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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流水无情草自春 ...

  •   背上背着古琴,羊肠小道上的兰琴脑海中依旧回响着师父最后的嘱咐。这条苍茫山上不为人知的隐秘道路上长满了杂草,月露早已打湿了兰琴的月白长裙,她平静的脸上微微显出一丝笑意。
      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已近中天,若是再不快些,恐怕又会像上次一般错过了。她加快了脚步,向着已经显露出来的山腰上的寺庙走去。可以隐隐看见一个歪了的牌匾上写着“含章寺”三个大大的镏金字,只是金漆已经褪去了大部分。
      月亮渐渐移向中天,兰琴也终于到达了寺庙。进入庙门,向着规模宏大的大雄宝殿走去,兰琴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那尊被庙门半掩,已然积满尘土的释迦牟尼金像。
      一阵风轻轻吹过。
      兰琴步入宝殿,停在了释迦牟尼的正前方三十步距离,手中忽然多了一面奇异而古怪的镜子,镜面是紫色的,她把它平平放在胸口。
      月亮终于来到中天,忽然间一道白色的月光从殿顶的天窗射向了释迦牟尼的眉心,那粒朱砂一闪,便有一道红色光柱从那里射向了兰琴手中的紫色镜子,然后反射成一道紫色光柱。紫光照到了摆在香案正中的香鼎。一声“咔嚓”响起,兰琴暗松了一口气,缓步上前将香鼎移开。这香鼎之下原来是一个暗柜,一只精致的玉匣静静地躺在里面。
      兰琴嘴角泄露出一丝微笑,拿出一条丝帕覆在手掌,将玉匣拿出,顺便包裹起来。
      又一阵风吹过。
      兰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这是……她的神经忽然紧绷起来了。这阵风中夹杂着竹子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不禁懊恼,自己早该知道的,看样子他是在等着自己把东西拿出来了——只有她才明白其中机关。只是事已至此,她只好尽最大努力反抗了。
      身子忽然一软,跌倒在了地上,丝帕包裹的白玉匣掉了出来。
      “易君清……”兰琴的声音像琴声叮咚般的好听,只是很无力。
      一道墨色身影步入宝殿。
      兰琴抬眼看了看走到眼前的人,一张英俊的容颜,唇角扬着浅淡温柔的笑意,漆黑的长发被随意束在脑后。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如透彻的青空般高寒,整个人仿佛生于北国高原冰川上幽绝潇洒的暗夜寒兰。
      易君清缓缓地走到白玉匣旁边,嘴角笑意更加明显。他慢慢俯下身子去,轻轻抚摸白玉匣,淡淡道:“多谢兰姑娘帮助,让在下拿到了这天神紫诏。”
      只片刻间,兰琴便觉得全身麻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欠,感觉虚弱得气都喘不过来。她的脸色苍白,有些急促地喘着气,好半晌才虚弱地笑道:“魔君啊……呵,玉匣……有……有毒……”这话中未免多了点幸灾乐祸的成分。
      易君清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眉头微皱,凝神看着玉匣,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冰冷幽然:“空谷幽兰?”看样子他也察觉出什么了。
      兰琴虚弱地点了点头,却只见易君清一手风一般地伸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瞬间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难熬了,艰难地尝试发音,却只有空气在喉咙里嘶哑的摩擦声。
      忽然她感到她腾空了,随后听到易君清如寒冰般清澈的声音传来:“只道她不舍得用这四大奇毒,没想到竟然将空谷幽兰放在这里,想必其他三样也在卷轴上有,呵,我用触过毒的手碰你,若是没有解药,你也是必死无疑,我看那人还能怎么嚣张。”
      兰琴落在了地上,撞得骨头生疼,可她根本没有力量动弹,更也没有力气将她和空谷幽兰的关系告诉魔君。恍惚间她看见易君清将玉匣放入怀中,然后黑暗无止境地袭来。

      火光闪动,感觉暖暖的。
      兰琴从一片黑暗之中清醒过来,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易君清以一个潇洒的姿势坐在她身旁,望着边上的火堆,好像是透过火堆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他的眼神中有着些兰琴看不懂的东西。兰琴的手一动,触到了身旁的幽兰琴。
      易君清仿佛察觉到了兰琴的动静,瞥了她一眼,忽然浅淡一笑。
      兰琴微怔,只觉得他的眼神深黑莫测。
      易君清转头,继续凝视着火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我给你吃了‘湘竹散’的解药,四十九天内若不服下另一份解药,便会毒发身亡。而现在,你如果强动真气,就等着走火入魔吧。”
      兰琴苦笑了一下,看来这魔君果然颇有手段,空谷幽兰的解毒时限也是四十九天呢。不过,真气?她不懂这些,只会轻功。
      她转眼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苍茫山沉浮峰,”易君清淡淡道,“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到了青阳城,再过了安阙,沐野,就能到天机山了。”
