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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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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
“将军算一卦吗?”
那女子拦在马前,一身深紫色短打道服,右手拿着根丈二长的杆子挑着一面白布,上书四个大字:“药到命除”。
于禁:“……”
槽点太多不知道该吐哪个才好,铁面将军板着一张脸拨转马头,不想那女子皓腕一动,手中的白幡便拦在他马前。
于禁:“……”
又拨转马头,又被拦住。
再次拨转马头,再次被拦住。
继续拨转马头,继续被拦住。
几次三番胡搅蛮缠,于禁终于失了耐性,抽出马鞭甩手就是一鞭。那女子也不躲,只抬起左臂护住面门,啪地一声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
女子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血浸透的衣袖,朗声问道:“将军此去可是救援樊城?”
于禁皱起眉头答:“正是。你怎知——”
“那就对了。”女子一笑,檀口打了个呼哨,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金目黑纹,皮毛如雪。那猛虎围着女子转了两圈,闻见她臂上的血腥气,转身便对着于禁呲牙咧嘴,呜呜咆哮,似是随时能扑上去一般。
“阿雪退下!”女子低声喝止,右手扔了白幡,抓住猛虎颈后的皮毛翻身便骑上猛虎的背,转头冲着于禁一笑:“走吧。”
于禁:“……去哪?”
那女子一愣:“不是樊城吗?”
于禁气极反笑:“军国之事岂容尔等江湖骗子儿戏?!”说罢抬手又是一鞭,那女子竟是不躲,也不曾像之前一样抬手遮挡,只将脸转了过去,蛇皮攒成的鞭子带着呼呼风声,狠狠抽在她的背上。
瘦弱的身躯一晃,险些跌下虎背,可那脊梁却仍旧挺得如剑锋一般笔直。
于禁抬手又是两鞭,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眼见着鲜血浸透了深紫色的衣衫,在她背上漾出一大块黑色的血迹,于禁第三次抬起的手终是放下了。
“将军,可以走了吗?海棠等得,樊城百姓可是等不得了。”那女子回头说道。
于禁冷声道:“没想到是个硬骨头,可即便如此,我军之中也万万不得尔等宵小容身。左右!”
“在!”
“将这女子拖到一旁斩了!”
一声令下,左右副将拔剑下马,气势汹汹地朝她而来。
那女子也不反抗,任凭双手被缚,只是一边冷笑,一边抬头看着于禁,直到被拖到了路边,刀架上了脖子,这才高声喊道:“将军,我算你晚节不保!不得善终!你信是不信!!”
“哼,江湖把戏。”于禁嗤笑。
刀光闪过,那女子人头落地,白虎也仰天长啸一声,转身逃进了路边的树林之中。
大队人马随后开拔,扬起的烟尘遮住了路边的女尸,待到烟尘散去,那具女尸竟然凭空消失,空余一张从脖颈处撕开的黄纸人在半空中随着气流一荡一荡地飘着。
“于文则,我命中本该受你三鞭,而今你非但抽我四鞭,还将我斩于荒野之中。这多出来的一鞭和一命,你该如何赔我……我的厉侯大人?”
建安二十四年,蜀前将军关羽北进荆襄,时魏征南将军曹仁驻樊城,右将军于禁及立义将军庞德屯樊城北。六月,关羽攻樊城,于禁与庞德接曹操令驰援曹仁。于禁下令全军急行,日落之前务必到达樊城,行至半路,先头探马来报,一小城县令见蜀国大军压境,竟是吓得降了关羽,而这小城乃通往樊城的必经之路,贸然前进必会打草惊蛇。于禁无法,只得令全军就地扎营,与手下众将商议对策。
时值酷夏,又接连几月未曾下雨,天气闷热,人心烦躁,又逢对手乃三国军神关云长,面上虽看不出来,但暗地里已有流言称此战必败。如此一来,军心不免涣散,于禁斩了几个逃兵后,兵士们才不敢再开小差,只是情绪仍旧恹恹的,没什么干劲。
中军帐内,于禁与众将商议了几个时辰,仍旧没什么进展,前进必会打草惊蛇,且关羽此次几乎是倾巢出动,长子关平,次子关兴,三子关索,小女关银屏都在军中,凭他手下之兵和关家军硬碰硬,根本讨不到好果子吃,而不前进……眼看着日头落了西山,于禁板着一张脸坐在营帐内,双拳紧握,骨节都泛了白。
正在这焦急的当口,忽见帐帘一动,一人迈步走进,立于案前,一身深紫色短打道服,右手拿着丈二长的杆子挑着一面白布,上书四个大字:“药到命除。”
“将军算一卦吗?”那女子盈盈笑着问。
于禁拔剑便斩,那女子双手横握着杆子迎上去,咔嚓一声,木制的杆子断成两截,于禁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耳边听见环佩叮当,下一秒,喉咙处便抵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文则真是好功夫,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呢。”那女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将匕首又往前探了几分,锋利的尖端割破皮肤,切开血肉,鲜血沿着肌理流下,那女子像是极饿之人见到了美味佳肴一般,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这可是……文则的血肉……”她小声嘟哝着,然后踮起脚,凑上前,张开口,鲜红色的舌尖顺着血液流下的痕迹舔舐,檀口含住伤口吮吸着,直到再也尝不到一丝腥味。
“多谢将军款待。”那女人收了匕首,后退几步仰头看着于禁,后者一脸被凌辱了的良家妇女一样的表情。
“要杀便杀,做这些……做这些作甚!!”
