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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 盘根错节事 ...

  •   “这帮记者还真是敢写。”程云磊将日报掷在茶几上,冷笑,“此时对冯雨时倒是有几分理解。”
      秋水瑶端了一杯茉莉花茶,坐在程云磊身边,拾起桌上报纸。秋振业与戚氏到金陵已是三日,金陵日报方才载文,借秋振业与戚氏被拒门外之事,深挖秋氏族史。秋水瑶冷冷道:“他们倒是有几分本事,连我祖父烛影斧声这样的家族秘辛都挖得到?我秋氏又不是什么帝王之家,哪一支入主族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增加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烛影斧声,也不知是在影射谁。”
      “小瑶,那天六叔到帅府门前,若我是你,定当即遣人,风风光光送那二位去秋府。”程云磊道,“不过,既是秋府之事,也很难不与程氏扯上关系了。我倒是更好奇你那两位亲戚是何来历,竟然能够掀起如此风浪?”
      “正如这报道所言,我祖父族内行二,与伯祖父争夺主族之位,结果自不必说。三叔公与伯祖父同母所出,对我祖父做了不少阴险之事,害怕祖父报复,自请去乡下经营祖产了。”秋水瑶道,“多年未曾来往,突然造访,要么是来看秋氏主族之人的笑话,要么就是有人在暗中指使。”
      “此事不必过分追究,静观其变。”
      二人起身准备出门,秋水瑶为程云磊整饬衣领,程云磊道:“今日父亲和菲儿姑娘应是到了,若是银行那边没有紧急的事情,早点回来。”
      秋水瑶思忖片刻,点头道:“不过,今日怕是要去老宅见见我那两位远亲。”

      秋府老宅,秋水瑶坐于堂前,正值午后,院子里的光影悠悠流转。
      她托起茶盏,微微掀起茶盖,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让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时的秋府老宅还是一副子孙满堂的景象。每逢佳节,叔叔伯伯们带着女眷,满屋子皆是她分不清排行的兄弟姊妹。秋水瑶这一辈,从水从玉,尾字大多生僻,免不了叫错名字的尴尬。小孩子们在院子里跑着,大人们便在一旁嬉笑怒骂,讲讲哪家的媳妇贤良淑德,哪家的外子不成器……
      而这一切皆随着那场家族纷争烟消云散,如今只余这空落落的园子,似连杂草都不及清理。
      这许是盛极必衰的道理罢。
      一时想着,秋水瑶不禁失神,亦是不知过去了多久,秋振业方才搀扶着戚氏走到堂前,二人客席落座。
      “瑶小姐,实在抱歉,母亲身体虚弱,午后多休息了一阵,久候了。”秋振业言语客套,倒是有几分谦卑。
      秋水瑶道:“无妨,近来新政府着实繁忙,银行亦是多事,抽不开身,倒是照顾不周了。不知三叔婆可有找医生看看?”
      秋振业道:“乡下农务繁重,自三叔公过世之后,母亲辛苦支撑,许是太过劳累了,亦是没有抽出时间看医生。”
      秋水瑶轻抿嘴唇,笑笑,道:“不知二位打算在金陵住上多久?若是时间赶得及,明日我便去金陵医院请位医生过来。”
      秋振业望了一眼戚氏,戚氏便道:“多年未回金陵,本打算拜会一番老友,只是物是人非,这两天想让业儿外出探访一二,也不知情形如何。”
      秋水瑶本也料到这二人目的并不单纯,现下看来的确有久居秋府之打算,秋水瑶道:“金陵这些年变化倒是蛮大,白叔叔,明日安排几人和六叔叔一同探访吧。”
      秋白候在一旁,应了声是。
      戚氏与秋振业二人交换了个眼色,秋振业道:“瑶小姐,有一事,不知……”
      秋水瑶微微眯了眯眼,道:“但言无妨。”
      秋振业道:“家父在乡下过世,虽是已然在当地举办葬礼,当怎么说也是秋氏族人,这落叶归根……”
      秋水瑶道:“小瑶前日听闻三叔公过世,实在突然,也未曾前往祭拜,不知二位可有将三叔公灵位请到此处,以便择吉日安排入住秋氏宗祠。”
      秋振业见秋水瑶态度十分和缓,又得见回归祖祠之希望,便感激道:“家父灵位自然随行供奉,辛苦瑶小姐安排了。”

      翌日,秋白安排阿福跟秋振业一早出发,探访了城东几家,皆未能寻到戚氏所言之故人。
      过午之后,秋振业与阿福在茶楼小憩,秋振业借口如厕,拐入了一处僻静的里弄。
      对方是位黑衣男子,风衣领子很高,遮住了半张脸,他故意压低了嗓音,道:“事情进展如何?”