      天机山……兰琴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易君清是要去找师父要解药吧。他现在只能使出五成功力,可是如果毒解了呢?他现在中毒并没有超过四十九天,也不会死去的,师父曾经说了,如果对手是他,就算师父自己也未必能赢他呢……嗯,算了,兰琴微微笑了笑,然后坏心地想干脆连她不会中毒这事都不要告诉他了,越想越累,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要睡觉,她饿了!她想吃糖糕……兰琴拧眉,心里郁闷。
      易君清见她这副情景,只道她为自己担忧,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天,略略算了下时间,应是三更了。
      树林间的风沙沙地响着,仿若人呜咽的声音。夏天的晚上,虽是凉爽,却也阴森,兰琴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一受寒,便觉得头有些疼了。她又冷又饿,只是易君清哪里会管她。她只好蜷成一团,向火堆靠拢。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兰琴觉得有些无聊,偷偷看一眼易君清,他依旧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于是她离火堆更近了些。
      忽然一件墨色的长袍云一般地飞来,将她整个人笼进了夜色,这件长袍上,尚待着淡淡的余温和竹香——易君清已经脱去了外衣,站了起来。兰琴刚欲问话,却见他看都不看她一眼:“离火堆远点。”
      兰琴讶然,易君清转身离开。
      他并没有离去多长时间变回来了,手上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回来,兰琴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转过头去不看。
      半晌,一阵悠悠的肉香引动了她的嗅觉,兰琴只觉得胃缩了缩,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食欲,转头看向火堆旁——易君清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一手持着叉着烤兔的树枝,一手从腰间抹出两个瓶子,往兔子上撒了点——
      金黄的油滴从兔肉里伸了下来,在火光中噼啪作响,蒸腾出一阵诱人的香气,兰琴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易君清将树枝一抖,兔肉“哧”地一声撕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急速向兰琴飞过去,易君清取出一方素白的帕子,隔帕握住这一半烤兔吃了起来。
      兰琴一怔,抬起手,烤兔稳稳落入她手中,油滴从酥脆的表皮中冒出来,香气四溢,兰琴又咽了口口水,但她没吃,只是抬头看向易君清——却见他的侧脸被火光镀上了一层金边,恍然间竟不似凡人。但他的神情依旧是似笑非笑,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身上暖暖的,那件他扔过来的长袍也带上了她的温度,她手上的烤兔散发着鲜美的香气。
      但,为什么要对她这个俘虏这么好呢?
      兰琴心底突然有一根弦被聊聊拨动,她微微一惊,想要捕捉到那丝琴音,却终究袅袅散去,那难明的心思再也看不透彻。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打量着那半只烤兔,最后低头啃了起来。
      易君清将剩下的骨头丢入了火堆,便起身离开,兰琴怀疑他是在找水洗手,真是奇怪,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洁癖,连她都自叹不如。她三下两下将手中剩余的兔肉解决了,随即将骨架往旁边一抛,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手帕擦手。
      “睡够了吧。”一道长长的阴影覆住了她。
      兰琴一惊,抬头却见易君清已经回来了,就站在她面前。他脸上的幽雅的笑意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你……你想干什么?”兰琴心里一慌,竟然说出了这么引人遐思的话。
      易君清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我本来不想干什么,你这么一说,我是不是就应该干什么。”
      兰琴浑身一颤,想要说什么,却听易君清又道:“你既已睡了一天,不若现在起来赶路吧。”
      ……什么?
      兰琴的神色从惊慌变成了好奇,她想问为什么,却不敢开口。
      两人收拾停当,易君清一言不发地回身向官道上走,顺手一掌灭了篝火,兰琴小心翼翼地随在他身后。
      路边的树下有一匹马,易君清解了缰绳,忽然侧头看了看兰琴,笑了。
      “看来,你要与我共乘一骑了。”
      兰琴一怔,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脸上热热的。清冷的月色下,易君清却看得分明,她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平添了许多娇艳。
      他也不说话,只是淡笑一声,翻身上马,而后向兰琴伸出手去。
      兰琴微一犹豫,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有力的,纤长的手掌上,带着薄薄的茧,却令她浑身上下有一种奇怪的酥麻感,一时令她愣住。
      易君清见她半晌不动,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啊!”
