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归属》刘唐

3、第 3 章

　　自从那天以后，沈从茂跟马娜接触得更加的频繁，因为沈从茂怕自己遗漏掉什么，所以他还需要对马娜进行进一步的了解，尽管他认为马娜并不是一个满腹城府和心机的善良的姑娘，但再了解了解总是好的。了解的最好办法就是交流、沟通，所以在给马娜绘画的岁月，他们见面得多，说话也多，同时那段岁月还他们彼此留下最宝贵的回忆。他们一起到进镇子的古石桥去，到那个听说有千年的老树下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但水质清凉甘甜的老古井边去，到那栋被爬山虎装饰成一面面随着季节变化颜色的红砖房子边上去，到镇子边上的田野里去，到那个常年被绿树覆盖，鸟语虫鸣的九凤山去．．． ．．．，他们几乎到镇上的每一个地方去，他们去看古石桥下年复一年静静流淌，从不间断的小河水和在小河里成群嬉戏的小鱼儿；他们去看一起倒映在老古井里的满足影子和稀稀疏疏的挑水人的背影；他们去看稻谷收割后留下的稻桩和已经覆盖了大地的小麦苗．．． ．．．但不管什么时候去，也不管是到什么地方去，他们都会带上那个对什么都好奇，而且总是喜欢粘着沈从茂的林菲，因为有她，所以她们玩得更加无拘无束，因为那样别人就不用猜测他们到那些地方做了什么，也不会怀疑那其实就是沈从茂与马娜的约会。虽然总有人传他们的八卦，也总有受人指使的小孩跟随他们，但除了看见他们玩得轻松愉快，把欢声笑语带到每一个他们到过的地方，那些人毫无收获，一再扫兴．．． ．．．
　　沈从茂花了整整三个月终于画好那幅他自己满意的肖像画。比起那些少则一甚至几个小时，几十分钟天，多则三五天就画好一幅肖像画的画家来，沈从茂的效率显然是太低了。他不敢说自己画这一幅肖像画的时间是最长的，但最起码会是最长的之一。
　　其实在才画了半个月的时候，他就画好了一幅完整的，马娜对那幅画也非常满意，但沈从茂却说那的确是一幅不错的画，但它只是和已有的画一样好，而这不是他的目的，这还完全没有达到他说的要画一幅他一生中最好的画送给马娜的承诺。所以即便马娜说自己可以要两幅甚至更多自己的肖像画，那些画好的如果他不满意也不要撕掉或者是烧掉，他再画一幅就是了，画好的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而且画好的画还可以作为一个参照，自己可以看着它，照着画满意的地方，而去掉不满意的地方。但沈从茂跟马娜说她留那么多也没什么意义，而且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显得珍贵了！留下一幅当然可以作为自己再画一幅的参考，但它在提供参考的时候也为自己进一步的创作立起了一个思维屏障，它可能会让我完全跳不出已有化作的牵制。不管是绘画，还是写作、建筑设计、任何一件事情都一样，模仿别人最后都会把自己带入死胡同，但模仿自己一样会将自己推向死亡之路，现成的可能成为参照，也可能成为局限自己思维发散的最大的障碍，这就是所谓的思维限定。而且他承诺要给马娜一幅他自己满意的。
　　马娜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不可能说服沈从茂，沈从茂怎么画，怎么处理已画好的作品也由不得她，在这一点上他的固执就像他对画画的坚持一样，是任何一个人以任何理由都不可能改变的，以前不可能，这次就更加的不可能。每一次，马娜只好让沈从茂把那些画好的他自己不满意的画给烧了。这是沈从茂画的第一幅完整的马娜的肖像画，后来每次在才画了三分之一，二分之一，或者快要画好的时候，沈从茂都因为自己不满意而把它烧了。马娜第一次没有能阻止他，那么在后面她就更不可能让沈从茂保留那些未完成的在他眼里的次品。就这样，沈从茂直到第三个月的那天才画出那幅他自己满意的画。而且这副画是唯一一幅在诊所完成的画，所以也是唯一一幅被大多数人看到过的画。当这幅画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林医生一家和另外几个当时在诊所的病人都说这是一幅好画，而且还说它能与《蒙娜丽莎的微笑》一画相媲美，这样的赞赏或许不夸张，但他们大多数人的好评都是说这幅画之所以比蒙娜丽莎更加漂亮迷人，那是因为这幅画跟那幅画一样画得精细，可这幅画的女主人公却比蒙娜丽莎更加漂亮迷人。这样他们的赞赏对象就由画本身转到了画的主人公了。也有人说，他们可以感觉得到画里马娜微笑时脸部肌肉的张弛声和她微微的呼吸，假如把画的边沿多余的部分裁掉，把画立着地上，那么人们一定会误认为那就是马娜本人，虽然感觉到她怎么变小了，她就是有那样的效果，甚至有人怀疑她会不会还能像《牡丹亭的少女》一样，里面还蕴藏着感人的故事，那是必不可少，不然沈从茂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新画这幅画，而且自己都声称这是他不可能再画出来的在自己画里算是最好的画了，只不过她里面所蕴藏的故事没法用《牡丹亭的少女》一样神奇的方法向外人展示，而只能让画作者述说。当然，这幅画不管是懂得绘画艺术的鉴赏家还是从未见过画也不懂画的人都会觉得这是幅的画，因为沈从茂已经把她画得不分受众了，也就是说，这幅画没有把能欣赏的人局限在某一范围内了。这是他一直努力做到但又从来没有做到的，这也是这幅画花了那么多时间的最主要的一个缘故。他承认，这样的画他只能在画马娜的时候才能画出了，所以这幅画也更加的弥足珍贵。但别人问他为什么只有在画马娜时才画得出来时，他给别人一种就像他没有想过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感觉，然后故作思索的想了一会儿后告诉大家“这可能是感觉吧！”然而，当有人愿意花500元买走它的时候，他说这幅画只会属于马娜，因为这是他为她画的。
