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两依依》冰雪素玉

31、四 光华旦夕间

　　时节很快到了除夕，守岁似乎成了金陵军政两界的传统。
　　今岁除夕，程云磊一改往年旧式风气，晚宴安排在了西山一处会所之内。
　　黑色汽车停在会所门前，军装礼服的程云磊下车，向车内伸手，接下着银狐披肩，浅金色苏绣旗袍的秋水瑶。周遭镁光灯频频闪烁，不时传来几句议论之声。
　　“过了这除夕，孙裁缝家的金色料子又该抢空了。”
　　“可不是嘛，去岁金陵城的绛红斗篷可是千金难求……”
　　程云磊牵过秋水瑶的手，在她耳边轻声戏谑道：“秋部长年年帮孙氏裁缝铺招揽生意，真不知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秋水瑶掩口笑道：“还是黎氏绸缎好处最多，不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少帅的国库？”
　　“金陵银行几时成了我的国库？小琰听到这话，怕是又要冲上门来理论一番。”程云磊拉起秋水瑶的手，叹息道：“也只有这样的场合，你才会带上这枚戒指。”
　　秋水瑶道：“这戒指太过夺目，平素的装扮哪里衬得起来？你送的那枚雕花戒指不是很好么？”
　　说话间，张守一、郭陵越携家眷上前寒暄，之后夏立平、刘长德等新政府高层，桥清筠、黎得富与金陵商会诸人亦是一一上前问候些许，碰杯相庆。待方慎明与幼子方握瑜抵达会场，程云磊站上主台，全场静默。
　　程云磊对众人道：“首先感谢各位莅临此地，同守新岁，云磊谨代表家父程谨佑大帅向各位致以问候，祝各位新岁同喜，福泰安康。”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程云磊接着道：“今年是金陵新政府成立的第一年，在各位不懈努力之下……”
　　程云磊场面上的话甚是到位，军政商三界之人在此时似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一个全新的政权在这灯红酒绿的除夕夜宴上呼之欲出。秋水瑶却不知为何，想要逃离这样的场合。她将手中的香槟杯交给侍者，从大厅的侧门拐入了一旁的走廊中。
　　秋水瑶站在半开的琉璃窗前，清冷的夜风凛冽而过，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夫人不听完少帅讲话，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尹少棠西装革履缓步走来，站在秋水瑶身边。
　　“尹先生不也一样。”秋水瑶眼神依旧望着窗外出神，良久幽幽道：“每当这种时候，我都觉得他好遥远，好遥远。”
　　尹少棠望着她，努力压抑心中涌起的情绪，冷冷道：“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秋水瑶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问道：“到新政府任职，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吗？”
　　尹少棠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这算什么？秘密渗透？还是内部瓦解？”秋水瑶讽刺般的笑了，“你们的革命思想，民主阵地，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传播的吗？”
　　“小瑶，恕我不能相告。”尹少棠凝视着秋水瑶的眼睛，“但是革命不仅仅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我并不在意什么党派，若说求个国泰民安，也并不是只有你们口中的‘革命’一路可走。你们的那些‘理想’，如今新政府亦可实现个七七八八，又何必去选如此壮烈的方式呢？”秋水瑶道，与尹少棠四目相对。
　　“那是因为你一直踩在云端，你从未见过那些被旧制度毒害的人们，即便你们的新政能给他们带来一丝丝的转机，他们也有权利知道为什么，以及要如何才能更好。”尹少棠情绪似有些激动，又道，“有时候，世人更需要一个转变的名分。”
　　秋水瑶沉默了，又望向窗外。尹少棠蹙了蹙眉头，伸手关了窗子，道：“夜凉了，回去吧。”
　　秋水瑶转身，璎珞慌忙跑来，见秋水瑶道：“小姐，你怎么在这？少帅正找你呢……”待她看清秋水瑶身边之人时，神情有一丝异样，却照旧福了一福，“见过尹少爷。”
　　秋水瑶点点头，正欲跟着璎珞回大厅，尹少棠忽然微微低头，用仅有两人可闻的气声道：“仇五爷的事情，劝你不要查下去了。”
　　秋水瑶回头，神情诧异，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尹少棠半晌，终究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秋水瑶回到大厅，酒宴已然开始，众人言笑晏晏，融融泄泄，一如往昔。程云磊正与夏立平站在一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她静静走到程云磊身旁，夏立平见秋水瑶，行了个军礼，道了声：“少夫人。”
　　秋水瑶点头回应，程云磊示意夏立平退下，转身揽住秋水瑶的腰，道：“才分开一会就找不见了，难道要我把你牢牢拴在身边才是？”
　　“出去透透气，这一厅堂的人，有些压抑。”秋水瑶低声埋怨道，“每年的除夕都这样折腾……”
