼的酒吧“喝杯酒吧”，打算再来一场。
　　老同学聚会，本是吹牛打屁侃大山的好机会，可惜我们几个一进酒吧，便撞上了正在柜台前点酒的李昕几人。
　　李昕瞄了我们一眼，便转了头，看向了台上正在撕心裂肺唱《征服》的黄毛乐队。
　　我正好乐得假装不认识，从吧台抽了张菜单便招呼大家去预定的卡座。偏偏这时，站在李昕左边，正在和吧台服务生调情的“四眼”兄忽然转头欣喜地冲我招呼道：“哟，大生产！你也来了呀！是李子喊的你？快过来快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喝的？今儿个哥赢了比赛请客随便喝！”
　　“大生产”是个什么鬼？一群情商不够豆渣凑的操蛋玩意儿，这账记李小二头上了。我左右看了看，假装没听清他喊得是谁，甩了个“这别是个傻子”的白眼儿给他们，便和章晓他们去了卡座。
　　能聚在一起的都是高中时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关于章晓和李昕那段操犊子校园爱情故事，大家都清楚明了，因此，坐下后，大家都有默契地没提刚才遇到的糟心玩意。
　　许继虽看起来文质彬彬，喝起酒来却是个不枉多让的，几瓶酒下肚，便和几个男生熟络了起来。
　　我和章晓还有一个叫吴欢的女孩儿坐在几个男生对面，捻了几粒开心果边吃边聊场上哪个小哥哥长得鲜嫩可口有味道。
　　看男生们正聊得起劲儿，吴欢便凑在章晓耳边悄悄问道：“你家那位知道那谁不？待会儿喝多了，那爱犯浑的会不会过来找事儿啊？”
　　我也凑过去道：“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那厮支出去，省得真闹起来不好看。”
　　章晓嗑着开心果浑不在意道，“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我俩早就两清了，他要敢来闹，姐姐非一个啤酒瓶让他再躺一个月。”
　　“你那点儿子‘光荣事迹’就不要天天拿出来炫了，真受不了你了！”吴欢无语，“这么虎，小心把你家大帅哥吓跑了！听说南方男人比小姑娘还秀气斯文呢！”
　　我顺着她的话看向许继，他正拿着瓶啤酒抵在唇边，侧着头似乎在听边上的人讲话，感受到有人看过来，眉目一弯笑了一下，勾起的嘴角和眼底的星子，仿佛那穿心的箭，击得我一阵心跳加快，赶紧掩饰般地喝了口酒压压惊。
　　酒喝到一半，舞池开始清场。一首火辣辣的《All nite》响了起来。
　　我们几个女生进了舞池，男士们也放下酒瓶，相继走了下来。
　　Jazz算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才艺，当年为了追究放荡不羁的非主流大学生活，和章晓专门报了校曳步社，本以为能结交一批个性非凡、能带我们装逼飙车飞的二次元青年，哪知，社团团长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蓝孩子，对我们的要求真是走心、走肾，标准的一周三节课六个课时，生生一个学期，愣是教会了大家几套小滑步和一套混合爵士舞。当然，章小妮除外，这姑娘把一生的智慧都用学习上去了，四肢不协调小脑不发达不要说跳舞了，体育课考的太极拳还是贿赂体育课代表让我顶替才勉强拿了个及格。
　　像深夜空旷无一人的高速路一样，此时的舞池，也是我一个人的主场。一开始，还有人能凑着节奏一起嗨，慢慢地，节拍越来越快，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渐渐停了下来，将场地让给正投入其中的舞者。
　　原始、热情、奔放，他的每一步都注入了火焰，燃烧了整个场地！
　　自由、驰骋、放空，如清水潺潺，妖娆地穿过每一片森林，我仿佛忘记了自我，眼里只剩下那抹火焰，水火不相容，但最终还会归于平静。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静止，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口哨声。
　　那揽着我腰的手还停在那里，
　　那激情留下的炽热还在翻腾，
　　那眸中的光芒还未散去，
　　……
　　我做了一上午自我建设的心“啪”地再次涨开！心里仿佛涌起一把再也灭不了的火！
　　章晓笑着过来搂着我，亲了亲我脸颊道：“蓁蓁，不愧是A大一姐，气场一出，就技压群芳！”
　　吴欢也笑着道：“没想到当年天天挂着相机拍树叶的文艺女青年，如今竟升级成舞池皇后了，厉害厉害！”
　　许继很自然地放开我，笑着和几个男生去了卡座。
　　接下来是一曲优雅轻柔的轻音乐。
　　还没聊几句，许继便绅士地向章晓伸出手来。
　　章晓一口干了杯子里的啤酒，冲许继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伸出了右手，两人便笑着滑进舞池。
　　我不停摩挲着手机，偶尔划开屏看看微博，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失格的举动。
　　可即便看着手机，眼角余光还是不住瞥向舞池：章晓依旧四肢不协调，走几步就要踩上许继的鞋子，许继脸上挂着仿佛被踩疼了的表情，章晓笑着凑上去亲了一口算作安慰……
