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归属》刘唐

1、第 1 章

　　在接到那个从美国纽约发来的电报前两三个月里，中国社会上和网上已经流传着沈从茂和他的画已经在全球出名的消息。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起，林志和就对此将信将疑。当他在饭桌上跟夫人和孩子们提起这个传闻时，他那个整天拉着一张脸，即便涂了很多胭脂脂粉也遮不住她那丑陋嘴脸的太太不屑地说道：“这只是传闻罢了，你还是好好的多扎几个病人的屁股和手背吧！就曾经住我们诊所的那个每天几乎只吃一顿饭，一月只吃得起一次肉，没钱付医药费，没钱买衣服和吃的，却有钱买画纸和画笔，还是您大发仁慈收留他在所里医治了整整三年，并赊欠他医药费的沈从茂？我呸，即便是真的，我敢用我的脑袋来赌，彼沈从茂也非此沈从茂。要他能出名啊，你啊，都成在世华佗了……
　　“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不要以为你那脑袋能值多少钱，里面装了什么还不知道呢！”林志和见老婆用这种方式来取笑自己，就气愤地回应道。
　　“装什么也比你的脑袋强，不然，怎么镇上的街坊总是叫你五万啊？!还有一直兑现不了带我们娘三个走出去看看的承诺。”
　　原来，林志和除了子承父业做了医生，还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五万元人民币。但这五万元已经快十年了，虽一分没少，却也一毫没多，可要是折成购买力，恐怕已经只是三万左右的数了，而且，虽然这五万的数是十年前的，但钱却不是十年前的，要不，也不止五万。因为十年前的纸币已经退出市场了，现在要有啊都是收藏品了。正因为这样，镇上的人遇到林医生都笑称他为五万。现在就连自己的老婆也拿这来取笑自己。所以虽然她一向对老婆是言听计从，向来是说东不敢往西，但今天这样被羞辱，他就再也无法不顾自己男人的尊严了，如果他还有男人的尊严的话。
　　“要不是我，你们怕是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五万怎么了，不是我这些年用折寿的方式去挣钱养家糊口，现在别说家里的五万，恐怕倒借也不止这个数了。你以为我不想出去走走啊，我在诊所一天呆到晚，累死累活，回来还要看你脸色受你的气，你以为你是谁啊？还真把我当作畜生不会累了？”
　　“爸爸，妈妈。您们别吵了，您们都不容易，我们先吃饭吧！”林医生的小女儿林菲见爸爸妈妈吵得没完没了只好站起来劝解道。。。。。。
　　眼看林志和与太太的怒火就要被林菲扑下去，他的大女儿林姗却又像已经吃饱了要赶紧消化一样，又接招说到：“本来就是嘛，爸爸，那个沈从茂本来就不学无术，年纪轻轻偏不学点实用的，偏要学什么绘画，弄得连饭都吃不起，到处受人鄙视。别看他整天在画画，但他的画那么丑，而且他还自以为是，总说如果我们看懂了他的画，那我们也算得上一个艺术家了，最起码是个会欣赏绘画的艺术家。每次他画好以后，本来挺好的，可他偏说不好，要这里改改，那里修修，在完全画好以后，我觉得挺好的，他又生生说画糟了，所以总要把他撕掉或者烧掉，还说不能留什么糟粕在世间。而我们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的时候，或者我们觉得一点都不漂亮的时候，他又说那绝对是世上的杰作，一定要好好的保存起来，现在的人不承认，将来也一定会得到认可。说不定还能给拥有它的人拍一个好价钱。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让人看起来就活像一个志得意满的皇帝。可要我说啊，他和他的画要是能够出名，那么，我去选美都能拿上冠军了，他还真拿自己当梵高了，现在这时代怎么可能还会辜负天才？”
　　林太太见不得女儿这样自践，赶紧抢过话来说到：“真是没出息的死东西，居然拿自己去跟那个没有出息的穷鬼比较，你有什么不好的，你啊，就是一个懒骨头从来不好好化妆而已，整天就说比你三岁还多的妹妹不化妆，也不好好学学，而且我们可是正派人家，才不会去参加那什么丢人现眼的选美大赛，不然，不然一个选美冠军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一家人就这样吵过来，争过去，半小时已经过去了，这时他们家请的保姆马娜已经把甜品都已经端来了，要平时都已经在吃甜品了，可今天因为争吵没有一个人动筷子。马娜只是默默的做着一切，她对林志和一家的作为向来都是当作没看见，说什么也当没听见，今天虽然他们一直在数落沈从茂的不是，但她又能怎样，难道他要跟人家说沈从茂是跟她秘密结婚还领了证，但最后没带她走的丈夫还是负心汉？她只能默默的忍受着一切苦和痛，但她从来没有怪过沈从茂，因为她懂他，也只有她懂他。