      兰琴顺着易君清的使力方向纵身跃上——落了在易君清前面的位置。他的手绕过她握住马缰,整个姿势就好像将她抱在怀里。
      兰琴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想要说什么,却听易君清冷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再乱动,我给你加些碧蟾灵,好让你经脉疼上一两天。”声音平淡无波,但却像一盆冰水一样从兰琴头上浇下。不知为何,她就觉得他会说到做到。
      她不敢动弹,易君清便满意地道:“你最好坐稳了,我没有时间看顾你。”说罢,他狠狠抽了一鞭,骏马嘶鸣,绝尘而去。
      兰琴并没怎么这样赶过路,所以当易君清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不负重望地累趴在地。此时已经是清晨时分,啾啾的鸟鸣声在树林间清脆婉转。她疲惫地在地上翻了身,却被一只手揪了起来——
      “去洗个澡。”
      兰琴被吓了一跳,“什么?”
      易君清懒懒地摆弄着胸前一缕长发,道:“我没兴趣和一个泥人赶路。”说罢,他转身向林中走去。
      兰琴咬牙,她早知这人有洁癖,不过也不至于这么婆妈吧,简直跟个女人似的。但她也知道这时候反抗这家伙和自杀无异,指不定他心情不好给自己加点虽不致死却让自己痛不欲生的药,便只得咬了咬牙跟上去。
      走过曲折的林木,幽幽的水声响起,兰琴绕过一棵树之后,见易君清一身黑衣立在水边,长发随风而动,仿佛墨色的瀑布,整个人如同夜之神明一般,似乎将随着清晨的来临而随风消逝。
      “过来。”易君清没有回头,淡淡道。
      兰琴走过去。
      “就在这里,三刻钟之后出来,不然我过来。”易君清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兰琴在原地咬牙切齿。当然,在强权威压下她还是逼迫自己将注意力回到了墨绿的潭水上——蹲下身子轻轻触摸,兰琴一个激灵。
      好冷!
      但是她又不能不听易君清的话。
      兰琴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褪去衣衫,忍着冰寒浸入了潭水中……

      睁开眼的时候,兰琴只觉得浑身上下又热又痛,脑海里昏昏沉沉的,嗓子也仿佛吃了沙子一样地痛。骤然的光线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想抬手臂遮住光,却仿佛使不上劲一般动也动不了。
      好难受,她想。
      她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记忆如一团浆糊般从很久之前开始追溯,师父,天神紫诏,易君清,赶路,冰冷的……潭水,对了,潭水!
      她过了好半晌才回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潭水中洗澡的,据那个可恶的家伙说,三刻钟不出去他就会自己进来,那现在——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她才发现这是一个简陋的小房间,房间里没有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气,破旧的木桌旁边有药架,摆着大大小小的草药筐,另一边则摆着专门储药的木柜。
      这里是哪里?
      她微微一动,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衣服——青色的棉布衫裙,但这并非她先前的衣服,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门口的青布帘被掀开了,兰琴转头,却见一个约莫二三十岁,容貌秀致,布衣荆钗的女子背着药篓走了进来。她看了兰琴一眼,淡淡笑道:“兰姑娘醒了。”她的容貌并不怎么突出,但这一笑却带着一种分外宁静的韵味,为她这个人平添了几分光彩。
      兰琴呆住,疑问太多,她想问的时候忽然发现不知道该问什么好。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将药篓放在桌上,走到兰琴面前坐下,道:“想必兰姑娘有很多疑问吧。”
      “……嗯……咳咳……”刚开口说一个字,兰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跟锯木头一样难听,嗓子钻心地痛,不由得咳了起来。
      “啊……”女子微微一愣,转身出去,片刻后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上端着一碗水。她坐到兰琴床边,轻轻扶起她喂了两口水。
      “好些了吗?”
      兰琴点了点头。
      女子放下碗,浅笑道:“我叫沈容心,你叫我阿容便可,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是。”
      兰琴想了想,忍住嗓子的疼痛,哑声道:“哦……那……这里是哪里?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沈容心耐心地解答道:“这里是青阳城外的朝云镇,带你来这里的是少主,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来的时候你陷入了昏迷,现在得了风寒呢。”
      “少主……你是说……”
      “易君清少主,就是他。”
      兰琴哑然,原来到现在她还没有脱离这位魔君大人的掌控,亏她还是天机子秋水遥的徒弟,说给师父听她不要笑掉大牙。
      兰琴又想了想,忽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脸上忽然有些红,沈容心似乎看出她想问什么,便笑道:“你身上的衣服是我替你换的,不用担心。”她笑吟吟地看着兰琴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却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不过,少主带她过来的时候,她身上除了少主的大氅,确实什么都没穿呢。
      “对了,你为什么叫他少主?”