　　程云磊竟笑了，道：“今年准备了些不一样的。”
　　秋水瑶见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心下有些好奇，正欲相问，黎得富夫妇前来寒暄，因先前新政一事，黎氏得利不少，此番更是对程云磊秋水瑶二人百般奉承。
　　随后刘长德与刘长信夫人前来寒暄，自上次参加了秋水瑶生日晚宴之后，刘长信夫人似是格外喜爱这位少夫人，一上来便拉过秋水瑶的胳膊，笑道：“少夫人上次帮我改的文章，我又寄到沪上的杂志社，这回中了！回头刊载出来，我把样刊给你送去。”
　　“还是刘夫人您文笔出众，小瑶不过锦上添花，你不必放在心上。”秋水瑶含笑道，“对了，上次生辰舞会上您提到的孤本，小瑶遣人给您送到府上了，可有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等我读完给少夫人送回去……”
　　刘长德为人虽是清高，却对长嫂十分敬重，加之新任司法一职，不得不融入这样交际的场合，程云磊举起香槟杯与刘长德碰了一杯，道：“上次水利部科员贪腐的案子，办的不错。”
　　刘长德毫无受宠若惊或是恭维的神色，只道：“少帅过奖，秉公办事罢了。年后推行的监察新法，还望少帅多多支持。”
　　程云磊含笑，饮了一口香槟，道：“自然。”
　　将近十二点，酒宴散场。秋水瑶含笑送走了最后几位宾客，便收起笑容，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程云磊站在雨廊下，秋水瑶远远听见黎锦走近，道：“少帅，都安排好了。”
　　程云磊道：“辛苦你了，早些回去陪父母守岁吧。”
　　黎锦立正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头道：“少帅，新岁安康。”
　　程云磊竟愣了愣，随后笑着道了句：“新岁安康。”
　　黎锦自是极少见程云磊笑的，也愣了愣，随后欣然一笑，跑远了。
　　秋水瑶此时已从大厅缓步走出，璎珞上前为她披上银狐披肩，秋水瑶道：“我们也回去陪家人守岁吧。”
　　程云磊狡黠一笑：“不是说，准备了些不一样的么。”
　　程云磊屏退左右，拉起秋水瑶的手，往会馆侧门走去。
　　会馆后身倚着西山映月峰，侧门连通一条幽深小径，不知通往何方。山势不断升高，会馆渐行渐远，林间光线愈发晦暗，只听得不知名的鸟兽时而啾啾鸣叫。除夕无月，山间积雪亦是片片暗色，一不小心便会踩到雪中。
　　“云磊，我们到底要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的鞋袜湿了。”
　　程云磊停下，方才注意秋水瑶今日踩着一双珠白浅口高跟鞋，登山着实不太方便。
　　“上来。”
　　程云磊压低身子，示意秋水瑶攀到他背上。见秋水瑶犹疑不决，笑道：“抱着你上山，着实有几分危险。”
　　秋水瑶笑道：“近来有几分胖了，怕你发觉。”
　　程云磊道：“胖了有什么不好？我倒是怕你清减。再犹豫可是要错过正点了。”
　　秋水瑶这才依言伏在他背上，程云磊背起秋水瑶，走了几步，道：“你还说自己胖，当初负甲训练时，负的甲都比你重。”
　　“那我可要胖到你背不动我才是。”秋水瑶笑道，脸颊又贴近了程云磊半分。
　　“怎么可能，再胖我也背得动，我会一直一直背着你的。”
　　程云磊眉宇间滑过一丝狡黠神情，脚下故意一滑，身体向后微倾斜。秋水瑶吓得惊叫一声，忙道：“快放我下来。”
　　程云磊笑道：“怕就抱紧点。”
　　秋水瑶这才觉察到他是故意，腼腆一笑，却更紧的抱住了他。
　　“真没想到，我的夫人还颇有文学才华，刘夫人那样的笔杆子也会找你改文章。”
　　“不过是投其所好，刘夫人常年为金陵大学的校刊撰稿，不用些诗词文章怎能入得了她的眼。也不知是哪位少帅，要我去游说刘夫人的？不好好下功夫怎么行？”
　　“好啊，我看日后你不如去接手□□，定然比你那小舅父做得明白。”
　　“财政的事情本就是个烂摊子，再加上□□，程少帅这是要累死我？说好的说服了刘长德便记我头功，少帅可一点也不赏罚分明。”
　　“是是是，在下这就背着夫人去领赏。”
　　秋水瑶在耳边呵气如兰，程云磊心中欢喜，竟是背着秋水瑶走过了最险的山路，也未觉十分疲惫。
　　很快到了映月峰顶，俯瞰山下会馆，山间道路蜿蜒，缀着点点车灯，连着远处灯火影绰的金陵城，竟有丝丝温暖的感觉。
　　程云磊将秋水瑶放下，让她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抬手看了看表，松了口气道：“时间刚刚好。”
　　于是从怀中掏出火柴，俯身点燃了地面的引线。只见一颗闪光的火星蜿蜒向前，地面的积雪显然是被人清理过，很快火星消失，远处金光冲向天空，随后炸开成绚烂的花火。映月峰山顶被瞬间擦亮，潭水倒映出烟花的影子，岑寂的夜空，显得烂漫多姿起来。
　　“久闻这西山中有映月潭，今日得见，不若叫它‘映花潭’。”
　　程云磊说着又点燃了一处引线，天空中的烟花此起彼伏，甚是好看。秋水瑶的眼中映出七彩的光辉，变得生动了起来，那个记忆中久远的除夕似乎再次鲜活在眼前。
　　“怎样，这份奖赏，夫人可还满意？”
　　程云磊站在远处高声笑道，本想点燃手中的手持烟花，秋水瑶却不知何时走到程云磊身侧，握住他的手，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轻声道：“云磊，新岁安康。”
　　程云磊手中燃着的火柴掉在雪地中熄了，他捧着秋水瑶的头深深的吻她，她旗袍上苏绣精致的金丝，他军礼服上繁复的金穗，皆映着颗颗烟花，光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