“文则说什么呢?我此番前来,可不是要杀你的。”那女子绕到于禁背后,低头看着案几上的城防图笑道,“文则想要这座城吗?”
自她出现在营帐中起,于禁就知此女非人,但他性子坦荡,只想着她是来行刺的,所以拔剑便斩,没想到交手一个回合就被对方拿住命门,还被实打实地调戏了一番。
面对这样的对手,于禁深知正面硬碰硬是徒劳,何况刚刚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仰慕……如此便可利用。
“你有何计算?”于禁收剑入鞘。
“嗯……”那女子盯着城防图沉吟了一会,忽展眉笑道,“有了!”
这一笑,如春水破冰,繁花流焰,端得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文则!你把之前斩我的那两名副将借我,再带上十面旗子,最快一个时辰后,这城就是你的了!”
行伍生活枯燥无味,再加上经常在野地里露宿,兵士间就免不了传些山野志异,其中大部分都夹杂着香艳的段子,偶尔也有纯吓人的。而每个故事开头,必然会以“我七舅姥爷的外甥的表舅家的侄子跟我说的”,“邻居王大哥的外甥媳妇家的闺女小时候做过的”等等诸如此类,但真正能说到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古往今来只有这一次。
能在自己亲手杀过的人手下做事,也算是人生中一件大事了。
副将甲和副将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混在人群中,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之后便按照那女子的吩咐,找了个暗处隐藏起来,待到更夫打过二更,便在城东放起火来。此时恰逢守卫换班时刻,前一班守卫刚刚归营,后一班守卫刚刚出发,此时起事,便把两班守卫都引了过去。当时城中火光冲天,人喊马嘶,县令披衣起身,哑声问:“缘何深夜吵闹?”
门外一娇俏女声回道:“回大人的话!听说是城中混进曹军的探子了!”
县令惊出了一头大汗,连滚带爬下床,鞋也顾不得穿,一边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一边朝门口跑过去,嘴里还不忘大喊着:“快快去取我的披挂来!”
话音刚落,大门轰然洞开,月光下一女子茕茕立于门口,身边一只吊睛白额猛虎低声咆哮着。
长剑当啷一声落地,县令吓得浑身瘫软,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女子见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冲着那已抖成筛糠一般的县令盈盈下拜道:“奴婢这就服侍大人更衣。之后还请大人移步城东,向众将士宣布您已投降曹军。”
一个时辰后,城上遍插曹魏旗帜,城门缓缓打开,那女子并两位副将立于大路中央,旁边跪着被五花大绑的县令。
于禁打马上前,只扫了一眼就命拖下去斩了,两位副将应一声是,一左一右把县令拖走,那女子忽然问道:“文则,他们是专管杀人的吗?”
这一声“文则”实打实地叫在了众将面前,四周顿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普天之下,可是只有主公能叫将军的字。
于禁的手都握在了剑柄上,却硬生生地忍住了,抬眼看去,月光下那女子一双星眸正直直地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也并不是专管杀人,只是刚巧离得近罢了。”于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话音刚落,四周又是一片抽冷气的声音,间或有几声扑通,好像是后排的几位吓得摔下了马。
“哦,我还想文则你把专管杀人的副将放在身边,会不会太严厉了?”
