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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寒琴之声(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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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公子,江边风大,您先回去吧。”
“……我还想再待一会。”
“那……奴才去给你拿件外衣。”
一句“不必了”梗在喉中,司徒寒终归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想道:若是阿宁还在,定看不过去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司徒寒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何会定下一月之约,但当时若是知晓阿宁终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他一定不会允下这约定……至少,那样她可以好好地活着。
待小厮回来时,手上果然拿着一件厚厚的外衣,司徒寒不置可否地披上,突然问道:“三天后,是否便是绝尘楼楼主江绝尘邀请天下琴师斗琴的日子?”
小厮恭敬地答道:“是。”
司徒寒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望着江面,声音低不可闻:“阿宁,她到底是来找我了,可若我杀了她,你会不会恨我?”
一阵风吹过,江面泛起阵阵涟漪,仿佛江宁在回答着他,却又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和江绝尘的技艺到底谁更高超,不仅江宁好奇,连他自己也很好奇。
论到琴,世人总将司徒寒和江绝尘两人相提并论,按理来说,曲高和寡,有对方这样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和知己,两人都应该高兴才是,可偏偏,他们中间隔着江宁。
也幸亏,他们中间隔着江宁。
【四】
那天许下了一月之约,江宁已身体大好,便辞别了司徒寒。一月后,司徒寒如约赶赴到了绝尘楼。
报上司徒寒之名,果然得到了热情的接待,未多久,便有侍女前来通报,绝尘姑娘已恭候多时。
随着侍女来到一个围绕着重重轻纱的房间,屋内由一屏风隔成两部分,屏风前搁着几把椅子,显然是为客人准备的,屏风后的光景看不太清,但料想必是江绝尘所在之处。
果然,待司徒寒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屏风后便传来泠泠的琴音,琴音不算高雅,也不是什么难度很大的曲子,却奇异地扣在人心间。弹的人漫不经心,听的人也不甚在意。
一曲即将结束,琴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江绝尘略带冷意的声音传来,道:“素闻司徒公子琴艺出众,绝尘心中好奇得很,今日司徒公子来了这绝尘楼却不带琴,可是看不起绝尘这个风尘女子?”
“不敢。”司徒寒淡淡道,“在下的琴数月前不慎折损,有人说今日会在这绝尘楼还在下一把琴,是以……”
“公子的琴毁了?”江绝尘的声音微微挑高,“那当真可惜。”世间爱琴人的心思都如出一辙,有一把绝世好琴,无论这把琴属于谁,被毁之后确实都值得惋惜,更令人遗憾的是,在这把琴被毁之前自己却不曾见它一眼,想必江绝尘也是这般心思。
“确实可惜。”
在他们说话间,江绝尘又信手拨了几个音调,然后慢慢连成一个曲子,略显低沉的琴音在房内流转。
司徒寒换了个坐姿,随着琴音问道:“在下听人说《清泽》作曲者并非绝尘姑娘,而是另有其人,不知姑娘可否解开在下这个疑惑?”
琴音袅袅,不曾有偏差,江绝尘答道:“司徒公子所闻不假,《清泽》实为家妹所作,因经我之手而出名,世人愚昧,皆以为是我所作,其实不然。”
“……令妹?”