　　在今天爸爸妈妈在饭桌争吵的时候，林菲就想起沈从茂沈大哥在他们诊所时候的光景，那时候，她才十二岁，他记得还是爷爷收留了沈大哥，还几乎免费给他治病，可在爷爷收留沈大哥半年以后，爷爷却病逝了，但是爷爷在病逝的时候千叮万嘱要爸爸继续照顾沈大哥，不然他就死不瞑目。爸爸是个孝子，所以他说到做到了，直到沈大哥最后怎么说都要离开为止，想到这的时候，林菲想如果要说爸爸身上还有比较明显一点的优点的话，那就是孝顺了。但也正是他的孝顺害了他一辈子，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他本想去当兵，而且听爸爸说，他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身手也很灵活，他要是去当兵的话肯定能当上将军。可，爷爷怎么也不让他去，因为他是家里的独苗，得留下来传香火。爷爷还说如果他一定要去的话，那他马上就死，然后让爸爸把他就埋在屋檐下，看守着家，他就可以去了。爸爸从那以后哪里还敢提当兵的事。
　　但是，虽然爸爸谨遵爷爷留下来的遗嘱，但他们对沈大哥还没有爷爷对沈大哥十分之一好。她那时侯虽然才12岁，但他清晰地记得，自从爷爷走了以后，家里只有马娜姐拿沈大哥当朋友，他们也最亲密，娜娜姐不干活的时候就总跟沈大哥呆在一起。沈大哥没有固定的收入，除了偶尔低价卖出一两幅画外，他的主要收入就是教镇里一些还能接受一点他的画的家庭的孩子所得，但由于他教得严，要求还高，主要是那些家长急功近利，见孩子学了一年半载没什么进展，就没有让他们的孩子跟沈大哥学画了。只有其中一个姓陈的男孩跟他学了差不多三年。他也几乎成为沈大哥固定收入唯一来源，如果那算是固定收入的话。后来几年里，还是会有两三个没学过的孩子来跟他学，但都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放弃了。所以沈大哥总是入不敷出，而他想办一个画展的梦想也因为没钱和没人资助没有实现。娜娜姐总是会总她微薄的收入里拿出一点来给他买好一点的药和偶尔买点好吃的给他。每次在得到娜娜姐的帮助时，沈大哥都会说自己活得太窝囊，居然要接受我们家的馈赠，还要让一个比自己还弱的女人来养活自己。他告诉娜娜姐，他担心他会像梵高一样，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饮弹自尽，只是他怕自己只能像梵高一样不幸的死去，却不会像他一样死后重生。而想到饮弹自尽，但自己穷得连一把手枪都买不起，如果要自尽，那他还是得像凡夫俗子一样用那些最普通的办法——吃药、割腕、跳水、上吊等等，这些都是差不多跟人类一样古老的死法。每次这样的时候。娜娜姐总是鼓励沈大哥：沈大哥，我相信你不会这样的，我也相信世间就没有人识得你的天才，因为总还有人的眼睛是睁开的而且是愿意看的，我也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赏识你。但是你身体不好，一天不要一直画，更不要因为没画好而生自己的气，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要赶紧好起来，然后才能作更多地画，有朝一日你被世人赏识了才能拿出更多的杰作给他们欣赏。
　　赏识，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就像一个卖身的妓女，居然要靠别人的赏识来苟活，可是我却活得比他们还没有尊严… …
　　不，沈大哥，娜娜姐以为沈大哥以为她在讥讽他，所以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往好的想就是了。”
　　“你个傻丫头，难道我还怕你嘲笑我吗，我只是在自嘲而已，难道你不觉得我说的是事实吗？”
　　“不是，因为妓女虽然可能因为出卖□□遭人看不起，但他们的灵魂却可能是纯洁的，而他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时代或者社会只给了她们那条路，她们认为她们是被逼上那条路的，但有人享受他们带去的快乐，却在那些嘲笑和轻视她们的人之列。你就不同了，你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圣洁的，你就是一个圣子，你短暂的痛苦只是因为你不愿画那些庸俗的“主流画”，你的画是属于历史的，但又是超越当下的，它是属于未来的，而别人认识不了你的天才，所以你这是千里马不遇伯乐，伯牙不遇钟子期的痛苦。
　　听到马娜一下说得这般有板有眼，有理有据，一向不微笑的沈大哥也笑了，“你个死丫头，谁叫你的这么会说，我怎么没有发现啊？你人长得漂亮，口齿又伶俐，还很有爱心，我看啊，你才是没有遇到伯乐的千里马，不然就不会屈居林医生家做保姆了。”
　　“沈大哥，你好坏，你又在取笑我了，不和你玩了，说着，马娜站起来红着脸跑开了。”
