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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孟婆汤(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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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静谧的洒在齐整的青石路面上,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孟娘的心跳好像也随着这脚步声逐渐剧烈起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在她的心脏要跳出她胸口的刹那,脚步声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孟娘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敢抬眼去看来人。
依旧一袭洗得已经发白的长衫,鸦青的长发在微黄的月色泛着深沉的幽蓝色,孟娘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下,才对上了来人那双灼灼含笑的眼眸。
“姑娘,小生又来了。”
孟娘的心随着他那句话漏一个节拍,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口说:“照旧?”
“照旧。”
书生选了最靠近孟娘厨台的一张桌子坐下后,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孟娘忙活的身影,静寂的夜里,只有摊子上两盏灯笼散发着幽幽的暖光,在那光影下,一缕缕细白的烟雾蜿蜒升起,那人那景,就好像是印在了心底,让书生面容上多出了几分暖意。
在孟娘转过身的时候,书生来不及收回视线,直白的目光,让孟娘脸上晕染开来一片烟霞之色。
孟娘偏了偏头,镇定心神,如同寻常一般,将那碗分量十足的馄饨,放到了书生面前。白白胖胖的混沌搭上细碎葱花,勾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扑面而来。
两人谁都没有言语,一片静默里,只剩下筷子和碗相碰撞的声音。
书生吃得很慢,一碗馄饨足足从最开始微汤吃到了已经开始发凉,直到孟娘小声提醒了句。
“可是凉了?需要我再热一遍吗?”
书生摇了摇头,若是再热,那就意味着麻烦,那就意味着,他走之后,她不知道要收拾多久,才能回家。他怎么放心得下?书生三口并做两口,很快青花白瓷大碗就已经见底了,只剩一个馄饨留在碗底,书生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舍不得了。
端着空碗在那里怔了半天,见时间不早,实在是不能再逗留了,书生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欲递给孟娘,却又是顾忌什么,到底在空中犹豫了半天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将那几文钱轻轻放在了桌角。
“夜深了,孟……你还是早些回去吧。”那声孟娘在嘴里犹豫了好久,都没能说出来,最终只化成了从嘴边溢出的一声叹息。书生眼神灼热而又炽烈,孟娘只是微微垂首,不经意间露出些许雪白的脖颈,让书生眼神又幽暗了几分。
孟娘低低应了一声,书生又深深看了孟娘一眼,才转身离去,孟娘抬头能看见的只有书生划起弧度的衣角,孟娘沉默着目送书生远去,这次书生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等孟娘收拾完桌子后,已经是到深夜,胡同里除了她,再无别人。
孟娘灭了一盏灯笼,只在手里提了盏灯笼缓缓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夜深人静时的冒儿胡同不像白天那么热闹,往日熟悉的街景在深沉沉的夜幕遮掩下,只剩了令人畏惧的陌生和阴森。
孟娘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嗒嗒嗒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
孟娘心下微沉,有人跟在她身后,这样的深夜什么人会去尾随一个陌生的女子?白日里熟客隐晦的告诫又在孟娘脑海里响起。
“孟娘,早些回去啊!晚上,你一个女子总是不太好的……”
孟娘心一下悬到了心口,步伐越来越快,跟在她身后的人像是没察觉她突然加快脚步,原本重合在一起的脚步声瞬间分离开,孟娘立马听出了身后有刹那慌乱的脚步。
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孟娘越走越急,呼吸也乱了起来,寂静夜里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凶兽。她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落到对方的血盆大口里。
孟娘脊背发寒,手心里俱是湿湿的冷汗,摇晃的烛光下,走得太急的孟娘没看好脚下的路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啊!”
短促而压抑的惊叫,灯笼从孟娘手里甩出去,晃了晃就熄灭在幽深的夜色里。孟娘视线瞬间陷入黑暗,她下意识伸手四下摸索,绊倒她的是一块尖锐的石头,孟娘将这石块握在手心里,惊慌失措的心稍稍安定了下,茫然的眼睛因为下定某个决心而重新坚定了起来。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玉石俱焚。
她不怕,只是在想起心底那人的身影时,孟娘原本坚定的眼眸里泛起后悔。
她的心意,还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孟娘!孟娘!”
慌乱的叫声愈近,孟娘反而愣住了,这个声音是……他!?
黑暗里,孟娘一把抓住,拥入怀中。孟娘本是想要挣扎,手里的石块下意识就要砸过去,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重复:“还好你没事,孟娘,还好你没事?”
