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书纪年》意马

81、洛阳伽蓝（章三）

　　（80）
　　挂掉电话，唐豆豆立即用手机预订了一张今天最早到洛阳的高铁票，看天光已经泛白，不觉间已到五点。

　　订完才想起家里还有客人，唐豆豆问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们的语言里，我的名字是神鸟的意思。你就叫我……”

　　“鸟兄？”

　　“……叫我‘不是’就行了，是我名字的发音。”

　　“‘不是’？是不是‘是不是’的‘不是’？”唐豆豆把自己也绕晕了，摇摇头说，“既然‘不是’，不如我叫你‘Nono’吧，英文名，上口又洋气，还不影响平常说话的语法。”

　　“随你……”

　　“nono，是这样，我临时要出趟门，很急。你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对我说完吗？见过我之后你还有什么行动计划？”

　　“还没有进一步的计划。”

　　“那，你带身份证了吗？”

　　“身份证？”nono摇头，“我没有那东西。”

　　“就你没有？还是你们村所有人都没有？”

　　“所有人都没有。”

　　好嘛，压根儿都是黑户。那火车飞机是准定不能坐了。唐豆豆认真想了想，一拍桌子说：“这样吧，你我现在分道扬镳，十点五十分，洛阳龙门站，我如果能在那里见到你，给你引荐一个人。”

　　“洛阳？好。”

　　“你有手机吗？”

　　“没有。”

　　“……那就这样吧。”

　　***

　　时间匆忙，也没来得及问nono他在没有身份证的情况下是如何从新疆穿越千山万水来到她所在的城市的。等到上车入座，才感叹世界真奇妙，原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就这样不期来访、原以为只是出现在一场梦里的桃花源竟然陷入了真实的麻烦……

　　“索”？他也提到了“索”……“索”是一个民族？还是一个部落？是从古延续至今？还是今人赋予的名字……它的含义，无论如何，一定与地下城和《息子译字》有关。至于言灵和曾九龄等人手腕上的“索”字芯片，又与这里的“索”有什么关系？几个“索”字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一脉相承的流变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还缺少什么环节，暂时还出不来。

　　正因如此，她才决定把他拉进他们的“历险”中来。或者可以说，他本身就是“局内人”。

　　越来越有意思了。

　　到达洛阳是十点半左右。她没有跟nono约定具体的见面地点，也不知道他一个没有坐过高铁的人，懂不懂看车次表找“出站口”等人的常理。偌大的车站里，她给自己和他十几分钟的寻找时间，假如真的碰不上，就只能说是缘分未到了。

　　nono比她早出发二十分钟，她想了想，除了飞机，似乎没什么交通工具能赶超高铁了。他恐怕是来不了了。于是很没诚心地在快餐店里坐到十点五十分整，唐豆豆整理一下外衣，带上线帽子准备去打车。

　　刚走两步，就有人从侧后方拍她肩膀。一回头，只见正是那张几个小时以前刚刚见过的年轻的面孔，这一次是近距离的照面，没防备看到他眼里与那张娃娃脸不太相符的沉稳从容，倒叫她油然一叹——想必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他不仅赶上了，还在她短暂的怔忡里递过来一袋小笼包，笑笑说：“看你在店里坐了挺久，没点吃的。”

　　“呃……出门急，没带钱。”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是“节俭”而不是“小气”？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那个，你早就到了？”

　　“没有很久。跟你前后脚。”

　　“那你怎么不叫我？”

　　“看时间还有，吃了点这个。”他再次扬扬手里的塑料袋，“给你的。”

　　“你怎么来的？”

　　“跟你坐同一趟车。”

　　“同一趟车？你不是说没有身份证？”

　　“身份证是没有，但我有这个——”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摞铁路工作证、上岗证、还有各区段的乘车证。

　　“这些……假证？”

　　“有假证，有……怎么说，就是跟别人的一样的……”

　　“套证。”

　　“对。第一次是捡到的，后来发现挺好用，就找人做了一些。”

　　唐豆豆竖了竖大拇指，说：“你不像一个山里人，真的。”

　　Nono笑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规矩这样多，只能随机应变。”

　　两人刚走到出租车站，唐豆豆就接到唐钊的电话，说是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借了朋友的一辆车。于是又辗转来到另一出口，没等三分钟车就到了，黑色的大切，车子是唐钊开的，后排放了一堆的文件，似乎没准备坐人，看到nono，唐钊稍稍错愕了一下，旋即就礼貌地下车来整理，顺便听了唐豆豆两句言简意赅的介绍，也没多问，盛情请他上车。

　　他总是这么体贴周到，让人如沐春风。

　　车子发动后，直奔市中心。唐豆豆问这是要去哪儿，他说先去朋友家歇脚，下午还有个会，叫她一起去旁听。

　　途中唐钊接了个电话，是他前些天把唐豆豆托付给的那个从部队上回家探亲的朋友，他在里面大呼小叫的声音连唐豆豆都听到了：“不得了了老唐！你妹妹丢了！我昨晚就多喝了两杯睡得沉了点，没留神就把她给弄丢了——”

