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战争同人］《藻海无边》》伯**刻

2、Day Two 罗曼

　　——这绝不是一个安全的藏身地。
　　罗曼想。就像他昨天夜里从对面楼顶窥见的：他藏身的这间小公寓唯一的侧门被木条封死了，朝向街道的窗上竖着铁栅栏，二楼厕所的小窗虽然可以容人钻过却距离地面有足足二十英尺。
　　罗曼有信心从这个高度跳下去而不摔断自己的脖子，但是落地之后的整条巷子里全无掩蔽物，万一需要逃跑，他很容易变成狙击手最爱的活动枪靶。
　　狙击手无处不在。
　　今天凌晨，罗曼亲眼看见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妇人在国营超市前的十字路口被一发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打爆了头。
　　天空飘着零星雪片，栽倒在婴儿车里的身躯毫无生命迹象，然而当罗曼熬到暮色/降临、冒着中枪风险摸近尸体一看，不禁嘴角抽搐。裹着修女式羊毛围巾的“妇人”有着刚刚剃过还发青的络腮胡茬和血管暴突的酒糟鼻——一个伪装成女人的流浪汉。
　　战争催生暴行，以及花样百出的求生手段。
　　虽然女性与婴儿足以令很多刽子手放下屠刀，不过罗曼想，那个流浪汉一定没料到天杀的狙击手竟会连带着婴儿的妇女也不放过。
　　罗曼试探着伸手去婴儿车里面，一秒钟后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长气。被血浸透的婴儿被下显然不是血肉之躯，他又摸了一把，指尖触及的冷硬外壁应该是威士忌或其他什么酒的酒瓶。
　　“我要为自己的信念而战。”
　　半年前加入民兵组织“塞尔维亚冲锋队”时许下的诺言这一刻宛如就在耳际，形同嘲讽。
　　在受命真正下手杀人之前，罗曼一直认为自己冷酷无情，直到他不得不“开小差”当了逃兵。
　　杀人一点都不容易。
　　不管被杀的家伙该不该死。
　　罗曼·冯·古斯塔夫身高六英尺一英寸，体重一百七十磅，深灰瞳眸来自塞族母亲，苍白皮肤源自德国父亲，凹陷两颊上的疤痕不是因为青春痘而是街头斗殴。早在少年时期，罗曼就喜欢跟体型壮过自己的大孩子打架，有时难免挑错对象，被殴到骨折破相。
　　混迹街头的数年间，里昂·赫胥黎一直是他的挚交好友，也是坚实后盾。波黑战争爆发后，里昂应征入伍，而罗曼紧随其后加入了倾向塞族的民兵武装。
　　“为你我的信念而战！”
　　在手心吐口唾沫而后击掌为誓的儿戏之举在战争爆发后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如果不是亲历伊力扎河谷大屠杀，罗曼可能至今仍坚信自己代表的是正义。
　　一开始罗曼接到的命令只是：“聚集所有穆族平民”。
　　河谷区的拂晓湿冷静谧，罗曼奉命押送的平民约莫有几百人，目的地是紧临萨瓦河的一块低地。凌晨四点天还没大亮，冷眼望去，一张张睡脸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无一例外带着还没褪尽的惺忪困倦与不知所措的惊惶。
　　他们在河边空地等了一两个小时。期间有人轻轻拽他的裤兜，罗曼反射性地掉转枪口，看见一个赤脚穿着毛绒睡鞋的小女孩怯怯朝他发问：“大哥哥，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罗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女孩期待答案的神情太过热切，他只好揉一揉小女孩的金发作为回答。
　　“一个真正的绅士是不会弄乱淑女的头发的！”小女孩奶声奶气表示抗议，惹得罗曼禁不住失笑。敌意消弭正如迟迟不来的命令一样微妙，等待命令的间隙，罗曼跟小女孩还有小女孩的外祖母聊了会儿天，得知小女孩名叫玛莎，小玛莎的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身在英国，这才将她留给年迈的外祖母照料。
