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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透碧霄 ...

  •   五十八
      一辆马车粼粼行路,车架上坐了个垂髫小童。见他也没像一般的行路客一般握紧鞭儿起劲赶路,只是任那马儿随随便便拉着,歪歪扭扭、不辨东西地乱走一气。

      车厢四角系着球形的吊坠,倒也不似女孩家用的香囊。风一吹过,吊坠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左右互击,叮当作响,声音甚是好听。车帘随着车身震动而晃荡不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伸出半只着白色袜子的足尖……以及,一点暗红色织物的边边角角。

      信马由缰游赏江湖只适合在书中阅读。就算此路路边尽是栽树种花,遥望远方更有湖光微现,但要不太平就是不太平,哪里由得景色多闲逸……突然间,得得前进的马蹄下碰地一声破土跃出一人,身短五尺,眼如铜铃,手持一张极大的渔网。网子迎风高高一撒,顿时是将整个车厢带马全部扑住。
      马儿受惊嘶鸣,高高扬起前蹄,车厢亦失衡随之向后翻仰。谁知那刚刚心不在焉的小童儿倒不曾因此失身摔下,更不曾吓得惊叫不已,而是紧紧趴附在车架之上,仿佛整个人都给黏在了上头。

      那破土而出的怪人见童儿不落地,心下顿是一凛。这时候车厢里头忽然有人拍手三两声,车帘内霎时间窜出了一对倒爪金钩,直直射下地面扣紧。随一道道机簧声启,竟是生生止住了车厢翻倒的趋势。

      一见这对钩子,袭击者立即是暗呼了声不妙。然则还未等他转头逃离,先前挂在车架上的小童忽地轻笑一声,脚一蹬飞身跃下车架,整个人便是直冲向他胸口。

      见小童虽然身材较之那怪人更是短小,但十指迎风一亮俱是溢出股腥臭。这会儿那袭击者已经是骇得面无人色,铜铃般的眼珠几乎要瞪出了眼眶。时间似乎因为恐惧而更加缓慢,怪人亲眼见小童的十指根根插入只余手掌,而后才是不甘不愿,死不瞑目,轰然倒地——

      “少爷,是怒涛堂下水部。”

      那小童随他一道堕下,言语间已然将手指根根抽出,笑吟吟转回身去拉扯受惊的马匹,鲜血兀自挂着丝丝缕缕。他人小力道却不输刚刚从车内激射出的倒钩,一爪便将马嚼子拉紧,直到马头给硬生生低下来、马蹄全数扑通跪倒,哀鸣不止。

      “还没有摆脱追杀?”

      车身终于稳定,车帘一扬探出了只细弱手腕:“丑奴,黎述那边可有传回消息?”

      名唤丑奴的小童仰头嬉笑,模样好不天真烂漫。而他手下的马头则以奇异的姿势愈发低垂下去,不多会竟然开始口吐白沫:“属下——不知。但为少爷清除后路追杀,乃是黎述份内的工夫。而如今我们行至凤州地面,杀手仍然是如影随形啊。”

      话未完,那马儿低低嘶叫一声,脖颈间格格一阵响,竟然是一点点软软歪倒,好比那被掐断的花茎……车内人闻声细细一看,马头上早是七孔流血,情状好不可怖。

      而那人似乎并未将座下童子的屠戮放在眼中,稍稍默然片刻,又微微笑道:“丑奴,你可还是不甘愿黎述在你之上?”

      “怎敢。但丑奴儿知道,少爷不要无用之人。”小童甩手扔了马头,抬手以舌尖轻轻舔舐带血的手指,眸色间杀机隐隐:“不过现在嘛——少爷只有委屈下下,待属下再给您找匹畜生,好来拉车!”

      说罢即是腾跃离去,身法轻灵诡异。许久之后那车帘又是一动,跟出了块狭长木板,斜着车架搁下地。紧接着有轮椅声缓缓推启,青家三少青凉,一张大病新愈还略显苍白的脸,便是从车帘之后渐渐滑出。

      五十九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有上房五间,通铺整洁,饭食俱全,客官不妨随小的看上一看?”