      秋振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很、很顺利,瑶小姐并没有其他疑虑,反倒是……答应让家父认祖归宗。”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秋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她派人跟着你,你还看不出为什么吗?”
      秋振业一时语塞,黑衣人道:“本也不打算依靠你们成事,你们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吧,好处少不了你的。”
      黑衣人转身离去,秋振业亦是蹑手蹑脚准备回茶楼,却并未注意到弄口阿福的身影一闪而过。

      如是又过了一些时日,戚氏母子常常向秋白求取财物。秋白起初甚是犹豫,事事向秋水瑶请示,秋水瑶似是对此事浑不在意,更是对秋白道,这些年秋家亏待了三叔公,多补偿些不为过,秋白便多依着戚氏母子了。
      到了三叔公请灵当天,秋水瑶回到秋府老宅主持,却见祠堂前围了些许人,秋振业、桥清筠夫妇和几位报社记者皆在。秋水瑶心下生疑,未及开口,桥清筠已然迎上前来。
      “瑶小姐,听闻今日秋府有祭祖大事,仓促赶来,未及准备,当真是抱歉。”
      秋水瑶心中冷笑,想这三叔公重回主族之事竟成了什么祭祖大事,有几分可笑,却又不好当着众人面弗了桥清筠的面子,便道:“四姑父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为已故长辈举办丧礼,这等排场,倒是让小瑶诚惶诚恐了。”
      桥清筠笑道:“瑶小姐,这秋氏主族之事,可是这金陵城中大事,不知多少世族大家看着,怎能草草了事?”于是吩咐下去,一众司仪入院,取代了秋白等家仆的位置。
      秋白正欲制止,却被秋水瑶拦下,她示意秋白不要轻举妄动。
      “四姑父费心了。”秋水瑶心中怒意陡生,表面却是镇定自若,依然笑道,“秋府今日接回三叔公灵位,当属秋府家事,外姓人代为操持,恐怕大大的不妥。”
      桥清筠夫人秋振钰曼声道:“瑶小姐既然称清筠一声姑父,断不是忘了我这个姑姑的,既然都是秋氏族人,多少操持一些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瑶小姐已经嫁于程军少帅,这嫁出去的女儿,还要回来操持祭祖之事,这传出去,啧啧,还道我秋氏后继无人呐。”
      秋水瑶微微低头,轻笑道:“如是说来,四姑姑嫁于桥氏,回来主持祭祖之事,倒是十分恰当妥帖了?”
      “你……”秋振钰一时语塞,无处宣泄。桥清筠见状接过话,道:“两位莫要争吵,确实是我桥某考虑不周了。桥氏虽与秋氏交好,归根结底还是外姓人,的确不方便主持祭祖之事。不过今日这一番仪式,不是我桥某操办,而是在场唯一一个秋氏男丁,秋振业操办。自振安大哥远去两湖,秋氏始终没有继承人主事,振业今日回归主族,理应承担起家族重任。”
      “桥先生这话可就不是了,振业先生一支虽入秋氏宗祠,秋氏主族却只有振安先生一支,从未听说秋氏旁支主持家业之先例。”秋白等了许久终于发话,语气已然十分愤怒。
      秋振钰道:“秋白你也是在秋府做了十几年的老管家了,怎么连旁支继后的先例都没有听过?秋氏祖上亦是有主族无男丁的时候,从旁支过继一个就是了,倒是从未听说女子主持家业之先例。”
      桥清筠似不想听这些人辩白,催促道:“振业,还不快开始祭祖仪式?”
      在一旁唯唯诺诺的秋振业终于发声,高声道:“是……今、今日秋氏主族迎回家父灵位,祭、祭祖仪式现在开始。”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言语竟有几分结巴。
      秋水瑶心下了然,原是这桥清筠、秋振钰夫妇一早觊觎秋氏主族之声望,寻了个旁支男丁做家主傀儡。只恨她秋水瑶是个女人,秋氏一门后继无人,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当真要让这二人计谋得逞了。
      正逢双方僵持之时,远处传来一个轻佻男声,严肃中透着几分慵懒,他高声道:“谁说秋氏主族无继承人的?”
