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心劫》hrwcaine

2、苏醒

　　白色的窗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别人，白色的……自己。
　　“麟词小姐，你醒了，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就连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善意询问，听起来也是那么虚弱无力的苍白。
　　那么，自己的脸色呢，是不是也遵守规矩地惨白？
　　聚集了全身的气力，也挪不动一根手指，这种境况真是让人感到悲哀莫名。不过顾不上自嘲，她试图动动嘴唇证明没有完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支配，很幸运地，这次她成功了。
　　“这里是医院，您——咦？”守候在病床前的医护人员按照惯例向病人解释，说到一半却发觉自己答非所问。一般人从昏睡中醒过来，多半会问：“这里是哪里？”而身为医护人员，也就很习惯地回答：“这里是医院，您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可是现在这位病人么……光从她的口形看来就很明白，她问的事情绝对是另外一件。
　　“您说什么？”鉴于这位病人的后台实在非比寻常，医护人员不敢怠慢地俯身聆听。
　　这一回他听得十分清楚了。“镜子！”病人一直反反复复说着同一个单词，而且根本不是问题，是要求。
　　真是怪异的病人！
　　医护人员不得不这么想。
　　
　　镜子很快就被送过来了，这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品。依照医院的卫生要求，它被改造得十分朴实无华。不过这并不妨碍它履行本身职能，她的面貌在镜子里非常真实地显现出来。镜子里面的人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八、九岁，小巧而现代的脸型，五官很是灵活生动，绿莹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掩不去稚气的美丽容颜上是淘气的微笑。及腰的黑色长发披散在雪白的床单上，嫩滑的肌肤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白皙透明。
　　对着镜子大大地皱了一下眉，随后立即扮了个鬼脸——她真的很不喜欢镜子里面那张暗淡的脸。等到那张脸重新恢复光彩之后，她才首次转身面对那个一直苦于病人不肯听取任何解说的主治大夫。
　　“我知道我是麟词堇，也知道自己是因为意外事故才住进来的。身体机能并无大碍，而且我可以确定我没有失去任何记忆——除非是时间间隔太长，想不起来了，OK？我想出院，我要回家！别想要骗我去做昂贵又愚蠢的所谓科学测试，明白吗？”就主治大夫滔滔不绝两个小时的种种陈述而论，她的确应该预防自己变成白老鼠还要付款。
　　主治大夫愣了好大一会儿，原来这位少女一般的客人有在听啊！“是的。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您先和亲属朋友见个面。”说着，他走过去打开门，也借此机会遁逃了。
　　一个小鸟般快活的声音立即传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麟词堇当真有些佩服这间病房的质量——隔音效果不错啊。
　　“阿堇姐姐，你终于醒了？！”
　　接着，一个美艳绝伦的洋娃娃美少女从门口噔噔地跑进来，一边笑着叫着一边直直扑进麟词堇怀里。她有一双大大的青紫色眼睛，还有一头长长的金发，不论是长度还是质量，都绝对不会输给《格林童话》里面的莴苣公主。水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红润而绝艳的樱唇更加衬得鼻梁的挺直精巧，仿佛上天精心打造，简直可以说是人间不应该有的美貌。
　　这样一位甜美的可人儿，说她是天国的公主也不为过。
　　不过，和以上这些比起来，麟词堇更为赞叹的是这位小公主过人的反射神经。要知道病床离地面足足有一百多厘米，她却轻轻巧巧地越过这个高度跳了上来，奇准无比地载进自己怀里。哎，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正思索着，小公主已经由怀中抬起精致的脸蛋，娇艳的笑脸仿佛一朵盛开的花。“阿堇姐姐，我是蕾茜呀！你可是我的嫂子呢——没忘记吧？”她很热切的探询。