      沈容心眨了眨眼,托腮道:“因为他是主人的传人,当然要叫少主。”
      “主人?”兰琴好奇地抬头问。
      沈容心点点头:“嗯,主人,他叫萧雪行。”
      “很好听的名字呢。”
      “是啊,主人人也很好的……”沈容心似乎沉浸到了回忆里。
      不知道为什么,兰琴虽然只是第一眼见到沈容心,但却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仿佛山中的清泉水一样宁静清澈,心里许多乱七八糟的事都不用去想一样。她转头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忽然觉得有点饿,就听肚子“咕”地一声。
      兰琴眨了眨眼。
      沈容心微微笑了,起身道:“你大概饿了吧,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她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便端着托盘出来,放在桌上——那里面有一碗米饭,一盘素什锦,一盘山药炒肉,一碗西红柿蛋花汤。
      “起来吃吧,现在多动一动或许对你有好处呢。”
      兰琴两眼一亮,慢慢翻身下床坐在桌边捧起碗开吃,沈容心便坐在她边上,微笑地看着她,就好像一个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吃着吃着,兰琴的神色忽然黯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
      沈容心有些奇怪,“兰姑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兰琴忽然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吃,“只是想起很久之前,我娘也这么看着我,我坐在她腿上……”
      沈容心看着她,神色间带了点怜爱。
      吃饱喝足之后,兰琴满足地回到了床上,沈容心则坐在她身边,开始缝制一件素白的长衫,兰琴静静看着她,只觉得时间仿佛就这么不分昼夜地流过去,这就是一辈子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布帘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兰琴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却见易君清一身素白的袍子径直走进来,瀑布般的黑发被一条白色的绸带松松挽在脑后。奇怪的是,这时的易君清似乎和她昏迷前所见有些不同,就好像……好像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下来,眼角眉梢的冷淡无心化作了悠然闲适。
      沈容心抬头笑了笑:“少主。”
      “嗯,”易君清点头,“容姨,辛苦你了。”
      兰琴惊讶地张大嘴,转头去看沈容心。容姨……?看起来她和易君清的年龄相仿,但他这么称呼,该不会已经……
      沈容心依旧是令人平静的笑:“这是我该做的。”
      易君清转头看向兰琴,微微笑了笑,“兰姑娘,不知在这里可还习惯?”
      兰琴警惕地看着易君清,道:“还不错……不过不知魔君大人想要干什么呢?”
      “简单。”易君清仍旧笑得浅淡温柔,他好整以暇地抚弄着衣上的皱褶,“这里到天机山尚有十天的路程,兰姑娘在此休息三日,我们便可出发。”
      兰琴苦笑,果然还是这一回事,纵然她重病在身易君清也不曾忘了自己的目的。“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反抗余地吗?”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干脆闭眼养神。
      忽然一阵窸窣声,她感觉到旁边的沈容心站了起来,又有人坐在她身边——淡淡的竹香无声无息地缭绕在她身边。
      “右手伸出来。”易君清淡淡道。
      兰琴心里奇怪,却还是照做了,她睁眼,看到易君清正坐在她身边,将三指放在了她的脉门上——兰琴微微一震。
      “别乱动。”易君清皱眉。
      兰琴慌乱了片刻,方冷静下来,意识到他是在切脉,便不声不响地躺着,一双眼来回来去地转悠,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易君清身上,然后又来回来去地打量他。
      穿着素白衣服的易君清与前两日她所见的六道魔君似有不同,在这里,他好像只是一个山野药庐的主人,每日采药,制药,偶尔为人诊脉,过着悠闲的日子。细看之下,脸庞上冷硬的棱角也被柔化了不少,外加一身朴素的衣服,看起来只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医师。
      兰琴就这么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视线半刻也不离开,易君清当然知道。不过他却没说什么,只是转头对沈容心道:“荆芥,防风,炒柴胡各减半钱,另加菊花一钱,霍香半钱。”
      一边沈容心执笔记下了。
      易君清长身站起来,见兰琴还在盯着她,便微微一笑:“怎么,你是还没看够?”