      这小二忒会招徕生意。青凉隔着车帘冲着外面赶车的丑奴儿挥挥手:“且打尖且住店。你我也该等上黎述一日。”

      丑奴儿应了一声跳下车架,先是掀起帘子等青凉跳板搁好,再伺候一旁。那候着迎客的小二见主人家虽然残疾,但神色间极是矜贵,又见丑奴儿年龄极小,于是唱了个喏便要自己亲手来扶。谁晓得那丑奴儿却突然笑出了声,眼珠一转一把将他撞开,任由着青凉自己下车进门。

      小二只道是丑奴儿年小不懂事,这回儿正要继续上前,青凉却先叫了茶。等他端了东西过来,丑奴儿却趁机赶着马车往马厩去了。

      “你若真要坚持扶,想必你的胳膊应该保不住了。”
      待小二接了赏银正准备叫菜,青凉却在他背后轻轻说了声:“凡事若我力所能及,家仆从不会允准他人插手。”

      说话间丑奴儿已经转身回来。小二不明就里,看丑奴儿垂髫可爱的模样,抓破头也不知青凉的话是啥含义。怔怔着望了这主仆二人一眼,赶紧跑向厨房方向端菜了。

      “少爷点了什么?”

      丑奴儿笑嘻嘻地爬上椅子坐下。青凉注意到他手指上又染了红色,不禁稍稍怫然:“说过多次了,不要惹事。”

      “无他,只是见马厩后头有只老鼠,顺手杀了。”
      说话间愈是笑容可掬,仿佛是得了什么大好玩具:“属下当然没忘记给藏起来,嘿嘿,那头么就吊在那马厩的顶上……等黎述到了,好好看他究竟落了几只老鼠。”

      青凉端茶喝水。丑奴儿乃是他前些年暗地里做杀手生意时招募的高手。其外表宛如孩童,真实年龄也不知几何;平素杀人最是擅长近身攻击,一双手异常毒性,更以指尖染血为人生最大乐事。这般狠毒之人,其实青凉也没有十足把握可以掌控,时不时还要顺着对方欢喜……好在这丑奴儿也算践诺之人,既然以他青三少为主,倒也不曾做下背叛。

      刻下也不知又是哪里的杀手被丑奴杀死。不过这人适才所提及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究竟是黎述真的失职不察,还是在后面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杀手接连不断?

      青凉思索片刻,菜品已然上齐。对面的丑奴猛地爆发了声欢呼,转眼便如真正的孩童一般,连筷子也不捉,径直用手抓了盘中的佳肴入口,一忽儿便是吃得满脸都是。

      几不可见地皱眉,青凉简单拈了几粒豆子,吃了半碗白饭,便是直接呼了小二带路,径直上房休息去了。
      ……

      丑奴儿性格怪异,非狗窝不睡,是故并不和青凉一间房。然则青凉晚间即便一个人安安静静仍无法安睡,总觉得浑身时冷时热,烦躁无比。

      想必还是中毒抢救回后的后遗……他实在不想再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家中待下去了。不弄明白,怎可甘心事事被动?虽然耽于家中之事的青三少无有多少江湖经验,但好在近些年为对付六少也暗中收罗了不少高手。且让他借着下江南散心的借口出门调查,也算场子劳逸结合。
      下这个决心的前提,当然是建立在胆敢毒害他青三少的人其实与江湖有关——的假设上。而且,青凉一直觉得四夫人的下毒并不单纯。虽然第二次下毒是当了青家大多数人的面,但下毒者不定便是幕后者——想通此层,又再联系到之前的天风楼一事,青凉根本就坐不住了。

      丢了摊子给四弟。管他还要不要不问世事庙祝烧香?野心不逊的五弟不可小觑,远放的六弟已经等于死人。若指望青老爷那便等着青家彻底糜烂,管家?青泊指派的管家算什么东西?虽然四弟不定顶用,但好在人够单纯老实。此回青凉也顾不上太多,临走前匆匆与他说了句实在不明白可写信问自己,便是急急登车,连夜出发了。

      然,出门在外,也许真是不知冷暖为何。往常其实也有过出门的日子,但那时还有……讷。

      青凉翻转身体。月光斜斜进来,洒得满床头都是……被子给他扔到一边了,实在不知是盖着好还是怎地,左右都是折腾。若此时身侧还有一人,那身清凉若能入怀,肯定可让自己安心些。
      这个时候似乎该有些淡淡的遗憾……不在了,是因为他背叛为先,离开,或者被自己逼走也该是毫不可惜。青凉觉得,自己没有刻意追踪甚至没有刻意追杀,对讷而言已经算是一种仁慈。

      这心里虽然能对自我感到安慰,可又不知为何却愈发怀念那一身清凉无汗。辗转半天,眼睛张张合合,忽然听得寂静夜里屋顶上嚓地一声,惊得青凉顿时僵硬了半边身体。

      六十
      流光若水,花雨如星。

      几十颗铁藜蒺暗青子梅花镖以及更多不知名的暗器如花朵爆开,漫天膨胀直扑一柄修长宝剑。持剑者并未慌张,翻转剑柄稍稍吸气,那身剑刃顿时舞成如流风回雪、月轮饱满。一时间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相击声连绵不绝,更有女子气恼的娇叱声随后。

      直到所有的暗器打落,那持剑人方才收剑回身,冲着打暗器的方向微微一笑。

      然则还未等他笑容完满,忽地便是形容扭曲,大喝一声——原来不知何时,持剑人胸口已是赫然插了柄短刃,只露着刀柄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来……

      “师兄!吾还是赢了!按照师父的规定,汝的命,已经不再属于汝自己!”