　　麟词堇闻言，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男人的样貌。“蕾茜，容我提醒一句好吗？我不巧只是你哥哥最近新交的女朋友，而他的下一任女朋友究竟会是谁，恐怕连上帝都不知道！”但是现在她实在不愿意想起这张可恶的脸，当即毫不客气将他扫除记忆之外。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接着又连眨了好几下：“差不多啦！你一点也不动心吗？哥哥比我还要漂亮噢！而且有钱有势喔！外表家世和心性都堪称万中选，你考虑考虑啦！”她笑脸甜甜，卖力推销自己的兄长。
　　听着小公主的叙述，麟词堇霎时间看到一个大一号的“甜美可爱”的洋娃娃的影子，忍不住嗤笑出声。“你担心你哥哥没人要吗？他不是欧洲贵族里头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就算没有现在的钱财权势，照样会有大把的美女愿意收容他。我猜着，他现在就不在这里，是不是？”嘴里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句话似乎正好戳到小公主的痛处。“阿银！你把哥哥找回来没有啊！”她不迭跳下床铺，连声叫着飞奔出病房。麟词堇双手合十，愿上帝保佑阿银，阿门。
　　小公主的后脚刚刚垮出去，另外一个美女的前脚就迈了进来。卷曲的细致长发，不同于小公主的灿烂辉煌，是一种很柔和的金黄色。端庄贤淑的打扮，秀美的脸上盈满淡淡的微笑，水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沉思的神色。如果这个时候还可以看见她背后有雪白的翅膀或是头顶有天使的光环，然后有人出来告诉她这位水柔美女是圣母玛利亚的转世，麟词堇绝对不会感到惊讶。不过，这些都只是水柔美女注意到麟词堇之前的事情，之后圣母玛丽亚立刻化身为恨铁不成钢的孟母。她一个箭步冲到麟词堇面前，抛弃了所有本来应该有的淑女风范开骂，水蓝色的眼睛登时聚集起一片火烧云。
　　“你怎么从来都不小心一点呢？！我平常都在说你，一直再说你，你就是听不进去！这下子好了吧？你满意了吧！你……我都叫纪神看紧你了，为什么还是发生这种事情……”她很用力很习惯训斥麟词堇，数落的言词很像是母亲在骂不听话的孩子。
　　麟词堇也就那么低着头，从头到尾大气也不敢出的乖乖挨骂。“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医生说我还好啦。”好不容易对方暂时停口，她便小心翼翼地插进来，样子可怜兮兮的。
　　有道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好？！你现在撞车了，实在太好了！”一提起病情状况，水柔美女立即狠狠地瞪麟词堇一眼，她火速低头避难。
　　僵局中有人插话：“好了，佳美，阿堇也不是故意的。你就看在她还没有出院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吧。”这是一个温和而诚挚的声音，听得人心都暖和起来。
　　水柔美女转脸，说：“你就是会护着他们两个，所以他们才越来越无法无天！”不过这句话完了之后，也就没有下文了。
　　然后走进来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足足有一百八十六、七公分的样子。但是很奇特地，他明明就站在病床的旁边，自己的面前，却没有带来丝毫的压迫感。麟词堇猜想，那是因为他太温和平稳，也太与世无争了。他有着一头柔软的银色短发，湛蓝的眸子清澈坦然，并不突出的五官搭配得宜，凑成一张温文尔雅的俊俏脸庞。最重要的，还是他脸上永远静谧谦和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麟词堇望着站在床边的两个人，幸福地想，这就是她没有血缘的哥哥姐姐了。讶瑛是哈利斯伯爵府邸的管家，芙由佳美是服装设计师，前些日子他们刚刚确定了情侣关系。而他们又都是细水长流的人，如无太大意外，往下就是白头偕老了。
　　讶瑛温和地微笑：“阿银马上就会过来了。嗯，再过一会儿，不管能不能见到少爷，我们都回家。好吗？他的声音给人一种太阳照到身上暖洋洋的感觉。
　　麟词堇大大点头，十分给讶瑛面子。“好！”这回答岂止是爽快，压根就是不假思索。芙由佳美见状忍不住要说点什么，却被讶瑛一个温和的眼神制止了。于是两个人朝麟词堇点点头，肩并肩离开病房。
　　麟词堇慢慢地坐起来，捧着双颊很期待地等候下一个家人的到来。可是这一次她等了很久很久，太久，久到她的愉快心情和耐性几乎都消磨殆尽，那个人才姗姗来迟。
　　一个男人，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一个很冷漠的年轻男人，一个相当俊美但是非常冷漠的年轻男人。不带温度的金发，很纯粹的银色眸子锐利冰冷，薄薄的嘴唇抿着刚毅的直线，在在昭示着这是千真万确的冰山一号。他的身上，还带有一股淡淡的血型味。
