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书纪年》意马

82、洛阳伽蓝（章四）

　　（81）
　　早该想到，所谓“中国古代宗教文化国际研讨大会”，基本等于“佛教”“道教”茶话会，与会者一半是来自全国各大高校和研究机构的学者，一半是“佛”“道”两家协会的代表，放眼望去，清两色的黄僧袍和蓝道袍。

　　唐钊说会上有个熟人，但她从入座观察到主持人上台，都没有看到秦零……都没有看到认识的面孔。

　　认识的人没有，眼熟的倒有那么两三个。排除掉其中几名是在电视节目或者期刊报导上见过的知名学者，就只剩一位五十多岁穿僧袍的女和尚……或者叫尼姑？也不知道这样的称呼礼不礼貌，但唐豆豆实在不了解他们还有没有学名，要不叫作“女大师”？算了还是“女师傅”比较好听……那人坐在唐家兄妹的侧对面，神情是佛门里常见的那种超脱淡定，她时不时拿眼睛来瞧唐家兄妹，光明正大地瞧，但眼神里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一开始唐豆豆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越被她看越感到奇怪，忍不住好奇跟她对视了几眼，心里开始觉得有些熟悉。

　　哪里熟悉，也说不上来。这样一分心，会议内容就没太听进去，只知道是陆续有人在总结各地宗教文化近年来的考古新发现和专项研究，也有人在倡议加大保护和宣传力度。大约四点半的时候，一位来自北京的姓“魏”的中年学者登上讲台，幕布上开始演示一份题目为“试论《息子译字》的宗教意义”的PPT。

　　这人唐豆豆见过，也是在电视上，好像是唐钊的师兄，国内新生代的古文字学者。

　　“《息子译字》的影印版会议第一天我的师弟就已经发给了各位，想必大家多少都已经翻阅过了，不知道有什么直观的想法？”他治学严谨是出了名的，讲话也是干练而有条理，一上来就互动，倒让人措手不及。

　　唐豆豆回头看了nono一眼，他虽然没表现出惊骇的神色，但眉头还是稍稍皱了皱。不知道他这一皱，是因为意外还是不悦，或者里面还包含了更深的情绪。

　　底下骚动了一会儿，有人说：“很神奇，很震撼。如果它是真实可信的，那就代表一种全新的文字体系被我们发现了，这一定是今年最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真实度无需怀疑。”魏师兄下意识朝这边看了一眼，应该是与唐钊眼神交流，“虽非经科学发掘获得，但它是由我们的专业人士探查采集到的。对出土遗址的科学考察目前还未展开，因为它位于人迹罕至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想要再次准确地寻找到它，恐怕就要花费我们很长的时间。出土遗址据称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城’，里面不仅有众多机关、墓葬，还有人群聚居过的遗迹，显然是一处有人定居生活过的场所。”

　　坐席里又一阵躁动，显然都觉得离奇。

　　“大家认为，这卷轴上载的，除了汉字的，是一种什么文字呢？”

　　“失落的西域古国文字？”

　　“失传的原始民族象形字？”

　　“中亚或欧洲古代文明的文字？”

　　“会不会是古代外国商队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呢？”

　　魏师兄每听一个答案就摇头一次，等了等没人再发言，才总结说：“都不太可能。首先，这种文字截然不同于我们以往见过的所有西方的、东方的、古代的、现代的、甚至一些已经确定失传的文字体系的造字原理、笔画结构，说明它不可能是什么已知文明的一支后代所使用的文字，当然，不排除有那种自生自灭的小规模未知文明曾经存在过，但它的文字竟然找不出与其他文化的任何一丝联系，这不大合理；其次，卷轴上的汉字——当然这里的‘汉字’只是为了便于大家理解的叫法，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他们是很统一的东周文字，接近郑卫等中原地区的文字风格，也有受楚文化影响的痕迹——东周是不存在‘汉民族’更不存在‘汉字’的——时代上否定了‘商队’的可能性。”

　　“那该不会是外星人的文字吧？”有人打趣。

　　“这个想法倒靠谱一些。”魏师兄笑说。

　　“那您怎么认为？”

　　翻一页PPT：“撇开不明朗的遗址情况，同时在没有伴出遗物的情况下，我和几位学者对这件卷轴及其所载的文字进行了一个初步的研究分析。首先我们一致认同，它是一部字典。”

　　有人应和：“这么看来，确实像是字典。”

　　“一个这种文字对应一个汉字，个别有简短的注解，说是字典也可以，但似乎简单了些。”