      兰琴“啊”了一声,撇了撇嘴,嘟囔道:“被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这么小气做什么……”
      易君清本以为她至少要窘迫一会儿,却不想这丫头脸皮如此厚。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告诉她要同乘一骑,兰琴的脸瞬间红得像朝霞一样,再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这反差也太大了点吧。
      易君清啧了两声,便不急不缓地出了屋,沈容心轻柔地为兰琴掖好被角,也出屋去抓药了。兰琴独自一人,想了一会儿师父,又想了一会儿这两天的经历,不知怎地有些疲惫,便沉沉睡去了。

      兰琴苦着脸,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每咽下一口,她的小脸就要扭曲一分,仿佛咽下去的是沙子而不是药。而魔君大人则坐在床边,手边放着一碟糖糕,熟练地微笑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把药喝下去,糖糕就归我了。
      兰琴的脸更苦了。
      好不容易把药汁一点一点蹭完,兰琴嫌恶地将碗丢给沈容心,抢过糖糕就咬,苦瓜脸瞬间变作一脸陶醉的表情,其变脸技术之高明令作为观众的魔君大人叹为观止。
      沈容心无奈地将碗收回,自去厨房洗净,回来却见易君清人已不在,问兰琴的时候,这丫头满嘴糖糕口齿不清地指着门外:“粗去了……”沈容心暗自好笑。
      她转身出了门,却见安静的平原上,易君清正站在原野间唯一的榆树下,夕阳的余晖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温暖而宁静,仿佛他整个人都熔化进了这卷天地为幅的画卷中。
      沈容心凝视着易君清的身影,半晌后走到他身边,易君清没有回头。
      “少主,您与兰姑娘明日便出发吗?”这已经是第三日的晚上了。
      易君清道:“对,还要劳烦容姨准备一下了。”
      沈容心应了下来,末了,她忽然轻轻一笑,道:“少主,兰姑娘很不错。”
      易君清微微侧头,但沈容心看不清他的表情。“哦?容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淡淡笑了,而后道:“少主,你才二十三呢。”
      易君清没有说话。晚风如金色的轻纱细细碎碎地铺了过来,拂起他的长发,沈容心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她的面前,易君清微微仰首,仰望着天边淡金的云彩,道:“容姨,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也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沈容心淡淡道:“少主的心思定与我不同的,不过只要少主能好好的,容心就满足了。”
      易君清低声笑了,他转过身,定定看着面前的沈容心,而后叹了口气。“容姨,你也要保重。”
      沈容心笑:“这是当然。”
      易君清抬手卷了卷胸前一缕散落的长发,正待说些什么,双眼忽然眯起来,眼神锋锐如刀。“容姨走开!”
      他将沈容心推开,反身一躲,闪开了自老榆树的树冠上飞来的一道乌光。刹那间,平原上一片鸦声被惊起,易君清百忙间回头,却见无数道黑影掠入了平原尽头兰琴所在的小屋!
      沈容心处变不惊,躲开后见易君清的视线,便也向小屋的方向看去,恰巧便也看到了那一幕。
      “少主,救兰姑娘!”
      易君清自然明白,提气一纵,便欲往小屋去。
      然而一道掌风从侧面雷霆万钧地袭来,如闪电霹雳般凌厉无双。
      “易君清,你走得了吗?!”
      易君清淡笑一声,回身接过,借着反击的力道如燕子般悠悠向小屋的方向飘过几丈,不料斜里刺出两道乌黑的剑光,易君清只得险险避开,一个翻身又落回了原处,若非他身中空谷幽兰,功力被封印了五成,这两招又怎么会挡得住他。
      “顾茗,你这一手夺天神紫诏,倒是设计得不错。”易君清笑道。
      一道黑色的身影冷不防地窜了上来,易君清反手挥袖,将这一掌的力道卸去,自己也飘远了些,停在了先前与沈容心说话的榆树下。而那道黑影则如幽黑的旋风一般轻轻荡了过去,在易君清适才所站的位置停住,沈容心则站在距两人均有十丈的地方,战斗波及不到她。
      夕阳下,朦胧温暖的金光将女子的身形笼住,她身着墨黑府绸的衫裙,衣襟上,裙摆上绣着金银混丝山茶花,金丝嵌边,洒金坠底,一股淡而幽远的茶花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她整个人就似一株高贵典雅的金花茶。她在笑着,精致美艳的脸庞带着笑容仿佛神创造的艺术品,但她的眼却没在笑,如黑曜石般幽暗纯粹的双眼中是蕴而不发的冷厉锋芒。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琅华轩主,顾茗。顾盼仙茗,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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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流水无情草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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