又是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过,剩余将领一边端坐于马上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边还不忘伸长了耳朵听八卦。
“于某向来治军严厉,还请姑娘不要妄自揣测。”
那女子闻言噗嗤一笑,素手指着于禁,娇声喝道:“好一个治军严厉!亏我还巴巴地跑来助你,只身涉险替你拿下此城,最后倒落得个姑娘的称呼。文则啊文则,你到底想要如何?!”
这一套话说出来,还坐在马上的将领,就只剩庞德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于禁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那女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良久,她收了笑容,正色道:“吾乃仙人左慈座下弟子,吾师前日算得此间不久将生灵涂炭,特命我入世解救苍生,助将军化解危局。”
于禁闻言厉声问道:“你说你是仙人座下,有何为证!”
那女子也不答,探手从怀中摸出个黄纸人,咬破右手食指指尖滴了滴血上去,然后往空中一抛,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旋风,吹得那纸人在半空中旋转,越转越快,旋风中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待到风停之时,那人影对着于禁盈盈一笑,问道:“将军算一卦吗?”
同样的身形,同样的面容,就连身上所穿的深紫色短打道服都是一模一样。
“将军白日里斩的,就是这个纸人。”那女子指着身旁的人影说道,说罢转头叫一声:“来!”又是一阵旋风刮过,那人影渐渐模糊,风停之时,半空中一张黄纸人缓缓飘落。
眼见着这大变活人一般的情景,于禁不免觉得惊讶,心里这么一想,面上就带出几分,那女子见了,露出个戏谑的表情:“都是些江湖把戏,让将军见笑了。”
于禁的脸当时就冷下来。
那女子也不恼,檀口打个呼哨唤来白虎,翻身骑了上去,转头对着于禁笑道:“走吧。”
于是全军开拔,目的地——樊城。
到达樊城之后,于禁与庞德自去找曹仁接洽军中事务,忙了半晌,才想起来军中还带了个号称仙人座下的女子,于禁便遣副将去找,半个时辰后副将回报,没找着。
曹仁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看着于禁,要不是庞德在一旁作证,只怕于禁要被当做疯子了。又过了半晌,直到太阳落山,副将回报道士大人归营。
“道士大人?”于禁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才想起来自己未曾问她姓名。
思忖间副将已引着那女子进了军帐,只见她一头一脸的泥土,身上的短打道服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也不知道这一天都跑到哪里去野了。
“仙人左慈座下弟子海棠,见过三位将军。”
这是她首次提及自己的名字,海棠,本是娇艳的花儿,可此时的她,却犹如被霜打过一般,入耳的声音嘶哑不堪,一礼拜下去喘了好几口气才直起腰,面色看着也是疲惫。
“曹将军,海棠方才沿着汉水走了一遭,这几日天气酷热,汉水的水位却丝毫不见下降,若是下起雨来,必会漫过河岸,还请将军拨人修筑堤坝,谨防敌军水计。”
曹仁未点头,也未摇头,就只是看着她。
海棠见状一愣,随即露出苦笑:“海棠所言只是建议,是否采信全在将军。既这样,就不打扰三位将军商议要事了,海棠告退。”
这一走,又是三个时辰不见人影,及至鼓打三更,副将回报,道士大人归营。于禁提着剑就出了军帐,刚巧看到海棠独自一个,慢慢地在营中走着。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于禁上前几步拦住海棠,低声喝问道:“你去哪了!!”
海棠抬起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文则,别闹,我累了。”
语气就好像晚归的丈夫安慰无理取闹的妻子一样。
于禁从未见过海棠这般模样,自见她起,她便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仅几次三番戏耍于他,还故意在他手下的将领面前说些引人误会的话。而当他气极的时候,却轻轻巧巧地抛出自己的身份,让他动不得她。
这女子,一直都聪明狡黠如猫儿一般,何曾像如今这般灰头土脸?
而今她这副模样,却让于禁有了一种“原来她也是人”,而不是那个死而复生又在一个时辰内拿下一座城的仙人弟子。
心里这样想着,于禁便把语气放缓了些问道:“为何深夜外出?”
