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天》倚策江河

19、这是宽恕

　　“住手！”笑靥怒喝。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破风剑尖已经带着剑身狠狠地刺入了石玉灵的心脏，那一刹鲜血飞溅的背后风云变色。
　　“师父——！”看到这一幕的灵幻失声大喊，脸色煞白的瞬间立马不顾一切的飞奔而去，他伸出双臂想要接住石玉灵，可是却忘了这里并不是现实，就连自己也不过是虚无的灵魂体，石玉灵的身体就在他错愕目光的注视下穿过他的双臂，在笑靥的缠绕下缓缓的躺倒在了血泊里。
　　几乎是在接近地面的一瞬间，恶妖们所留下来的血液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聚拢消失在了石玉灵的背后，而石玉灵则是双手抓着破风剑，脸色苍白目光空洞的痴痴的看着苍天，没有半点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同样也与木偶娃娃一样没有生命。
　　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笑靥在石玉灵上方久久盘旋，而灵幻看着空空如也的双臂怔在了那里，狂风吹不仅乱了他的发丝更吹乱了他的心神。悲愤，不甘，失落，无助种种情绪一起在心里纠缠，混成了一团怎么也祛不散。
　　就在此刻，狂风骤停，黑色散尽，明媚的阳光破云而来，亮堂堂的刺得灵幻直直的睁不开眼，同时也照射着大地一片荒白。
　　伸手挡住刺眼阳光，从指缝里，灵幻看到了石玉灵的双手无力的垂下，算是放开了破风剑，而她自己则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动过，那一刻灵幻再也感受不到她那原本微弱的生息。
　　“师父……”轻吟出声，不敢相信的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手掌之下一直注视着石玉灵的目光一片茫然。
　　放下手掌，他喘着气无力的蹲了下来，抬眼又看了一眼石玉灵，一张脸慢慢变得煞白，他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了。虽然是幻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身临其境的看到这一切，但他却一直把这里当做师父的过去，因为他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师父亲身经历过的。即使师父不在，他也一样可以与师父一起经历风雨，可以把师父当长辈依靠。
　　自己从小就与妹妹流浪在外，不知道来自何处也不知又该身归何处，妹妹被封印生死难料，虽然九云天待自己很好，但是怎么看着都太过冷清了。小时候看奇闻异志的时候，自己就感慨过，要是哪一天自己也能有一位既是高人又护短的师父就好了，跟着师父游荡天下没事就闯出点祸乱来，自己摆平不了就报出自己师父的名号来，让师傅来解决。
　　可是现实却有一点残酷，自己的师父是高人没错，看起来应该会护短也没错，但是她却不知所踪，甚至拜个师都是都她的佩剑代劳，什么都没有教给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学，有时候灵幻会想这么个师父要还不如要呢！可师父是自己最崇拜的英雄啊！于是自己就不知不觉的从心底接受了师父。
　　虽然师父从未见过自己，说不定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徒弟，但自己好歹也见过师父了，虽然只不过是幻境。自己只是，想有个人，可以依靠，但是依靠却只存在于虚无缥缈间，可虚无缥缈却又被自己看到，真的很心痛啊……
　　师父是个英雄……可英雄也是凡人，所以你失踪了吗？
　　想到自己身处的环境，灵幻心底冷笑，那么，是谁把自己带到这里的？自己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看到师父的身影重现自己就迫不及待的跟了过来？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仙魔大战还没有爆发，破风剑诀也没有创造出来，所以师父，没有死！
　　这是幻境！这是幻境！这是幻境！
　　意识到这一点的灵幻，心里叫嚣着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慌张的爬到石玉灵身边，想要更清楚的看看真假，于是伸出手去碰了碰石玉灵垂下的手，在震惊中他感受到了指尖处沁入心脾的寒凉。不是说自己是灵魂体，别人看不到也触摸不到吗？
　　那，那这个感觉——
　　就在灵幻震惊之际，旋转的黑雾停了下来，笑靥沉重的声音立马响起：“我知道你的秘密，期限未到之前，无论如何天都是不会让你死的。你在向他宣战，即使明知道会输得一败涂地，你也仍要挑战他的威严。”
　　笑靥话音未落，破风剑就像是被牵引了一般，在灵幻的注视下离开了石玉灵的心脏，而那里的伤也瞬间消失不见，就连红色的鲜血也看不见。当无数的白色光点聚集在破风剑上，当一丝丝黑气被白色光点从破风剑身驱赶出来，当黑气慢慢凝聚渗入地下时，破风剑剑身散发出万丈光芒，汇集着天下修仙者可以感受到但无法为己用的天地灵力，统统都注入到了石玉灵的体内，而此刻笑靥意犹未尽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最后一句话才堪堪落地。
　　“你疯了。”