      秋水瑶闻声惊喜回眸,却见一清秀少年,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眉如利剑,目若繁星,五官样貌虽是端庄整肃,神情间总是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西装革履,款款而来。
      “小琰!”未及秋水瑶迎上去,少年已将手提箱扔给家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不顾众人目光,抱起秋水瑶凌空转了三圈。
      秋水瑶被他晃得头晕目眩,低声嗔道:“小琰,放我下来!”
      少年依言将她放了下来,看着众人或是诧异,或是不屑的面容,歪着头笑道:“姐,这些人,都是谁啊?”
      众人皆目瞪口呆,秋振钰听这年轻人唤秋水瑶一声姐,心道不妙,却仍是问道:“莫非,你这小子是秋振安的私生子?”
      秋水瑶闻言笑道:“四姑姑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连七叔叔都不记得了么?”
      “他母亲带着他早十几年便去了东洋……”秋振钰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仔细打量面前这清秀少年,掩口惊道:“你、你是秋振逸的儿子?这么多年过去,已经长这么大了?”
      秋水瑶对少年道:“还不见过你四姑父,四姑姑,六叔叔?”
      少年挑挑眉,对秋水瑶扮了个鬼脸,却转身款款行礼,严正道:“四姑父,四姑姑,六叔叔,小辈秋水琰,代家父秋振逸问各位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众人纷纷回礼,秋白忙道:“琰少爷多年未回国,一回来便赶上秋府大事,琰少爷是秋氏先代家主维康先生的孙子,主持大局再合适不过!瑶小姐的意思呢?”
      秋水瑶颔首,秋水琰却道:“姐,我这一回来你便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祭祖仪式这么大的事情,我之前又没有主持过。”
      秋水瑶轻笑,道:“谁说是祭祖仪式了?不过是为三叔公请灵罢了,不是有那么多司仪,你让他们按部就班就是了。”
      秋水琰神情有几分诧异,道:“不是祭祖仪式?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过来的时候,见附近街上有好些士兵……”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原是秋水瑶早有准备,提前知会程军近卫埋伏在秋府附近,若有异动,程军怕是要围了秋府。
      秋水瑶嘴角上扬,曼声道:“那么,请灵仪式,开始吧。”

      请灵仪式很快结束,桥清筠与秋振钰早不知避去了那里。众记者倒是津津乐道,今日秋府之事当真精彩,发稿之后定能引起一番轰动。
      送走了众多不速之客,秋水瑶坐在大堂主位,显得有几分疲惫。秋白命家仆端来瓜果茶水,秋水琰便坐在另个主位,吃喝起来。秋振业,戚氏坐在堂下惴惴不安。
      半晌,秋水瑶道:“两位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日便启程回祖宅吧。”
      秋振业与戚氏面面相觑,秋水瑶道:“三叔公的灵位已入宗祠,秋府定当日日供奉,不敢有半分松懈。金陵不比乡下,有几分田地便可过活,金陵秋府可从不养闲人。”
      秋水瑶吩咐秋白将一小箱银元交予秋振业,又道:“特意为二位换的,支票怕不方便,若是二位想在金陵另谋出路,小瑶亦不会加以阻止,不过,就要看二位自己的本事了。”
      秋振业顿感羞愧,连连道谢,戚氏似还想说些什么,秋振业起身制止了她,扶着她离开了大堂。
      待二人走远,秋水琰用东洋话道:“姐,你倒是对他们仁慈。”
      “他们只不过是贪财罢了。虽然谈不上感情,也终究是一家人。况且当年祖父与伯祖父争主族之位,也不见得多么光明磊落,四姑姑心中有怨气亦是常情,若是大伯父、二伯父还在,事情恐怕更加棘手。”秋水瑶笑笑,道,“真是抱歉,你方才回国,便让你见到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没想到金陵这里也不安宁,我原以为,东洋家里已经够复杂了。”秋水琰又剥了一颗葡萄,放在茶杯盖子里,盖子里已是堆了五六颗晶莹剔透的果子。
      “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忽然回来了?”
      “哎,还不是家里边乱嘛!父亲大人让我回来避避风头,和你当年如出一辙嘛。”秋水琰笑道,“这大概是什么,风水轮流转?这下可轮到你关照我了。”
      秋水琰依然用心剥着葡萄,盖子已经快装不下了,他悠悠道:“福田君托我问候你。”
      秋水瑶望着他,眼中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差点忘了件事。”他唤来家仆,将手提箱打开,抽出一张包裹的精致的信封,递给秋水瑶道,“这不是,还为了给你送毕业证书么。”
      大堂门口响起马靴声,身着藏青色军装的程云磊走入大堂,秋水瑶起身,道了声:“云磊,你怎么来了?”