　　而在那些聪明人说他完全可以再画一幅完全相同的画时，他告诉他们，杰作是不可以复制的，包括自己的杰作，一幅作品的诞生虽然不讲究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但也讲究作者的心境和灵感，而这在两个不同的时间点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所以即便能再画一幅，那也只是跟模仿师模仿的一样，形似而神不似。
　　当时就有人说他故作高深，作画哪有那么讲究，不就是作一幅画嘛！而且这幅画还是自己画得，不作就不作，干嘛要找那么多理由来搪塞。
　　可是还有人不甘心，所以有两个人提出他们可以不要这幅，只要他再画一幅跟这幅一样的他们也出500。其它的他们都不在乎，管他的神似不似，反正他们也不懂，而且，他们会像喜欢现在这一幅一样喜欢它。见沈从茂没有回应，他们有人加到五百五、六百、七百．．． ．．．
　　“还不行啊！”已经有人惊奇的说到，因为他们觉得其实，一开始的开出的五百块已经算是高价了，在这样的小镇上，家里挂一幅七百的肖像画，显然是有点昂贵了，同时他们也对出七百的人表示惊讶，他们居然愿意出七百来买一幅还需要装潢的画．．． ．．．
　　“你倒是给个话啊！沈先生。”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我出两千，”这时从人群后面有一个举起一只手来的人说道。大家被他的喊声吸引过去，定睛一看，才知道原来这喊声是龙华先生发出的。他就是一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听说从他父亲死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大笔他从来不知道的钱。他一向待人傲慢无礼，他继承了那笔钱以后更是如此。一天活也不干，整天就是吃了饭这里逛逛，那里游游的。他老爹一辈子省吃俭用，平时穿的破破烂烂的，吃得也跟那些贫苦人家没有太大的区别。龙华以前还干点活，但现在是一点也不干了，所以总有人怀疑，他老爹省吃俭用一辈子就是为了给这个懒儿子留下一笔钱，但这也不知道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虽然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难。
　　这天他正好游到林志和的诊所门口，看见诊所门口围了不少人，就跟着凑热闹的人凑了过去，那时刚有人喊道五百。他也不知道别人在喊什么，但他已经看到了那幅油墨才干不久的肖像画，就明白了大家是一定是在拍画。其实龙华根本就不想买画，他也不懂得画，从来也没想过要花哪怕一分钱来买画，而且更别说是沈从茂，这个他也从来瞧不起的穷画家的画。他今天之所以要出高价买这幅画，一是因为他的确付得起这两千元人名币，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想看看这个穷画家是不是在吊大家胃口。他误以为沈从茂别说两千块，就是一开始的五百块他也想卖的，而他之所以一直不卖那是他希望有人把价格抬得更高，那样他就能得到更多。而龙华要出高价卖画，他就是要想让大家看看沈从茂其实也跟大家一样，是一个爱钱如命的伪君子，他也会像大家一样为了金钱而低声下气，奉承讨好，只是他的工具和手段跟大家的不一样罢了。只要沈从茂答应，他就可以当众羞辱沈从茂，揭露他丑陋的虚荣面纱，而且只要他让沈从茂怎么画，沈从茂就得怎么画，不然，他休想得到两千元。
　　这时，有人高声议论，龙华是不是疯了，居然要花两千元来买一幅画，难道他的钱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他就不知道挣钱的劳苦？难道沈先生的画真的能值这么多钱么？
　　这下沈先生肯定会买了，而且为了不错失卖画机会，有人议论说，沈先生会推翻他一开始的说法，直接卖掉这幅画，然后给马娜重新画一幅。那些这样想的人完全不理解沈从茂，而且他们有的甚至有跟龙华一样的心理，他们何尝不想享受在一个落难的人面前一掷千金，让对方完全听从的意志的感觉。那种突然交好运，然后在和当初自己一样的人面前或者在比自己以前境况要好的人面前摆弄好运或者抬起高傲的头颅的“幸运者”心理又有几个人没有？