　　笑靥话音落地，灵幻居然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石玉灵生命气息的复苏，他激动的眼也不眨一下的注视着石玉灵，哪怕是一个幻境却也无时无刻都在牵动他的心。
　　白光渐渐消失，破风剑也恢复了正常，而石玉灵则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不经意间对上她的视线，灵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那里的空洞就好像要把自己的灵魂给吸进去一般，是一种暗藏着恐怖的黑色虚无。
　　心下一突，惊乱的站起来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他就看见石玉灵的眼睛向自己看来，就像盲人般看不到任何实质，但是却又像正常人一样眼中影像显现。
　　“你，是谁。”
　　石玉灵凉凉的声音传来，灵幻看到了一片虚无，自己没有动但是身旁的光线却飞快划过，快得只剩下一条残影。
　　石玉灵的那一眼太过玄奥，玄奥得就像是另一个人透过石玉灵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看得灵幻差点神魂溃散。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像做梦一般瞬息间就可以到达另一个场景。
　　手里拿着破风剑站在最初进入诸天大阵的地方，眼中是一派祥和的秀美风景，灵幻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貌似自己身体已经实质化了，但是却不由自己控制了般。
　　就像是他的身体正由他人控制着，而他自己却只是个旁观者，可身体上的所有感觉他却又能全部清晰地感受到，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感受着自己的脚踏上了□□小道，灵幻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抵抗，一来是因为根本就抵抗不了，二来是此时自己的身体除了眼睛便全部都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还不如看看控制自己身体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端着眼睛又扫视了一眼诸天大阵内的环境，灵幻的表情不由得严肃了起来，眼中尽是不解的疑惑。
　　这里怎么和之前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好像，好像更整洁了，好像师父杀恶妖的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全身僵硬，心跳加快双目充血，久久不能不能自已。
　　剑光闪烁中，灵幻的身体一路向前，但诸天大阵内的恶妖却一个一个的倒在他的脚边路上。一路走过去，破风剑在灵幻的手里所向披靡，可谓是见妖就杀，就算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袍也不停手。
　　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路杀伐，灵幻已经分不清这手握破风剑，似无情般要将所有恶妖赶尽杀绝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师父石玉灵了。他只看的见，在破风剑一次又一次的挥下，没有一个恶妖有所反抗，都是从容的倒在了自己的脚下，灵幻不明白。
　　同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杀过去，破风剑诀已在破风剑之上初见雏形，就差最后一步便可成为自己所看过的剑诀第一字，死。
　　死！灵幻惊悟，心底一阵颤抖，随后紧紧的咬着牙关，冷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何重复石玉灵做过的事。
　　果然，果然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都是有原因的。破风剑诀第一层的“死”字，就是以此而来！无尽的杀戮，杀戮背后是绝情，绝情后才会一招出八方死绝。诸天大阵里的恶妖，全部都是师父练剑的牺牲品，从来到这里开始，师父就已经打算对他们赶尽杀绝了。
　　可是师父，你之前说的话，你的话里不是说了你都知道吗？他们根本就不是真的以恶为名，你又因何为了破风剑诀如此！
　　待灵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站在了石台之上，而地上已经有了一滩血迹，对面站着的人一身白衣翩然，美艳的脸庞轻染笑意，端的是高贵典雅的姿态。灵幻愕然，想来，这位就是排行榜让第一的牡丹花了，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个温文尔雅的佳公子模样。
　　面对杀神一般的石玉灵，花妖并未慌张，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与山水融成了一景，成了虚无的存在。然而，自己手中的剑却不懂得去欣赏美景，剑光闪烁，下一秒，这位佳公子便像泥娃娃一般见了日光就干裂了起来，慢慢的裂成了碎片，眨眼间就化成了飞去的花瓣，瞬息消失不见。
　　只是，他的眼神过于炽烈，那眼中的笑意直达心底，他对着自己的身体说了声，谢谢。
　　“石玉灵！”笑靥猛的窜出，狠狠的一招就是打在自己的身上，五脏六腑好似碎裂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灵幻就此模糊了神智。