　　东方晨曦渐红，第一抹霞光照亮低地时，命令来了。罗曼的头儿示意罗曼归队，嘹亮的口哨声回荡在低地上空，大型歌剧开场前的女高音独唱似的。
　　罗曼告别玛莎，跟着几个一起执行驱赶平民命令的民兵回到俯瞰低地的高处，还没等他喊出“报到”，机枪响了。
　　孩童哭泣、女人尖叫、男人咒骂，一梭梭子弹嗖嗖钻进人体、黄铜弹壳叮当坠地、人们像多米诺骨牌般挨个倒下。尸山堆叠，血水横流。罗曼来不及阻止这一切，透过血红色的视野，他看见一只穿着毛绒睡鞋的小脚丫从尸堆里直挺挺地伸出来，仿佛向天空扫射。
　　——停！停止！
　　罗曼紧靠在超市外墙的残骸上，呼吸急促几乎窒息。他命令自己停止回想，命令自己深呼吸，想到刚才在婴儿车里找到的烈酒，于是手忙脚乱掏出来给自己灌上一口。淋淋漓漓的酒液洒了他一身，极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在酒精麻醉下渐渐松弛。
　　——一切都过去了。
　　罗曼定一定神，心声脱口而出：“我是士兵，不是杀手。”
　　士兵为信念而战，而杀手毫无是非观。荒诞的是，信念不愿屈从于暴力，却往往被更原始的欲望打败。不管士兵还是杀手，在饥饿折磨下都可能为了一条不新鲜的面包或一个午餐肉罐头杀人。逃离冲锋队的第二个夜晚，罗曼闯进一对老夫妇的住宅拿走了两人仅存的口粮。第七天晚上，他洗劫了一所学校；第九天，他抢了三个在住宅区蛰居的女人；记不清是哪天，罗曼遇到一个为了食物朝他开枪的神父。
　　来得不那么光彩的一点点食物早吃完了，现在罗曼的胃袋里像烧了一团火，空腹吞下的那口酒在里头作怪，让他肠胃痉挛。
　　街道那头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罗曼把身躯藏进废墟阴影，看见几个挎着枪的士兵挤在一辆旧丰田里朝他的方向开过来，他正犹豫要不要躲进超市，载着士兵的丰田车吱嘎一声急刹在超市门前。
　　他听见一个像是队长的瘦高个问什么人：“你确定’蓝胡子’在这儿？”
　　紧接着一个粗嗓门说“蓝胡子”半小时前通过无线电告诉他超市里不但有食物还有个漂亮妞儿。话音刚落，呼哨声群起，有人鼓掌，有人砰砰拍击车门，还有人怪叫：“嘿！我快有半辈子没干过妞儿了！”
　　趁着这伙人得意忘形，罗曼抢先踅进超市。
　　诚如“蓝胡子”所言，超市的食品货架上还散落着一些罐头、半腐败的水果和凝结成块的瓶装牛奶。罗曼一边搜刮一边压低身子前进，飞行夹克的口袋被物资塞得沉甸甸的，以致他在察觉身前有一大滩血泊时没办法及时刹住脚。
　　血泊里横着一男一女，男人显然已经死了，女人正忙着从男人身上搜东西。“蓝胡子”、“漂亮妞儿”，罗曼在一瞥间做了简单的归纳总结——危险的“漂亮妞儿”杀了“蓝胡子”。
　　“不许动！”他低声喝道，旋即注意到那个漂亮妞儿身上挂着□□。“放下武器！”他加了一句。这一回他可是说真的。
　　黑发黑眼。
　　手持餐刀坐在血泊里的女孩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亚马逊女战士，恰恰相反，她机警无助的眼神让罗曼想起自己七岁时收养过的一只流浪猫：Little A。
　　捡到Little A那天刚好是罗曼七岁生日。被人丢弃在车道中央的小黑猫才几个月大，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碾成肉饼。他把它藏在花园暖房里，从厨房冰箱里偷出牛奶来喂它，直到它有能力独立狩猎。
　　——Little A是个好猎手。
　　——她可真像它。
　　罗曼望着女孩，不合时宜地联想到自己曾经豢养过的黑色皮毛的小野猫，既敏捷又轻盈，一旦感到威胁就亮出利爪给对手致命一击。
　　女孩抬起枪口对准他。
　　枪口黑洞洞的，枪膛里似乎排着一整列黄澄澄的子弹。
　　在罗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身体先于头脑采取了行动。