不想海棠却抬起头,月色下一双星眸直直地看着于禁,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文则,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只须记得,海棠宁负天下人,也绝不负你。”
自此以后,海棠每日早出晚归,于禁遣副将查她行踪,却只获得一份“道士大人日日在城外西北方的汉水河岸徘徊”的报告。
半月后,晴朗的天空一声炸雷,暴雨骤降,接连下了五日也不曾停歇,蜀军借着雨势发动总攻,竟是在三日之内拿下了城外所有据点,势如破竹一般攻到了樊城城下。于禁领兵退入樊城死守,忽闻探子来报,蜀将关兴关索带一小队精兵往城外西北高地去了,于禁闻言一惊,那是汉水河岸,却也是海棠每日所在之地。
却说关兴关索到达汉水河岸,随即命工程兵决开堤坝,兵士们领命前行,才刚刚靠近堤坝,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几爪便将头前一名蜀兵撕成碎片,那虎口中咬着断肢低声咆哮,一时竟是无人敢上前。
“弓箭兵!”关索高声喝道,身后一队兵士立刻张弓搭箭,箭枝雨一般射向猛虎。此时忽听不远处一女子娇声喝道:“阿雪退后!”那猛虎向后一跃,原地随即刮起一阵旋风,射出去的箭竟都被弹开。
“你们蜀军不是号称仁义吗?!难道不知道令汉水决口会使樊城百姓生灵涂炭!!”海棠立于汉水河岸之上,高声喝问。
“城中皆为曹军,何来百姓!”关索应道。
海棠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曹军就该死吗?百姓是人,曹军便不是了吗?”
“我——”
“这位姑娘,”关兴拦住关索,朝着海棠略施一礼,“我军之仁义,乃是天下大义,唯有天下统一,才能令百姓安乐。若姑娘不忍樊城百姓生灵涂炭,不如放下武器,我等必将曹军与百姓同等对待,不伤分毫。”
海棠闻言一愣,喃喃道:“原来上一世,你们就是这样对文则说的……”
奉师命入世,原是为拯救樊城百姓,既然投降即可免去生灵涂炭,何乐而不为?但如此一来,文则便会如上一世一样,背负骂名,不得善终……那她重活这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她对文则说过的,宁负天下人,也绝不负他。
“说什么天下大义,还不是为了自己能坐上皇帝的位置?既然唯有天下统一,才能令百姓安乐,那你们为什么又要起兵反曹?!都归降主公不就好了!!!”
海棠从袖中抽出四张符咒握于手中,倾盆大雨之下,那黄纸竟是分毫未湿。
“吾乃仙人左慈座下弟子!奉师命助曹公统一天下!只要有我在此,尔等窃国贼人便不能靠近汉水河岸一步!!”
雨势越来越大,曹军将士死伤无数,蜀军的攻势一波比一波凌厉,樊城即将城破。
“将军!东门守不住了!”
“北门,北门没人了!!”
“南门已经不行了!!!”
各路传令一个接一个地回报,于禁本想死战,奈何曹军战线已全线崩溃,思及那些战死的将士,于禁开始动摇,而下一名传令回报的消息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军!!!汉水……决口了!!!”
——海棠!!!
于禁猛然转身朝西北望去,可除了接天的雨幕,他什么都看不见。
樊城……终是守不住了……
那便……降了吧……
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只听得西北乾天一声炸雷,灰色的天幕生生被撕开一条口子,原本朝着樊城奔涌而来的汉水骤然腾空而起,化作一条水龙模样,于半空中嘶吼。于此同时,女子的娇声劈开雨幕,直达每一个人的鼓膜。
“——听好了!集结于曹公旗下,忠义的同伴们——苍龙与我们同在!!汉水只会吞噬违背龙意的无德之辈!!不要害怕!!樊城绝对不会被攻破!!”
话音刚落,只见半空中的水龙调转身子,嘶吼着冲向樊城外的蜀军,滚滚巨浪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蜀军的据点,挟裹着无数蜀兵汇入河道。
“天佑曹军!!天佑大魏!!!”