　　“以我剑相容，以我命为渡，以我鲜血敬告天地，破诸天大阵……我送你们，轮回转世。来生，莫要为妖，莫要，问道天地……我代表天地，宽恕你们的所有罪恶……”
　　“我代表天地，宽恕你们所有的罪恶……”
　　宽恕，罪恶……
　　背部接触着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台面，灵幻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石玉灵把破风剑刺入心脏前最后说的话，几乎是同时，他似乎是看到了破风剑诀第一字正式形成，而那一瞬，他却头痛欲裂，恨不得找根柱子一下子撞晕过去，可偏偏他就是四肢僵硬怎么都动不了，就连意识也模模糊糊的。
　　不知过了多久，咔嚓咔嚓好似是蛋壳缓慢破裂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然后便是哗咔咔彻底地破裂的声音，不能动弹的灵幻挣扎的睁开了眼睛。首先入眼的，是一片熟悉的荒芜黑暗，之前他就是在这里，一个缥缈沧桑的声音解释了破风与琼霄之间宿敌的关系。
　　那么，是那个声音的主人把自己带到这种可以身临其境的幻境中来的吗？
　　深呼了一口气，灵幻艰难的闭上了眼睛，之前的杀戮自己虽然一直都处于旁观的角度，但是真真的身临其境了，即使到现在，那股嗜杀之气都未曾完全从自己的心底退去。
　　现在他的心里，很慌，很乱。
　　“醒了？”
　　低沉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猛地刺激到了灵幻紧绷的神经，他立马睁眼，只看到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片白光，白光里是另一个世界。笑靥依旧在空中盘旋晃动，而师父石玉灵则是从完好无损的从躺在地上，变成了站在地上。
　　拿起破风剑，她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淡淡的笑着，“去投胎吧。”
　　话音落地，那前方便出现很多个透明的身影，在领头的身影带领下纷纷向石玉灵弯腰行礼，那个身影，是牡丹花妖。
　　画面定格，定格在了石玉灵浅淡的笑容之上，随后渐渐模糊，模糊成了一团黑色，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黑色，黑得纯净。
　　“从石玉灵的笑容中，你感受到了什么？”
　　是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听着他的问题，灵幻僵硬的四肢渐渐解冻，“师父很开心。”
　　“开心呐……我可还记得，自她决定来九云天后，直到这之前我可从未见到她这般笑过，将自己所有的防备和负面情绪卸下，只展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声音遥遥传来，大有感叹的意味。“你可知，她为何开心？”
　　“因何开心？”灵幻愣然，他只看到了最表面，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来到这里后，师父就在杀戮，最后连自己都杀了，但是却没有死，而被她杀的恶妖们全部都成了灵魂体向她行礼，那里面还大有感激的意思。
　　去投胎？
　　——诸天大阵隔绝了六界，你杀了他们，他们便永远会被困在诸天大阵内，化为鬼魂永远无法转世
　　——我是来解救他们的。
　　——以我剑相容，以我命为渡，以我鲜血敬告天地，破诸天大阵……我送你们，轮回转世。
　　——我代表天地，宽恕你们所有的罪恶……
　　猛地想起之前石玉灵和笑靥说过的话，灵幻只觉得眼中干涩，“师父她，她从未想过要杀谁。最后那一剑，既成就了破风剑诀，也解救了被关在诸天大阵里所有的恶妖。师父她，她……”
　　一口气堵在胸口，灵幻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那个声音便接了下去。
　　“只要是被关在了诸天大阵里，哪怕是死也不能离开，她的目的就是希望可以以自己的力量送他们转世，而破风剑诀的形成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份心。现在你可明白，破风剑诀的涵义到底是什么吗？”
　　“死生魂灭问道天……死和生相伴，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宽恕……”喃喃出声，说出这段话好似用尽了他生平所有的气力，就算全身都可以活动自如了，他也依旧一滩死水般仰躺在地上如何也爬不起来。
　　然而那个声音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就真的躺着一般，一股强大的外力托着他的背，硬生生的把他给扶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条充满着阳光的大道出现了在他的身前。
　　“破风剑诀自始至终就只有宽恕，哪怕是第一层的‘死’也是因宽恕而存在。想要把剑诀会学很容易，但是想要将剑诀参透却很难。不过你已经参悟了‘死’中的宽恕，那么其他的也就相对会容易很多。走吧，你的路，还很长。”
　　听着这个声音的话，灵幻感悟良多，难怪传说中师父击退魔兵却从未要过那一个魔兵的性命，主杀戮的一直都是琼霄剑，只是师父从来都没有阻止罢了。
　　宽恕，宽恕……
　　心里念着这两个字，灵幻忍不住对着虚无黑色空间开口问道：“那你是谁？”
　　那个声音迟顿的半晌，最后才悠悠开口：“我是她的引路人，我是你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