　　麟词堇看着那张年轻俊俏却无比冷漠的脸庞，扪心自问：怕吗？然后又摇摇头，不，她很清楚这个冷漠的男子是如何维护家人，他绝对不会伤害她。不过……帅呆了也好，酷毙了也罢……他可不可以不要在她的面前板着一张冰山脸？当然，他这个样子，就相当于左边脸上写着“人挡杀人”，右边脸上写着“神挡杀神”，额头正中写着“滚开别惹我”——万分之符合他世界首席杀手的身份。这问题在于，她对于充当泰坦尼克号半点兴趣也没有！
　　男人观察麟词堇良久，缓缓开口：“我并不认为你失去记忆了，但是我还是说一句，我是阿银。你似乎没有多少改变，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想讶瑛正在替你办出院手续，应该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她霎时垮下脸，沉默是金，这倒没错——可是你银·D·克恩玛送我几颗钻石都是小CASE，多说两句话权当安慰病人又会怎样？唉，她无福享用这种酷哥。想来冰山冻结了足足有千年万年，坚如磐石屹立不摇，岂是人人都可以去撞的？
　　许是看出什么，阿银轻笑起来，非常漂亮的笑容立即柔化了他的面部线条。“我低估你了，阿堇，你根本一点也没有改变。那么好吧，欢迎回家。蕾茜交代我一定要找到纪神，很遗憾不得不先走一步，再见。”接着他便转身离开。
　　看看，他其实不像外表那么冷漠嘛，为什么不多笑一笑？相信他的身价不会下跌，只会暴涨。整天为了维持首席杀手的形象紧绷着脸，很累人的好不好？即使他习惯成自然不觉得，也该考虑到他亲爱的家人们的感受啊——譬如说，她啦！
　　麟词堇想着，随便看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背影一眼，蓦地想起了什么。
　　“阿银！你都有带枪在身边的吧？我知道你带着。麻烦你找到我那位‘现任男朋友’的时候，请他吃两颗子弹！回来我付你酬金！”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拼命扯着喉咙大喊，不在乎阿银有没有听到，也没有留心他向来敏捷平稳的身形是否瞬间顿住，叫完之后就整个人倒在床铺上了。
　　她不过是出口恶气罢了——没错，仅仅就是为自己出口恶气而已。
　　她难道会不知道那位“现任男朋友”是何许人也？ 3
　　纪神·C·哈利斯，世人皆知的哈利斯家族的第二十三任族长，大英帝国的贵族伯爵。传说他是哈利斯家族历任族长之中最冷酷无情的男人，理智得残忍，冷静到冷血。传说他是一个优雅雍容的贵公子，任何时候都风清云淡，清隽雅致。传说他是一个无解的谜，行事诡异多变，平静无波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缜密而捉摸不透的心。传说他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多情却淡漠，风度翩翩然而杀机暗藏。传说……毕竟就是传说，不可尽信。但是哈利斯家族在这位族长的手中几度扩张，到如今已然权倾朝野——这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你尽可以嘲笑贵族世家对于二十一世纪来说多么老套落伍，尽可以戏谑贵族体制多么迂腐顽固，尽可以讥讽哈利斯家族十九世纪开始就开始转型成为资本贵族早就已经不纯正——但是英国皇室从最初的阿尔弗雷德大帝到现在的温莎王朝。历经改朝换代，实权尽失徒有其表——哈利斯家族却奇迹一般支撑了一千六百多年，继承伯爵之位的族长依旧位高权重呼风唤雨，血统是何其尊贵，地位又是何等稳固！
　　所以，麟词堇怎么会不明白这件事不能完全怪纪神？她本就不是世人，她是纪神身边的人，由她五岁他七岁算来，他们已经有十三年的交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阿银是甘心居于纪神之下？她和纪神虽然没有一见钟情的炽烈爱情，却一天一天积累着朝夕相处的友谊。她又怎么不清楚要阿银对纪神下毒手是不可能的？她又怎么会想不到纪神不来肯定有原因？
　　但是，实在是，理智清楚是一回事，心里不平衡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事情根本都是冲着纪神那位大少爷去的，她是那条无辜被殃及的池鱼。他好端端坐在谈判桌旁边喝茶聊天，她却代他受过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简直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