江绝尘却没有反应,静静将这一首奏完,随即挑起音弦,琴音过渡到另一个曲子,正是两人方才所言的《清泽》。
《清泽》之妙,不在于演奏的难度高,而在于其音调往往能勾动出人内心深处的情感,若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听在耳里,忘在心里”,着实惹人赞叹。
饶是司徒寒,此时也不免全身心地投入琴音之中,更遗憾手边没有趁手的琴来和音。
“家妹爱琴不输于我,我爱弹琴,家妹却更爱制琴作曲,我手上这把琴,便是家妹所制。家妹今日恰好也在绝尘楼,或许可引公子一见。”江绝尘的声音不知何时想起,深深砸在司徒寒心间。
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司徒寒皱了皱眉,右手轻叩桌案,低声问道:“令妹可是姓江,名宁。”
琴音一沉,继而戛然而止,江绝尘冷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正是。”
【五】
天色渐晚,妫水岸边行人愈加萧索,司徒寒直立起身,将长琴抱在怀中,身后小厮立马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他抬头望向天际,答道:“千层塔。”
妫水在金陵城郊外,绝尘楼位于金陵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而千层塔,则位于妫水和绝尘楼之间。据说在千层塔顶既能看到妫水的广阔,也能看到绝尘楼的繁荣。
昔日江绝尘比万丈玄冰还要冷上几分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你若要带走阿宁的尸体,那便先杀了我……”后来,到底看在他一片痴心的情面上,江绝尘才道,“阿宁说了,她死后,便将她的尸体送到千层塔顶,你若想陪她,便去千层塔顶找她吧。”
可后来他翻遍了整座千层塔,也未曾找到阿宁的下落。
临近黄昏,千层塔里甚是静谧,桌案的香烛上窜起幽幽的火苗,将整个千层塔映照得阴冷而幽暗。淡淡地火光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般,整个空间扭曲得如同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小厮被留在千层塔外,司徒寒抱着从不释手的琴,慢慢踏步到了千层塔顶。
塔顶空无一人,些许的光亮透过开着的窗泄露进来,使塔顶仿佛蒙上了朦胧的轻纱,未多久,太阳渐渐被地平线埋没,塔顶愈见幽冷。
司徒寒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手指按在琴弦上,想要触碰,却又犹豫着。
司徒寒因琴而被列为四公子之一,他的琴,自然不是仅仅听得绝妙而已。司徒寒弹琴时,他的琴音可以虚构出一个虚幻的世界,重现他弹琴之处的过去之景,这个世界由琴音支撑,若琴音消散,它也便轰然倒塌,是以四公子之首的慕容清商曾戏称它为“寒琴之声”。
静坐了半晌,泠泠的琴音突然响起,弹的却不是《清泽》,而是另一个曲子。
曲名《寒琴》,和慕容清商说的“寒琴之声”有着不约而同的巧合。
“寒琴之声”随着琴声慢慢在这个寂静的地方构建而成,幽幻而迷蒙。
千层塔顶多数时候都是空无一人,唯有清冷的月光洒下,如同寒霜铺满冰冷的地面,渐渐地,江绝尘出现在塔顶,她是这里的常客,总是对着窗口遥望着妫水,偶尔兴致所致时,也会抚琴一曲,直到有一天她抱着江宁的尸体出现在塔顶。
那张脸还是如同司徒寒初见时那般,小巧灵动,却显得苍白了几分,江绝尘抱着她在地上坐了良久,才轻轻放下,她喃喃道:“阿宁,是他害死了你……为什么你已经死了,他却活着?”
司徒寒咬着牙将这首《寒琴》继续弹下去,直到现在他才相信,那个叫江宁的女子,是真的死了,真的离开了他。
自从把江宁的尸体安置到了千层塔顶后,江绝尘便再也没有步上过这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江宁的尸体一直被保存得很好,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千层塔顶冷清而寂寥,司徒寒想,那时候阿宁一定很想有人来陪她。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江绝尘再次登上千层塔顶,她俯首在江宁耳边,轻轻道:“阿宁,我找到了一个人,他可以救活你。”
“寒琴之声”在这个时候顷刻崩塌,琴声犹在,幻境确已消逝,显然是有外力干扰了“寒琴之声”。
司徒寒目光冷然,杀意一闪而逝,手间突然传来丝丝的疼痛,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弹奏《寒琴》时,他的十指已被琴弦割裂,琴弦被鲜血浸染,幽幽地,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虽未看到江绝尘带来的那个人,司徒寒却在瞬间知晓了那人的身份,那个能救活江宁的人,那个让“寒琴之声”无法顺利进行的人,正是四公子之首——慕容清商。
竟是他带走了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