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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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夏，书房北面的几扇镂花窗页大敞着，雁来悄悄挑了一扇窗子旁边站了。她的表哥九阿哥胤禟正老老实实地坐在窗下，身边是常常跟胤禟玩做一处的十阿哥。倒不知八八可在里边？雁来心道，自从穿来，还没见过偶像一面呢，这满屋子的阿哥，也不知哪个是。她的目光来回在七八个五六岁到十几岁的阿哥身上来回打量，什么四四冷峻、八八温润的，在她看来，这些阿哥们完全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嘛，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正抱怨着分辨不出八阿哥胤禩来的时候，胤禟被点到了名要背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诗云：“邦畿千里，唯民所止。”诗云：‘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胤禟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慌乱，经过几次的观察，雁来发现，他总是紧张的时候便会握紧袖口，而此刻，他的双手正紧紧握在袖口上。
雁来将身子侧在窗边，墙壁刚好挡住徐元梦的视线，然后轻声地提示离自己不远的胤禟：“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胤禟听到声音不由一愣，悄悄扭头，刚好对上雁来笑盈盈的眸子。他便冲雁来悄悄抿了抿嘴唇，然后朗声道：“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整篇背完，徐元梦满意地称赞胤禟几句。十阿哥胤鋨在一旁不乐意了，大声嚷嚷道：“徐师傅，我九哥作弊，有人在外边给他提醒儿！”
雁来听了不由牙恨得痒痒，却也没法多与胤鋨计较，忙猫下腰想赶紧开溜。然而胤鋨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笑道：“雁来妹妹，我瞧着就是你！”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拖进屋里冲着他的兄弟们嚷嚷道，“瞧瞧，倒不知道九哥身边新换了个小苏拉呢！”
胤禟早已冲上来拉开胤鋨，将雁来护到身后。
“九哥，这是哪来的小奴才？长得倒是可爱。”两个不足十岁的小阿哥拥到胤禟身前，其中一个故作老成，另一个却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打量，等他瞧见雁来帽下露出的鬓角，不由拍手大笑道，“哈哈，十四弟，你可认错了，这是个小姑娘！”
“十弟、十三、十四弟都且回去坐好罢，皇阿玛一会儿该来了。九弟，想来这是宜妃娘娘新领进宫的小格格？快找人送她回去。”
面对众阿哥打量的目光，雁来倒是毫不在乎，既然进来了，那就好好看看得了。围到她面前的几个阿哥大小不等，大的约莫十四五岁，小的却只有六七岁。刚才说话的那两个小的应该就是十三、十四，而最后说话的那个，她瞟了一眼过去，那男孩子看上去像是这群阿哥里最大的，估摸着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有种指挥若定的神情。雁来暗自觉得好笑，再一副指点江山的口气，也不过是个孩子王而已。看年龄应该是胤禛，可传说中性冷的胤禛会管这种闲事吗？难道是穿越女们口中与老九、老十、十四交好的胤禩？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瞧着总觉着缺了些什么。或许是五阿哥胤祺吧？她懒得再想，于是转了头满屋子乱打量，一双眼睛骨碌碌四处乱遛。视线扫到书房正北那张黄绫子书案时不由停住了目光。那明黄的绫子上，卧了一对翠绿翠绿的玉狮子镇纸，有阳光照过去，通透明澈仿如两湾秋水在狮子体内缓缓流动。那是极品的玻璃种翡翠，盯着那对狮子，雁来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胤禟见她盯着书案便悄声道：“你倒是有眼力，那对狮子是皇阿玛赐给太子的，据说是缅甸国贡来的老坑极品。”
雁来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到那桌案前，伸手便想把那翡翠玉狮子拿起来仔细观摩。
胤禟还不及阻拦，徐元梦已经开口呵斥：“大胆，太子之物岂可随意碰触！”
雁来有心挑衅，便眨了眨眼睛问道，“您的意思是除了太子谁都不能碰了么？难不成脏了还要太子亲自拿了抹布来擦不成？”
徐元梦看出这小太监大约身份并不一般，也不敢十分的得罪了她，只有好声好气地劝她道：“脏了的时候自然要由奴才们清理，但平日里是不可乱动的。”
“那我就是觉得这狮子脏了，想拿起来擦一擦都不行？”
“这狮子晶莹通透，不见一丝灰尘，哪里脏了？”
雁来眼见徐元梦上当，于是站到东边一扇关着的窗子旁边，虚空比划一下问他道：“徐师傅，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徐元梦被雁来问懵了，这个小太监只在身前随意一划，明明什么都没有。于是他疑惑着摇头道：“自然什么都没有。”
雁来随手将那窗子推开，风从窗口吹进来，微有清凉，带着淡淡的荷香，清晨的阳光透窗而入，雁来便笑盈盈地站在那灿灿的霞光之中，宛若随风而来般轻盈灵动。她又虚空比划了一下问道：“徐师傅可看见光柱里的小灰尘了？”