      “黎锦来报,道秋府事情已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程云磊转头望向秋水琰,峻峭眉眼间多了几分了然笑意。
      秋水瑶见状,道:“这位是我堂弟,秋水琰,先前在东洋,承蒙小琰一家照顾。小琰,这位是……”
      秋水瑶不知为何忽然忸怩起来,程云磊却已然伸出右手,道:“程云磊,小瑶是我妻子。”
      秋水琰伸出右手,程军少帅的威名他早有耳闻,寒暄道:“久仰少帅之名,今日得见……”忽然惊道,“所以,我姐夫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程军少帅?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秋水瑶嗔怪道:“我在信中分明写得清清楚楚,你这孩子,是不是根本没看?”
      秋水琰不好意思的笑笑,程云磊道:“小琰远道而来,我这便让黎副官在望江楼安排酒菜,也算是尽尽地主之谊。”
      秋水琰道了句是,程云磊笑道:“夫人的意思呢?”
      秋水瑶腼腆一笑,道:“分明是早知道小琰来了,都已经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秋水瑶言语间虽有埋怨,听来却更像是娇嗔。秋水琰看着眼里,不自觉的笑了,转身拿起把茶盖里的葡萄,塞进了自己嘴里。

      望江楼实属金陵最高建筑,登楼远眺可见半个金陵城,悠悠宛江穿城而过,远处西山蜿蜒连绵,风景甚是可观。三人一同前往望江楼顶层雅间,酒过三巡,程云磊与秋水瑶便聊起金陵诸事。
      秋水琰自是不解,便问道:“听来这四姑父既然是商会会长,家产亦是丰厚,何必来争这秋氏主族之位?”
      “秋氏主族并非家产这样简单,况且前段时间推行的管理新政,这位桥会长是大大的不满意。”程云磊道,“桥氏家族经营的是港口、轮船,小瑶要求他们公司化,还要上报工商部,由新政府统一管理,之后只能持股的形式分红,恐怕是触了他们的逆鳞了。”
      “说到底,他还当我是个黄毛丫头。”秋水瑶轻笑了声。
      “所以四姑父这算是撕破脸皮了?”
      秋水瑶道:“也不尽然,他这般动作全依仗背后那几家造船炼钢的,金陵商会会长也并无第二个合适之人,他知我不敢动他。不过他亦是不敢公开与新政府作对,况且这公司化的新政,难受的不过他们几家罢了,商会里的其他人和普通百姓都等着买他们的股票,分一杯羹。”
      “姐,你一手操持金陵银行,这在四姑父看来,一旦公司化,金陵银行渗透,得利最多,他只当是银行连同新政府,要吞并他们的利益呀。依我看,不如银行也公司化,还要完全从政府独立出去,大家经营各凭本事,他们便无话可说了。”
      “说到银行和财政的事情,现下人员重合程度太高,的确不太妥当。”秋水瑶整肃道,“小琰,等你安顿下来,便去银行帮忙吧。”
      秋水琰闻言惶恐道:“不了不了,我怕把金陵秋氏的家产败光了。”
      “怎么,方才还是一副大展宏图的样子,秋氏家主都做了,若是门庭凋敝,世人也只会指摘你这秋水琰,万万算不到我这程少夫人的头上。”
      “哎,等等。我何时成了金陵秋氏的家主了?”
      “不急,且过几天,金陵城定是将今日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各种说辞甚嚣尘上,也由不得你。”
      “姐夫,你不是程军少帅嘛,能不能让他们闭嘴啊。”
      程云磊看着这两姐弟拌嘴,笑而不语。
      秋水琰哭丧着脸,程云磊见状笑道:“银行公司化这件事也在计划中,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之人负责,既然小琰有心有力,不如去锻炼一番,也免得小瑶两方劳神,还要落人话柄。”
      “好好好,都听你们安排。”秋水琰无奈叹了口气,诉苦道,“原以为逃离了东洋,来金陵可以做个清闲少爷,再也不用想着经营之事,没想到……”
      秋水瑶笑道:“那就许你先做一段日子清闲少爷,明年我可要做个彻彻底底的甩手掌柜了。”
      秋水琰话虽是如此,在金陵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乖乖去金陵银行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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