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柔千小舞

22、第二十二章

　　纪天凉小时候就不太能感受到父爱这种东西，毕竟父亲总是很少在家，而且出来进去都是匆匆忙忙的，他买了一座很大的宅子给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居住，自己却正在住在办公室。因为家里很有钱，所以父亲也会很忙吧，纪天凉一直是这样想的。

　　这所房子里充满了他与早逝的母亲很多的回忆，而在童年时期，大部分的父爱几乎都来自叶澜安。那个还只是少年的叶澜安正在像一个父亲那样，努力地照顾着自己，温暖的手指和低沉的声音，包容了自己的任性和无理取闹，那么真正的父亲是否也会一样？

　　后来家里破产了，据说是父亲逃债了，自己则被送到了伯父家寄养。纪天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自己的亲人这样对待，他原本住在一座华丽的，安全的城堡里，他的管家告诉他，公主和王子是注定在一起的，人类都是善良的，所有的人都友好而充满善意，就像他在城堡里，或者在外面所接触到的所有的人那样。

　　可是，他后来才发现，现实并不是那样的。童话只是那些人对现实失望了，才编出来骗小孩子的。因为现实中没有，所以它们才会是童话，而童话就是不存在的，当他终于明白这个的时候，他逃离了这个家。

　　他想去找叶澜安，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根本雇不起他，于是想到了父亲，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的血缘最亲的至亲，他已经没有母亲了，可是他还有父亲。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哪里，甚至有那么一阵恍惚，这个叫“父亲”的男人真的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吗，他……长的什么样子？

　　“凉少爷？”门被轻轻地敲响。

　　纪天凉知道那是叶澜安在外面，可是他坐在飘窗前，一动也不想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他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门口的敲门声响了一会儿以后，便停了下来，纪天凉听到了叶澜安离去的脚步声，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在黑暗里，轻轻发抖。

　　“凉少爷？”一个轻柔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纪天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可是房间里没有人，他的房门还关地好好的。他怔了怔，转头看向窗口，那个男人正站在树枝上，弯着腰保持平衡微笑地看着他。

　　“别、别开玩笑了！”纪天凉吓地站起来，这根树枝这么细，怎么可能承受住这么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纪天凉冲他吼道，树枝上下晃动的力度越来越大，每次下沉都会有一个可怕的弯度，它不可能静止下来，因为上面的人太沉了。

　　“轻点儿，否则就要断了……”他的管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低声说。

　　“你怎么……”纪天凉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因为您不开门，”叶澜安柔声说，“我不想凉少爷一个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难过。”

　　“现在、现在该怎么办？你怎么下去！”纪天凉慌乱地大叫，他站到飘窗上，伸出手试图将叶澜安的手抓住。

　　“别过来……”叶澜安吓了一跳，纪天凉大半个身体已经从窗户里探了出来，另一只手只是险险地扒住了窗框，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纪天凉掉下去！

　　站在这么一根纤细的树枝上想要保持平衡必然需要一颗专注的心，但是叶澜安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持专注才怪呢，他整颗心都在正在使劲往外探的少爷身上了！

　　“天啊……”叶澜安下意识地呢喃，接着树枝终于不堪其重猛地折断了，叶澜安也失去了立足之地掉了下去！

　　纪天凉往前探出身，一把抓住叶澜安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扒住窗框。

　　叶澜安被纪天凉猛地抓住，一下子摔在墙壁上，惯性的作用又把他往下拉了拉。

　　“凉少爷……”叶澜安看到纪天凉抓着自己的手臂，白皙的手指，指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色泽，原本纤细而柔软的手这会儿却出人意料地强大和固执，紧紧地抓住了他。

　　叶澜安放开纪天凉的手，他努力安慰纪天凉：“这里是二楼……一楼半，我摔下去也没有关系……”

　　纪天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澜安，咬牙切齿地开口打断他管家的话：“你在废什么话……我怎么会让你掉下去……”

　　这边已经有仆人发现了状况，从房间里面抓住了纪天凉，另一个保镖则探出身体去拉叶澜安，几个人手忙脚乱终于把马上要掉出去的那两个人给扒拉上来了。

　　看到二楼纪天凉少爷的窗口已经没有人了，在树下做好防御安保措施的苏里几个人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两个人掉下来，要不然安全气垫什么的好像承受不了啊……看到已经没人了，苏里连忙招呼大家把安全气垫什么的搬进去。

　　叶澜安也有点脱力，他也是第一次上演这么惊险的动作片，被保镖拉上来以后，他趴在飘窗上喘气，心想着要不要给凉少爷的飘窗装个防盗窗，这样真的很容易掉下去！

　　缓过气来，他才发现自己正压在纪天凉的腿上，于是……他决定装作脱力的样子，再趴上一会！他侧过脸，向纪天凉看去。

　　纪天凉的胸口也在起伏，显然这样拉住一个身高一八七的男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本苍白的脸庞泛起了粉色的红晕，在浅色发丝的衬托下，精致的五官让人心动，而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和凄厉，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灵，想要紧紧地抓住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东西。他的身体颤抖着，像风中无依靠的草芥，白色的衬衫有些凌乱，让他看起来即使在阳光下也好想一个幽灵那样。

　　叶澜安吓了一跳，过来抓住纪天凉的手：“凉少爷？您怎么了……没、没事吧？”他握着他的手，试图让他不再颤抖，想给他一点安定的力量，可是对方根本不领情，那种来自灵魂深处般的恐惧和害怕，让他显得更加苍白和隐忍。

　　这果然是一个坏主意，叶澜安不但自己差点掉下去，而且还令纪天凉害怕成这个样子，他下意识地探过身紧紧抱住纪天凉的身体，想给他一点温暖：“请不要再害怕了，不会再有这么事情发生了。”

　　他被吓坏了。

　　“对不起，凉少爷，我不会再这样了……”他低头亲吻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种婴儿般的柔软和纤细，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努力汲取那里的气息，好像这样就能证明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幽灵。

　　在叶澜安的一生中，很少去后悔什么事情，但是对于纪天凉他总是有着数不清的歉意和后悔，这也说不清是不是一种缘分，但是他知道，自己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快乐，可是却伤害了他。

　　“对不起……”他柔声说，将这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是我不好。”我只是想让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并不是真的想要让他害怕成这个样子的。

　　纪天凉一直不说话，任由身体这样被叶澜安抱住。他的手紧紧抓住叶澜安的手臂，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他不能再失去这个人了……在他得到这些关心和亲切以后，他甚至不能忍受自己这样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忍受那些恶意和漠视，他只想拼命抓住他，就好像那就是他唯一的依靠那样。

　　“对不起……”那个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安抚着他不安和恐惧的情绪。他想起某人曾经写过的一句话，他忘记是在前世还是现在了，那个人说，我们始终孤独。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爱。

　　房间里很安静，那些仆人和保镖已经让叶澜安给赶了出去，苏里也很有眼色地没有来查看。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进来，落在飘窗上，叶澜安轻轻抱着纪天凉，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早已熟睡，脸上还挂着不安与恐惧，惹人怜爱。

　　他长大了，成了一个可靠的男人，他不再是孩子了。他曾经生活在一座自己为他打造起来的洁净的城堡里，相信人类的美好和童话的结局的善良孩子。可是当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受到了来自亲人的无法形容的欺骗和恶意，践踏了他的尊严，伤害了他的心。他受的伤可能比别人一辈子遭的罪还多，可是……当他伸出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时候，叶澜安想，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躲在他身后腼腆微笑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