　　魏师兄说：“是简单了些，但实验证明，参考它来识读一篇用这种神秘文字书写的短文，足够了。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因为，它不仅一个字符对应一个汉字，而且单个字符与单个汉字的含义也严格对应。我们学过外语的都知道，不同的语言的产生、演变途径不同，早就不同文字所包含的意义不同，一个汉字的含义在英文里也许对应一个词组、一个英文单词在汉语里或许很难找到对应的词语，跟别提各种语言分别拥有为数众多的不同的多义字和多义词了。《息子译字》中的这种文字，连多义字都基本能与汉字一一对应，这意味着什么呢？”

　　有人想到什么，准备发言时又没了主意。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意味着这种文字体系就是以汉字为蓝本进行创字的。”唐豆豆说。

　　“说的很对。”魏师兄微笑首肯，翻到下一张PPT，“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座下有的人恍然大悟，有的人仍然一头雾水。

　　“这种文字系统，既不会来自西方，也不会来自东方；它逻辑上既不符合造字规律、也不符合由原始象形向形声义符号化的演变规律；它在世界上找不到前身，也没有延续，换言之，没有来龙去脉，就这么孤零零地短暂存在过，出现与消失都显得有些突兀。所以，我们推测，它是在汉字已经相当成熟的某一历史时期，由某一个或某一群人、并且基本可以认定是以汉字为母语的人，凭空创造出来的一个文字系统。类比于女真人先有语言后有文字，这是根据自身需要效仿先进文明的做法；这一文字系统，我们不知道它是只有文字没有语言——即语言发音还是使用汉语，还是既有文字又有语言——即它已经是一个完整自洽的语言体系，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是什么人或什么组织，有在文明世界里创造一个全新的封闭语言体系的需求？”

　　“什么人？”

　　“你觉得呢？”魏师兄这回主动提问唐豆豆，估计是觉得她思维挺敏捷。

　　“我觉得……”这虽然是她自地下城回来以后一直在琢磨的问题，但一直没什么灵感，今天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倒是给了大脑一些启发，“会不会是一种类似宗教的组织？”

　　“正解。”魏师兄再度首肯，又补充道：“这种文字的发明并使用者，一种成熟或不成熟的‘宗教组织’，或者是一群本身也不知道自身已经具有宗教性质的、由某种特殊纽带紧密维系在一起的、甘愿与世隔绝过一种自给自足的乌托邦生活的，人。”

　　听他说到此处，唐豆豆下意识看了一眼nono。因为在她的理解中，nono的村落，在她闯入之前，似乎就是在过着这种“乌托邦”的生活。

　　“这魏师兄可真厉害。”唐豆豆凑到唐钊耳边，由衷称赞，“句句中的，字字珠玑啊。听他一席话，感觉提水桶灌顶啊！”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师兄。”

　　“还没结束。”魏师兄温柔地唤回大家的注意——不止唐家俩，在座的所有人，听到这里都已经陷入一种莫名的亢奋当中，已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三大终极问题——创字的是谁？使用者是什么人？这群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顿了顿，将PPT翻到最后一页：“目前我们能够知道的，就是这本字典的作者叫作‘息子’。我个人认为，这个‘息子’八成就是创字的主导者。至于这个‘息子’何许人也？我们都知道，考古上已经在河南省息县西南几公里处发现了息国故城的遗址，息国是西周至春秋初期的一个姬姓诸侯国，被楚文王所灭，并为楚地。国人以国为氏，这是合理的。所以这个‘息子’，不出意外，是一个息国人。

　　“确定了国别，确定了时代，这个范围就可以缩小到亡国前后的息国了。至于他在息国拥有什么样的等级地位，没有更多的线索，暂时不得而知。

　　“第二个问题，跟随并遵循他的，是一群什么人？第三个问题，这群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又是什么将他们紧紧地维系成一个群体？”他看了看表，露出神秘一笑，“这些，有待在座的各位积极地参与研究和提供线索。希望早日揭开《息子译字》背后隐藏的巨大秘密。”

　　掌声雷动。

　　还不等他拔优盘走人，坐在唐家兄妹对面的那位女师傅突然举手说：“我有线索。”

　　魏师兄一愣，顿住动作，看了看主持人，眼神征求他“可否延时”，得到了许可。于是邀那女师傅上台来。

　　女师傅依然是看了一眼这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资料来，放在了投影仪扫描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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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还要在异时空孤军奋战一会儿，不过很快就回来啦！
遇到知识点总喜欢展开一章（这是写小说的态度吗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