徐元梦这才发觉上当，支吾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雁来见他不做声，愈发得意，便接着笑道：“人的眼睛能看清的东西有限，所以眼见不一定为实。洋人发明了一种显微镜，能看到比灰尘更小的东西，若是能有那个洋玩意儿，徐师傅自然就会发现那玉狮子上其实有很多小东西。”
“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徐元梦气闷得喃喃自语。不想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到雁来耳中。
“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出自论语的话显然是徐元梦用来骂雁来的，她本来要恼，转念一想，却冲徐元梦嘻嘻一笑道，“徐师傅，咱们两个都不好养。”
胤禟见徐元梦气得快要背气过去，忙上来圆场道：“好啦，知道你在家里时跟着洋师傅上过学。快些回兰藻斋罢，再不走，皇阿玛该过来了。”
雁来也不再理会徐元梦，转而好奇地问胤禟道：“这不是你们读书的地方？皇上来做什么？”
胤禟摇了摇头笑道：“这是太子平日读书的地方。如今太子哥哥大了，上午常常随皇阿玛在清溪书屋听政，下午才过来。今儿皇阿玛传旨叫我们到这儿来，说是过会儿要考我们呢。你快些回去罢，我今儿晚些去看你和额娘。”
胤鋨见她表兄妹两个说话，愈发不乐意了，大声道：“雁来妹妹，你就只和九哥玩，也不理我，可是显出你们表兄妹亲来了！”
徐元梦不再去看雁来，只是开口劝胤禟道：“九阿哥，还请你送这位格格出去罢。万岁爷就快过来了，阿哥们还该再好好温习一下才好。”
雁来一听康熙要来，连忙想往外遛，不想胤鋨又拉住她道：“雁来妹妹别走，你还是站在那窗子下可好？等会儿皇阿玛要考我，你也给我提两句。”
“十弟，皇阿玛面前岂可作假欺君？”之前开口的那个阿哥又轻声斥道。
胤鋨拉着雁来的袖子不肯撒手，冲着那位阿哥嚷嚷道：“同样都是皇阿玛的儿子，自然有皇阿玛管教，四哥你管太多了吧？我也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至于给弟弟扣这么大个帽子戴吗？”
“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这个小格格是一定要赶紧送走的。胤禟，你去吩咐汪九全送小格格回兰藻斋，胤鋨别拉着小格格了，快些回来坐好！徐师傅，小格格尚且年幼，失礼之处我向您赔不是了，您领着弟弟们继续温书罢。”
居然是胤禛，雁来心里不由疑惑：这个胤禛一点都不像性情冷淡的人，明明是一个很有控制欲的热血少年嘛……
屋里人叽叽喳喳的时候，不承想李德全从外边走了进来。众皇子以为康熙到了，都老老实实坐回了原地。李德全走到屋子正中，先是给几个阿哥们请了安，然后站直了肃容道：“准格尔有急报送来，皇上和太子今日不过来了，诸位阿哥先回太朴轩罢。”
十三、十四两个小孩子听了不由喜笑颜开，拉着手赶在李德全前就冲出了无逸斋。剩下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有几个一边走还一边好奇地回头看胤禟和雁来。胤鋨赖在胤禟旁边不肯走，直冲着雁来傻笑道：“雁来妹妹，我今儿晚上跟九哥一起去看你罢？”
“不要。”雁来翻个白眼，她可没兴趣像那些穿越女一般把康熙的每个儿子都招惹一遍。她的人生理想就是安安稳稳长到十六岁，然后嫁给胤禩做福晋。想到胤禩，她不由耷拉了嘴角，穿过来都四年了，居然连八阿哥一面都没见过，失败，实在是太失败。趁着今日皇子多，倒不如赶紧打听一下。
“表哥，今儿瞧见良主子来园里请安。”她压低了声音道，“她说有句话要让我带给八阿哥呢。”
“良主子来园子里？”胤禟脸上闪过一丝的怀疑，他每年随皇阿玛驻跸畅春园，从来不曾见过良嫔主动来请安。但看着雁来清澈的眼神，他暗自摇了摇头，或许是奉旨来的也不一定？
胤鋨倒不想那么多，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朝着徐元梦身边呶呶嘴道：“书呆子在那边呢。”
雁来便扭头去看。徐元梦身边不知何时站过去一位黄带子阿哥。只见他一手握着书卷，很恭敬地在向徐元梦请教着什么。那阿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并不如胤禟俊美，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清新儒雅，尤其是那修长的眉，似是江南烟雨中写意的淡淡一笔，氤氲着无穷的缥缈灵秀。听到胤鋨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来凝眸望向他们——长身玉立秀雅清致，惊鸿一瞥仿如水乡荷塘里随风的一只绿荷，又似是山涧悬崖边傲然伸展的一株兰草。这才是八八！这就应该是八八！雁来只觉得要融到那双有如墨染的眸子里，那样的干净明澈如同清流，却又带着淡淡的孤高自绝的神气，果然、果然是她最爱的八八啊！
“雁来，你有什么话快些跟八哥说了，我好叫汪九全送你回去。”胤禟在一旁催促道。
胤禩闻言向他们走过来，不解道：“格格有什么话要说？”
雁来想起他事母至孝，竟不忍骗他，只是胤禟、胤鋨在一旁，说出来的谎话总得说圆才好，只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八阿哥，我恰好碰到良主子来园子里请安，说是让阿哥好好保重身体。”
胤禩那平静的眸子泛起喜悦之色，他冲雁来绽开一个笑意，道：“多谢格格捎话。”说罢，便匆匆出了无逸斋。
胤禟拉着雁来也走出去，望着胤禩几乎要跑起来的背影，叹气道：“雁来，八哥得罪你了么？你为何撒谎骗他？”
“我没骗他，”雁来红了脸低声道，“良主子的确是奉了太后的命进园，今儿早上刚在宜妃娘娘那里见着她，想来应该还没出园子呢。”只是，良主子没让我捎话而已，她暗暗在心里补充完剩下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