海棠双手紧握着鹄翼刀的刀刃,合关兴关索两人之力,竟是无法移动分毫。而那把鹄翼刀,已经贯穿了她的胸口,鲜血顺着刀上的血槽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滴在地上,滴在她脚下的法阵上。
此阵名为苍龙赤血阵,苍龙即是那由滔滔汉水形成的水龙,而赤血,则是海棠本身。
前几日,海棠每天都去汉水河岸用脚丈量,计算出所需水龙龙身的长度,然后根据自身所能控制的水量为度将龙身分隔成一段一段的距离,再在每一个分隔点将自己的血滴入汉水,这样她的血便和汉水融为一体,如要控制水龙,只需以她的血为引便可。可近几日天降大雨,汉水水量暴涨,她要控制的水量远远超出当时的计算量,所以她便想出这个法子,用关兴的鹄翼刀给自己放血。
穷尽这一身精血,总是够的。
海棠死死地握着鹄翼刀,不让关兴和关索把刀从她的身体里拔出去,哪怕双手的手掌几乎被切断了也不曾松开,直到蜀军传令来报本营被水冲毁,关兴关索二人回防本营,她看着曹军将士大喊着“天佑曹军!天佑大魏!”冲出樊城,苍白的脸上终是露出笑容。于此同时,那于蜀军中肆虐的水龙也像是断了提线的木偶一般轰然散开成一滩死水。
樊城……终是守住了……
文则也……不用投降了……
海棠跪倒在地,然后侧身倒在地上,翻转的视野中,她看到不远处有谁骑着一匹马,正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文则……我……”
……
喜欢你。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师父,如果我想更改一个人的命数,该怎么做?”
“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海棠就这样被逐出师门了。
之前研究禁术被发现,也只是罚跪而已,远没有此次来得干脆利落。
背起包袱走下仙山,海棠算计着日子,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生活,几百年如一日地研究着逆天改命的法术,是的,几百年。
因为她是仙人啊,所以能活好长好长时间呢。
但是他不能。
直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天,海棠发现她仍旧没办法更改一个人的命数。
怎么办?他就要来了!
海棠急得每天哭,每天哭,哭到眼睛都流出了血,还是毫无办法。
怎么办?他就要来了!
这天,海棠如往常一样坐在家门口哭泣,隔壁的孩子从她面前经过,她看到那孩子拿着一块石头砸另一块石头,被砸的石头啪地一声飞出老远。海棠看着那块石头发愣,然后笑了。
对了嘛,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海棠改了自己的命数,她把自己当做孩子手里拿着的那块石头,而他的命,就是另一块石头。
她要用自己的命去影响他的命,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命数撞离原本的轨迹。
但是她自己怎么办?那孩子拿来砸的那块石头,可是碎掉了啊?
……没关系。
碎掉也没关系。
只要他能过得好……只要他能不必背负骂名,安乐一生,最后以国之栋梁之名流芳百世,就好。
她愿为他舍弃一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舍弃永恒的青春和生命。
只要他能过得好,就好。
……
……
……
“感动吗?”
于禁:“……”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一见面你就抽了我一鞭子,我就想这人真讨厌,让我等了几百年不说,居然还打我,简直太讨厌了。然后就忍不住欺负你一番,看你绷着脸生气的样子,我又觉得你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于禁:“……”
“本来我改的是我命中该受你三鞭,可是你抽了我四鞭还把我给斩了,这命就又不对了,现场布阵改命又来不及,我就只能吞了你的血,把你的命数硬拉到我身上,然后用我的血抵你的命。我吞你一口血,便要放尽我浑身的精血来还,后来我想反正都要放血,就顺手做了个苍龙赤血阵,把那帮绿汪汪的兵都冲走,这样就又帮你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哎呀,我真是个会替夫君着想的好娘子。”
于禁:“……”
“再后来呢,我忽然觉得我就这么死掉有点不值,怎么说都等了你几百年了,于是我就把阿雪的命也绑到了我的身上。阿雪是修炼过的老虎,虽然不能和仙人一样不老不死,但像人一样活个几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我就借阿雪的躯体重生。可我忘了阿雪是白虎啊,醒来的时候发现头发变白了,我怕你认不出我,不敢直接去找你,就在樊城摆了个卦摊,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于禁:“……”
“在那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啦?我问你将军算一卦吗?你说有劳姑娘。我就说我算你晚节不保,不得善终,你信是不信。谁想到你说你信,还特别正经地问我有何解。我一看你绷着一张脸我就想欺负你,就跟你说你娶我我就告诉你。然后你第二天就下了聘书,吓得我差点又要布阵改命,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又让你走回上一世的命里去。”
“……”
于禁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海棠,以后不准这样做了。”
“嗯,不做了,我不当仙人了,就只做你的娘子,好好地活一辈子,几十年后终老,也要和你葬在一起。”
正午的阳光在海棠的白发上折射出温暖的弧度,她用自己的命布下法阵,机关算尽只为能与所爱之人结为夫妻,给他一世安乐。就如那双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的眸子一般,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从我再也无法严正地对待你时,我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以后便和我共同生活吧,因为我已经爱你爱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