　　林菲也还记得，沈大哥一直把自己当作小亲妹妹，因为在林家，除了爷爷就她对他好了，那时候她总会把零食带到离家不远的的诊所。每次她都会说太多了自己吃不完，要沈大哥帮她吃，而沈从茂每次都推脱说自己不喜欢吃零食，可林菲就是怎么说都不答应，他只好从零食里拿一点点或者掰一点点，但林菲总要他再拿或者掰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回。每次边吃零食，他边给林菲讲故事。林菲还记得沈大哥给她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七个小矮人和公主的故事，还有灰姑娘和她的水晶鞋，兔子智斗狮子让狮子跳进水井淹死和兔子把狼，野狗、野猪引进山洞给老虎吃而保住性命的故事，好多好多，她都记不全了。但她还记的沈大哥跟她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小王子的，那是他离开前一晚到她们家去做客的时候，在饭桌间给她讲的。
　　那时候，沈大哥还教她画画，可惜才画了三天就被姐姐向妈妈告状。之后妈妈就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跟她说：“怎么全生一些没有出息的狗东西啊，我这是造什么孽了，老天要这么对我？你个没长进的东西，你眼睛是被野狗吃了吗，难道你看不到那个姓沈的穷的只有画吗？居然还敢跟他学画画，你以后是不是想像他一样在哪里都遭人唾弃，活得没有尊严啊？”
　　林菲以为母亲已经发泄完了，也不想跟她争论，就走开了，因为跟她争论既不会得出什么她们都同意的结果，也不会哪怕改变她对沈大哥的一点点看法，没想到，母亲火冒三丈地又说到，说你几句你就听不进去，你知不知道老娘是为了你好，你给我听着，以后再也不许到诊所里去，更不许去找那个穷画家，还把零食分他吃了。否则，你就别想踏出屋子一步。
　　林菲只是走，并没有搭理她母亲。自从那以后，林菲虽然还去找沈大哥，母亲也并没有责骂她，因为她知道她当初只是说说而已，但她已经不能沈从茂学绘画了，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听从母亲的“教诲，”而是虽然她想学，沈大哥也不能教他了。那天她母亲教训她以后又去找过沈从茂。林菲不知道她跟沈大哥说了什么？但她母亲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挂着一幅就像一只刚刚完胜对手的斗鸡的表情。
　　之后她避开母亲去找沈大哥，沈大哥不教她画画了的时候，他就问沈大哥，是不是母亲不让他教的。
　　“是不是我母亲不让你教我了，沈大哥？”
　　“没有啊，苏菲，等你再大一点我再教你。”
　　“我现在难道还不够大吗？之前跟你学画的那些孩子比我还小呢？你不也教他们画了吗？林菲委屈的责问道。”
　　“不是这样的，林菲，你看他们后面不都因为太小了没有跟我学吗？我答应你，你现在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我就教你画画。”
　　“那要什么时候呢？”
　　“等你考上大学以后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许耍懒，等到我考上了大学，你就得教我画画。那时候我去上大学不在家里妈妈她就管不着我了，那时我就是我，谁也管不着我爱干嘛，那时我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跟你学画就跟你学画。来，为了让你不耍赖，你得跟我拉钩。”
　　“你这是不相信沈大哥。”
　　“不是，这只是我们的契约形式，我们小孩子许下承诺都要拉钩的。”
　　沈从茂都忍不住笑了，那是因为没想到这小孩道理这么多，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契约这个词。“可我不是小孩啊！”
　　“我是呀！所以你得听我的。”
　　“小家伙，听你的，来，我们拉钩。”
　　想到那将是多么的自由和愉快，林菲就像已经听到沈大哥说这里应该这样，那里应该那样了一样。可一想到，那时她虽然自由了，但沈大哥又怎么教她画画？她又惆怅了。
　　“可那时你怎么教我画画啊，沈大哥？我上大学虽然不在家里了，但也不在镇上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到哪里去上大学？”
　　“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我，林菲，沈大哥会教你画画的，至于怎么教你画画，这个绝对不是问题。只要那时你还有绘画的兴趣，我们就一定可以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