耳熟的声音,孟娘不可置信转过头去,眼睛习惯了黑暗,隐约也能看请对方的相貌,是他!孟娘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像是被人给抽走了,手里的石块骨碌碌滚落到一旁。
“……你,你不是走了吗?”孟娘的声音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使装得再怎么坚强,这时候,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会后怕得不能自已。
“夜深了,小生怎么放心让孟娘独自一人回去。”书生扶起孟娘,这时,才似记起了一样,一拍额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橘黄的火光下,两人对视,望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不约而同失笑出声。
“若是早知道会惊吓到孟娘,小生还不如一早就告知孟娘。”
“不……”荧荧火光之下,孟娘白皙如玉的脸颊再次泛起浅浅红色,在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是他之后,原本的害怕恐惧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丝丝甜意。“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其实你不必要送我的。”
“你是因为小生才不得不最近如此晚收摊,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小生怎么放心得下。”
仅仅是因为这样吗?孟娘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可是她又在奢求什么?父母双亡,身为孤女,身无长物,除了一手厨艺之外,她几乎没有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可是……
孟娘拿眼角去瞥那个落了自己半步,一手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青年书生。
像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书生抬起眼冲她浅浅一笑,倒映着火色的眸子有些她看不清的东西在眼底默默流淌,孟娘无比慌乱地收回视线,却听得书生清浅的声音娓娓道来。
“小生姓杜名衡,孟娘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很多事情,一旦有了开头,剩下地就好办多了。
比如那一声情急之下的孟娘,再比如名唤杜衡的书生在送孟娘回家的短短路途中将自己大致情况,全都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底朝天。
例如他是孤儿,无父无母全靠善心人资助才能考中了举人,再例如他至今孑然一身,既无娶妻,也无婚约。
站在家门口的孟娘怔怔瞧着那个高了自己一头的书生,眼神殷切地望着她,此刻,她脑子里还被书生刚刚所说的信息充斥着,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问了句:“杜衡?”
声音细细小小,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腔调。杜衡低低应了一声,望着孟娘的目光炽烈到让她想要忽视都不行的地步。
“我,你……”孟娘罕见地乱了手脚,她倏然转身进屋,在杜衡愕然的刹那,砰地一声极快地关上房门。
被关在外面的杜衡哑然,许久,靠着门扉大口大口喘气,心乱如麻的孟娘听见杜衡朗声道:“小生唐突,待白日再登门赔罪。孟娘早些休息。”
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那浓浓的关切还是让孟娘心底窜起一股暖意,她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着。
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她能去相信吗?
春闱在即,若是他日金榜题名,今日之事,是不是又成了他人口中一则风流笑谈?
孟娘不确定,不肯定,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尤其是在经历过今晚这次乌龙之后,一直被压抑的感情有了倾斜的出口和松动的理由,这次是乌龙,下次呢?
孟娘不想自己遗憾一辈子。
次日,傍晚,太阳刚刚西斜的时候,趁着摊子上人少正准备歇一歇的孟娘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嗓音。
“孟娘,小生又来了。”
孟娘错愕抬头,脱口问道:“你怎么提前来了?”
“孟娘是女子,总是单身夜归不好,今日得空,小生便提前向先生告了假,从私塾里出来了。”
孟娘有心劝他注重课业,可是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这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余了脸上的那漂亮如同晚霞一般的颜色蔓延开来,叫一干路人看直了眼睛。
而直面孟娘的书生杜衡更是愣愣瞧着那个颜色艳丽的女子,向来温和的眼睛里罕见地收敛了笑容,露出几分复杂和犹豫。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有情,君子有意,那情谊之下的海誓山盟便在郎情妾意里水到渠成。
若是,若是故事到这里结束,那大概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可是人生都要继续的,就像孟娘依旧成了孟婆。
而那个反转人生的转折,就是在孟娘将自己原本打算开食肆的积蓄转赠给杜衡,送他进京赶考后。孟娘自知身份低微,于是在听到杜衡高中的消息刹那,她心底隐隐有过一丝隐忧,就算她能在那些嘀嘀咕咕,以好心为名在她面前嚼舌根的长舌妇面前坦然浅笑。
但是私下里,孟娘笑容里还是沾染了忧愁,他们的感情太顺利,顺利到让她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杜衡年少有才,姿容风流,为何这样的翩翩郎君会中意上她这一个日日在坊市贩卖吃食的贫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