　　“老郑你别激动，别激动你听我说，我妹没丢，她来洛阳找我了。”

　　“啊？去找你了？不早说，吓死我了都快……”

　　“这些天辛苦你了。”

　　“那你妹妹走的时候，是故意把家里弄乱的吗？还在门窗上伪造了撬痕？用来迷惑人的？行啊……”

　　“撬痕？”唐钊侧头看了看唐豆豆，唐豆豆回头看了看nono，说了声：“多谢你。看来你们的人去过了。”

　　nono心领神会点点头，说：“不客气。”

　　大概是碍于车上有第三个人在，唐家兄妹俩没有聊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只扯了几句家常。其间唐钊状似不经意地指了指手套箱，示意唐豆豆从里面拿东西出来。唐豆豆打开一看，是一本蓝皮竖排线装本的《洛阳伽蓝记》，拿出来给他，他却不要，让她自己看。

　　《洛阳伽蓝记》？久闻大名，从来没想着读过，因为与自己平日的研究课题相距较远。

　　“伽蓝”，来自梵语，是“寺院”的意思。《洛阳伽蓝记》，引用百度百科，是“东魏迁邺后抚军司马杨炫之重游洛阳，追记劫前城郊佛寺之盛，概况历史变迁写作的一部集历史、地理、佛教、文学于一身的历史和人物故事类笔记”，是与郦道元的《水经注》齐名的一部著作。“伽蓝”一词对于学这个专业以前的唐豆豆来说，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周杰伦《烟花易冷》中的一句“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和《古剑奇谭二》里面超级变态的一个关卡——无厌伽蓝，记得里面的BGM还挺带感来着。

　　洛阳，自西周成王在此兴建东都“成周”（“洛邑”）、东周又于成周以西建立“王城”，随后又有“汉魏洛阳城”和“隋唐洛阳城”两大极盛时期，辉煌繁华何止千年。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四城在地理位置上并不完全重合，此盛彼衰，相继登上历史舞台。

　　佛教是在汉代传入中国的，东汉以后逐渐兴盛，其中南北朝和隋唐无疑是较早期的两个巅峰。

　　众所周知，南北朝时期，官方推崇佛教。北朝大规模兴建佛寺、开凿石窟，中国著名的几大石窟基本都是开凿于北朝时期；而南朝更是如火如荼，文人笔下就流传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等著名诗篇。

　　汉魏洛阳城，指的就是先作为东汉都城、后曹魏迁都至此、又延续为北魏都城的洛阳城址。《洛阳伽蓝记》所记述的，就是汉魏洛阳城范围内的诸多佛寺，无关乎隋唐及其以后朝代，总计五卷、四五十座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其中几乎全部今天已经无迹可寻，毕竟中国传统的木结构建筑具有易朽的特质，保存至今年限最久的也只有一千年上下，最多可推溯至宋辽年间。也就一座代代毁坏代代修缮、早已从东汉原貌中脱胎换骨的“白马寺”还顶着教科书中的“中国第一古刹”的“盛名”屹立于洛阳旅游景点的榜单前三。

　　所以说，对于这本书的背景，唐豆豆少说也了解个大概。只是，唐钊这个时候要她看这本书，在洛阳看这本书，是什么用意呢？

　　未及多想，车已经停好了，唐钊朋友家到了。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整个庭院都是典雅的中式园林风格，走着假山小径、绕过曲水回廊、穿越茂林修竹，才来到一幢暗红色的别墅楼前。它后面又隔了不少山山水水，才是几座高层和小高层。

　　“好雅致的环境。”唐豆豆感慨。

　　“是啊，会享受。”

　　“还没问你呢哥，这朋友又是借车又是借房给你，这么够意思，什么人啊？”

　　“我一个妹妹。”

　　“一个……妹妹？”唐豆豆看他，“你除了我还有妹妹？”

　　唐钊笑而不语，把nono安顿在一间客房，才出来小声地问唐豆豆说：“你带这么一个拖油瓶来，我们怎么自由行动？”

　　“能的话，我想，带上他。”

　　“带上他？”

　　“直觉，他们的村落一定与‘息子’有关，而且还是密切相关。”

　　唐钊摸着鼻梁想了想，说：“可是我只帮你办了一张旁听证，会议一个小时以后就要开始了，临时也补办不了了。”

　　“这样啊？那要不让他拿我的证进去？”唐豆豆凑到唐钊耳边小声说，“我主要是想看看他听到学界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息子译字》时的反应，看来只好哥你代劳了。”

　　“嗯，可行。不过下午你是一定要去的，有重要的内容，专门叫你来听的。”

　　“那他……”

　　“我跟朋友借一张参会证好了，反正有人急着要回，最后一场会缺席不少人呢。”唐钊说，“哦对了，一会儿会上，你会看到一个熟人。别惊奇。”

　　“谁？”该不会是秦零吧？

　　“不剧透。”唐钊斜她一眼说，“雀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