　　一个箭步上前，缴械、殴击、制伏。
　　后来罗曼回忆起来，当时他好像进行了正当防卫。至于他具体做了些什么，得要等到好几天之后，女孩阿里卡与他并肩抽着劣质手制卷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用谴责的语气逐一向他声讨、提醒他。
　　“混蛋！你居然揍一个姑娘的脸蛋！？”
　　“呃？”罗曼诧异。
　　“冷血鬼，不要假装失忆！第一次见面你不但抢走我的枪，还轻描淡写地教训我：’如果打算杀人，把枪管对准人之前就该先打开保险栓。’。”
　　罗曼依旧一头雾水。“有吗？”
　　“当然有！”阿里卡指住左眼的淤青，仿若在法庭上出示证据，大声道：“知道吗？！最可恨的是当时你的表情还很得意！”
　　然而这会儿距离罗曼找到避难所、找到围城中的“家”还远，距离罗曼知道小野猫名叫“阿里卡”则更远，逐渐逼近他的是超市楼梯上十几双军靴沉重的跑动声。
　　罗曼按住阿里卡的双手，屏息静听。
　　有两三双脚步声朝商场东面去了，剩下的七八个朝他这边走过来，一路走一路翻箱倒柜。罗曼听到士兵们时而因为黄色笑话哈哈大笑、时而骂着脏话踹倒货架，罗曼知道，用不了两三分钟，他们就会发现同伴的尸体，然后恼羞成怒对住视线范围内所有的活物开枪射击。
　　罗曼拽着阿里卡藏到货架与货架之间，随即发觉自己做了蠢事。国营超市几经掠劫，货架上没剩下什么，丛丛林立的货架比落光了叶子的秃树林更空旷，这一片空旷怎么藏得住两个大活人？
　　再看地下，罗曼挑高一侧眉毛自嘲。刚才他冒冒失失踏进了血水里，猩红色的脚印此刻清清楚楚地标记出他和她的行动轨迹。
　　罗曼示意阿里卡蹭掉鞋底血迹。士兵们更近了，隔着货架，罗曼几乎可以嗅到最靠前那个家伙身上散发出的烟草味。
　　“越早把自己当成死人越好。”罗曼听见那人扯开一条粗嗓门训话，边训话边恶狠狠吐痰：“咳呸！咳咳呸！越早认清这一点，就能越早发挥一个士兵应有的功能。不要怜悯！不要同情！不要悔恨！所有的战争都靠它。”
　　罗曼察觉到“小野猫”拼命忍住惧意，但是她手心的冷汗出卖了她。他松开手，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朝尸体反方向悄然前进。
　　——很好，这一次没有脚印。
　　再走十步，十步以后他就可以抵达窗台，然后沿着排水管道爬下去，带着一堆吃的喝的逃之夭夭。
　　“小野猫”紧紧跟在他身后。
　　罗曼注意到，她的脚步轻得几近无声。天赋。罗曼赞许地点头，一个天生的飞贼。罗曼自己的天赋是枪械和搏击。现在他手里有枪，还有20发子弹，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罗曼不想与那些士兵正面冲突。
　　枪声会引来更多的兵。离超市不到一英里就有一座军事岗哨，一旦得知同伴被杀，他们会像被捅了蜂窝的马蜂一样疯狂出巢反击。里昂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报复性杀戮”。
　　这时货架那头传来一声惊呼。“妈的！有人干掉了’蓝胡子’！”
　　“凶手不止一个！”大概有人看到了血脚印。
　　一连串枪械上膛声，紧接着粗嗓门怒骂：“血还没完全凝住，这两个狗娘养的肯定没走远！猎狗、丹尼男孩和掘墓人，你们三个把住出口，剩下的人把他们找出来！”
　　罗曼蹲在临近窗台的收银柜后看粗嗓门发号施令。他本以为瘦高个是这队士兵的头儿，现在发现粗嗓门也算半个小头目。瘦高个不在这儿，粗嗓门正通过无线电向瘦高个报告，唯唯诺诺，脸皱做一团，罗曼听到他喊瘦高个“弗雷”，还有“长官”。
　　——再等下去，情势只会更糟。
　　超市里星星点点遍地是流弹冷炮引发的燃烧，罗曼留意到粗嗓门脚边不远处就有一团快要燃尽的余烬，而他的飞行夹克口袋里正好有两罐剃须泡沫。他取出一罐泡沫，贴近阿里卡耳语：“Little A，你擅长保龄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