      远远那发暗器的女子借着风声捎来一句,转眼间便是消失了踪迹。而那持剑人似乎已经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捂着胸口的手颤巍巍片刻,即是无力垂落。
      ……

      “啊——!”

      风露是给艾生蒙的叫声吵醒的。不过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却懒得生气——再如何,都已经快巳时了。怎么自从养伤开始,自己就一日比一日醒得晚?

      起身,睡前因为怕热所以衣衫几乎脱了个干净,所以等他慢腾腾穿好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艾生蒙的房间大门大敞,讷白色的外衫刚刚倏地闪进去。

      风露大是不悦,可还是耐着性子缓缓跟进。艾生蒙应该有自己的地盘,偏偏最近竟是跟着一道住进这找不到出口的小院,说什么为就近照顾病人?……刻下他们仨正好一人一间房。风露为左,讷为右,中间卡着艾生蒙,这事儿让风露怎么想都是讨嫌死了。

      “怎么了……?”

      懒洋洋开口。然则当他定睛一看,却是很吃了一惊。那平时只嫌精力旺盛过头的艾生蒙此时可谓形容枯槁模样可怜,本身清隽可观的面容仿佛一夜间老了上十岁,眼角皱纹横生且深刻,神色迷惘恐惧且空洞——完全就跟变了个人没甚分别。

      “啊,啊!”
      艾生蒙一望着身侧有白色的衣衫过来,也不管是谁,伸手便是牢牢扣住,口中呼喊不已:“她来了!她又要来了!”

      “艾生蒙你先放开……”见讷被捏住的手腕上渐渐突起紫色,风露忍不住开口。然则讷立即是转头瞪了他一眼,一边坐了床头,一边伸了另一只手扶住艾生蒙的肩,双眼紧紧盯住对方,前后摇晃不止……直到艾生蒙茫然的眼眸渐渐聚回焦点。

      “好些罢?”

      待艾生蒙松开手,讷不顾手腕抽痛,简单做了个手势。风露旁观了好一会,早是给弄得心里又疼又苦,可也不敢在讷严厉的眼神下做些什么。张张嘴伸伸手,憋了半刻,道了声我去寻点药,转身急忙冲出了房间。
      ……

      约莫半个时辰,讷才是与艾生蒙一前一后出门。在小池子边对着睡莲纠结了半晌的风露如梦初醒,急忙迎了过去。

      “吾无碍。”
      艾生蒙赶苍蝇一般摆着手,可额角的汗珠却还接着缓缓流下。讷随他身后,对了风露只是摇头。
      三人相互沉默一阵,最末也只听着艾生蒙长长叹息了一声。

      “罢了。该是吾命绝之日要到,否则也不会再度做起过往的噩梦。汝等也不必再被吾所困顿,吾这就启动机关,放汝等出去罢。”

      艾生蒙恹恹说罢了话,转身脚尖一点,整个人顿时如风吹柳絮般蓬然飞跃飘忽……这等轻功也是头一回在讷与风露前露出,只惊得两人俱是仰头张望,心下愈发讶异。
      见他如同失了重量随风摇曳片刻,于小院四面墙头来回蹬了几次,刹那院子周遭便有阵阵沉闷如雷声响,不多时东南两扇墙面嘎嘎后退,露出其中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说时迟那时更快……还未等讷与风露从这等奇特机关中惊回魂,艾生蒙已是猛然冲向他们俩,手一伸便是一边挟住一个,眨眼间竟是将他们一个接一个丢向缝隙那边。
      至于那两人,也只觉得是身如腾云一阵,恍惚中安然落地,呆呆间凉风倏然扑面——原来缝隙之后便是森森林莽。举目四顾,完全不似两人之前在益州城的繁华街上。

      “好友!吾自有欠债需还,也就不再留汝等免受牵连!切记切记,吾予汝姓名为乐语迟,可别再用那混账之人的旧名!”

      艾生蒙的声音遥遥传来,紧接着碰地又是声巨响,二人背后的缝隙随之合拢还原。二人再回头看来路,却是山石嶙峋陡峭,哪里看得出有机关暗藏?再稍远些,有溪流湍急飞下,疑似是身在山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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