　　“真是一对璧人哈！是吧？这个许继可比李昕那混球好太多了……”耳边忽然响起吴欢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仿佛做贼般心虚，环顾四周，发现几个同学都在看舞池里的两人，不过其他人看得坦然，我却因怀有其他心思，反而畏手畏脚了起来。吴欢看我这样，有些奇怪道：“怎么，刚才跳舞累着了？怎么看你现在脸色有些不好？”
　　“可能是跳急了吧！”我含含糊糊应道，“我去洗手间冲把脸，你们先玩着。”说完，便不等吴欢答复，抓起包包往洗手间走去。
　　酒吧的洗手间和化妆间连着，我胡乱洗了把脸，便出来靠在化妆间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手机界面还停在章晓的微博状态上，章晓和许继脸贴着脸，比着剪刀手笑，地点还是昨天的火车上。
　　不能否认，有了许继后，章晓的确变了很多，像小女儿般会撒娇了，脸上的笑真挚了很多，连这次回来见她酒鬼父亲，都能坦然地说出来了。是许继，给了她依靠，是许继，让她打开心扉，放下了负担，开始肆无忌惮地享受属于年轻女孩子该有的无忧无虑。
　　毋庸置疑，这，是李昕完全不能给予的，无论当初还是现在。
　　我，不能毁了章晓的幸福。
　　她是我的章小妮。他，却不是我的许继。
　　他刻画了所有我对伴侣的想象，温柔又不失风趣，富有挑战又不失耐心，他双眸似寒星，能吸引着人对这浩瀚不断追寻，他笑起来如阳光，便是灼烧了心扉也让人不禁想靠近……
　　我心思百转，纠结万分。
　　二十五岁生日这天，我像是刚染上了毒瘾般，既纠结于它的害处、自责、后果，又沉迷于它的引人、梦幻、温柔。
　　“大晚上的，发什么呆呢？瞅瞅你那表情，便秘啊！”忽然，一颗瓜子砸在我脑门上，对面洗手台边上，李昕正抓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没骨头地倚在那道。
　　“吃个瓜子还要跑厕所这来，你这是什么毛病，准备吃完就去拉出来？”我被吓了一跳，见是他，有些没好气道。
　　“别一口一个拉的，能不能斯文点，像个姑娘家点儿！”李昕把瓜子皮往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扔，胡乱洗了把手，便搭过来道，“咋了？好半天都一副发花痴模样，跟哥说说，看上哪个小大哥了，哥给你牵线去！”
　　“手上净是水，离我远点！”我用手机挑开他的手，还没有下步动作呢，他在我裙子上一抹，然后摊着手道：“喏，干了呢！”
　　就这操蛋玩意，我要是不揍他，我今儿个这寿星算是白做了！
　　老娘一个后旋踢，这厮便笑坐在了地上。
　　我本就不是斯文人。

　　李昕坐地上也不起来，仰着头瞅着我道：“到底怎么了？一群人不是聚得好好的么？怎一个人跑这意淫来了？”
　　我想着李昕这些年也不找对象不搞基，一直在那默默等着章晓，也是个不容易的，便又坐回沙发上，打算来点心与心的交流：“小二，小妮的对象你也看到了，你说你一直这么耗着，也不表示也不行动，你心里到底在想些啥？”
　　李昕盘起腿来，从他那海滩橙大裤衩里又掏出一把瓜子，分了我一半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等她了？结了婚还有离的呢，处对象处处着黄了不成啊！我和章小妮当年处对象，后来三观不合，属相不配，一拍两散，各走两边，这是人之常情，没啥好说的。我俩虽然散了，但又没啥深仇大恨，退一步讲，好歹也算是肩并肩扛了几年枪共同熬过义务教育的战友，和平相处着怎么了？你咋总能心里瞎暗戳戳联想出几季电视剧呢？”
　　额……万万没想到，我知心姐姐模式还没开启呢，就被人从头到脚给鄙视了。
　　“不说我，倒是你，今儿个好歹过生日，怎么一天都没精打采的？早上就看你不对劲了，跟偷了腥怕被打的猫似得，一脸的眉目官司！晚上更是，舞池里浪完就不正常了，是不是被啥小鬼附体了，要不要哥给你讨个护身符带带？”李昕瓜子嗑完，又捞着我手里的继续嗑。
　　我嫌弃地把瓜子倒他手上，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李爷爷正忙着呢，我可不给他老人家添乱了！”李昕他爷爷打五年前把生意完全交接给李昕爸后，便爱上了“降妖除魔驱鬼画符”的道士行当，给自己取了道号“归一居士”，誓要在有生之年苦心修炼，达到物我两忘、人仙合一的境界。效果如何且不知，只接下来几年，李老爷子的过节红包就变成了各种“符”，过年是“护身符”，清明是“招魂符”，七月半是“辟邪符”……因和李昕玩得不错，去过李家几次，每次都能收到李老爷子满满的“符”气包。前两天去李家接人，老爷子掐指一算，说七夕快到了，今年适宜招桃花，又热情地送了个“姻缘符”。要不是看老人满脸认真，真要以为这是在消溜我了！
　　“说吧，到底咋了？个藏不住事儿的，一有啥心事脸就整的跟调色板似得，说出来哥给你分析分析。”李昕打地上呲溜起来，倚在我边上的沙发上，两条跟废了似得，大咧咧地叉在那里，衬得橙黄色的大裤衩格外招摇。
　　我又想起了许继，那样一个干净文雅的男人，笑起来如春花灿烂，温柔着如细水潺潺，断不会像眼前这货这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我叹了口气，和李昕认识了这么些年，倒也不是不能交心，可人终究是有羞耻心的，这种觊觎好友男朋友的事儿，还是自己烂在肚子里比较好。我摸了摸李昕的小刺头，后又在他花T恤上擦了擦手，温柔道：“女孩子的心事别瞎打听，小心管不住嘴招来灭顶之灾。”说完，便施施然回了卡座，感觉心里也没那么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