　　每个人都拼住了呼气，生怕自己错过第一个听到沈从茂说自己乐意把这幅画卖个这位慷概大方的先生。在沈从茂正张开嘴唇准备答复的时候，林太太已经站到人群中间来大声说道：“我看这是一笔公开、公平，值得的买卖，而且绝对是一个双赢的买卖，我就替沈先生做主了，龙先生只要马上付两千元就可以拿走这幅画，至于送给马娜的画的问题，沈先生再画一幅的就完全完全解决了。”林太太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不顾沈从茂先前拒绝的那些理由，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是沈先生拒绝了，她将会是多么尴尬，但她被好像是在买自己的画或者自己丈夫或者儿子的的画一样，完全被两千元这个数字冲昏了头脑。虽然这两千元并不能让一个人完全不顾自己的尊严和廉耻。众人都以为这下沈从茂不可能再拒绝了，包括马娜和林志和，因为他们都觉得沈从茂的拒绝将在众人的面前给林太太一个响亮的巴掌，而这个林太太可是他们家真正的主人。
　　不，太太，龙先生，这幅画我不可能卖掉，也不可能再画一幅一样的画，这幅画是我为马娜小姐画的，我想您可能没有听到刚才我说的话，但是我不会卖，也不会再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这幅画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它只会而且只应该属于一个人。而且你挂她的肖像画一点也不合适。
　　“你是不是病傻了，”林太太居然没有感到羞愧跑出人群，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咒骂起沈先生来，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后来什么她想得到的脏话都给骂出来了。没有人阻拦，也没有敢阻拦她。她见沈先生还是不妥协，她就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在我们家诊所也快三年了，你也不想想你欠了我们家多少医药费了，现在人家龙先生赏识你，愿意出高价买你这幅画，你倒不知好歹，不要以为自己正是一只金凤凰，画幅画就是金蛋了。不要期望还有人会出更高的价，一开始的五百就已经是照顾你了，舍得出两千，那完全是在可怜你，你就真的看不出这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事实吗？你不考虑你自己的状况，你也得考虑把欠我们家的钱还我们啊！万一，万一哪天你一病不起，我们不是要白治疗你三年了。”
　　沈先生被林太太这么一说，从脑门到脖子根都红了，要不是他那身破旧衣服遮着，可能大家就看得到那羞红延伸到脚跟。这时人群中的嘈杂、议论声由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更大了。但他还是没有妥协，他顿了顿嗓子，镇静的说道：“今天各位街坊作证，我沈从茂一定会还林医生的医药费的，但现在我真的不能卖这幅画，今天把这幅画让大家欣赏，是我献丑了，对不住大家。对不起，说完，沈从茂弯下腰鞠三个躬。”
　　林太太终于窘了，但她显然还没有放弃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还，你倒是说你怎么还，人家欣赏的出高价给你买，你不卖，难道你等着去卖那些除了你没有人看得懂的破画来还吗？”林太太还想继续数落，但她不害臊，林志和都已经害臊了，赶紧制止道：“行了，既然沈先生不愿卖这幅画也不愿再作，那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了，强扭的瓜不甜。”说完让两个女儿把林太太拖走了，马娜在一旁心疼又惭愧地看着沈从茂，责备自己也不敢在没有人帮他的时候帮他一把。其实林医生在他夫人刚自作主张的时候就应该制止她的，但他夫人的言行何尝不是他所想要表演的，只是男人的尊严制止了他，居然这丑有人替自己出，又何必在乎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呢？这个月镇上生病的人少，他的收入大打折扣，所以他希望沈从茂能够还自己一点欠下的医药费。所以他希望自己妻子的表演能够刺激到沈从茂德尊严，让他在众人的压力下做出妥协。可最后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生病的人少，做医生的本应该高兴才对，就像他父亲在的时候，只要街坊邻居健康，哪怕是自己没饭吃，他也高兴。可林志和他做不到，他巴不得全镇的人都生病呢，如果那样，他就是忙得累死他也高兴，因为那样，妻子就没有数落和嘲笑自己的机会，也可以早一点兑现带家人出去旅游的承诺了。
　　后来，围观的人是怎么散场的已经没有人记得清了。马娜只记得散开的人，有人失落，有人感到大块淋漓，也有人为沈从茂感到不平和悲哀。但这一切都显得并不必要，倒显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