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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假金方用真金镀 ...

  •   “好!”储忠义拍手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罗大侠真他奶奶的俊杰!”将解药交与罗成,见他吞下后道:“还有一事不曾同罗大侠讲。这里掺了另一味药,是老储我平生最得意之作,名为‘开天辟地不动声色断命丸’,一日两粒,按时按量服了,不仅无毒无害,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哪日忘了吃,恐怕就不太舒服。”

      罗成笑道:“这药我知道,我义弟每日都吃。”众人心中奇道:那“主人”还认得传志?究竟是何来头?果真没有便宜的事,便是乖乖投降,也还要任他摆布。

      “那么,罗大侠该晓得断了药的下场。你放心,事成之后,定将解药双手奉上。”储忠义扫视一周,寻不到传志踪迹,走至阿笙面前,居高临下问道:“将才顾不得看他,呆小子去哪里了?怕是毒性发作,五脏六腑都在受焦灼之痛吧?嘿嘿嘿,要老子说,主人一早就该杀了他。”

      阿笙垂着眼睛若有所思,充耳不闻。

      “他中了老子的毒,想也没力气折腾。倒是你,”储忠义喃喃道,“你可要认我主人做武林盟主?”

      阿笙与王雅君有言在先,夺得藏宝图,便解了秦筝与传志的毒。连日来事多有变,王雅君过河拆桥,先断了传志的药。所谓约定自然也做不得数了。阿笙冷笑,知他们不可信任,不必多费口舌,一心只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我答应付九,传志报仇后便了结性命,竟一语成谶。

      他始终缄口不言,储忠义恼羞成怒,想起一路同行时阿笙多有挑衅,言辞傲慢,更是火冒三丈,双手左右开弓,连打了他十来个巴掌,还想再打,吴应简冷道:“莫忘了正事。”

      此番行动,孙伯良再三叮嘱他莫冲动行事,坏了主人大计,储忠义依言住手,愤愤然起身道:“藏宝图已是我主人囊中之物,诸位可清楚了?现在你们面前是两条路,一条生路,同罗大侠这般加入我主人麾下,大家共享荣华富贵;另一条是死路,在这墓园中坐上一日,乖乖等死。诸位可莫选错了。”

      罗成毒药已解,起身打了两个哈欠,道:“现今罗某是王公子的人,又身中剧毒,有一事要拜托储兄。”他指指园中一角,白思思偎在张三不身上,庄敬亭一死,她便似置身事外,不曾再说半个字。“我要将那丫头带走。”

      “带她做什么?”储忠义不知白思思身份,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晓得了,她是那个与你比武衣服湿透的姑娘。罗大侠倒懂得怜香惜玉。”

      罗成笑道:“她武功之高,你不曾瞧见么?将才教传志的几招,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绝学。她若死了,只怕再见不到那妙之又妙的掌法。咱们主人不想瞧瞧么?”储忠义沉吟不决,罗成又道:“若得主人亲口答应,储兄做不得主,那便罢了。”

      储忠义勃然变色,将解药朝他信手一扔:“怎就做不得主?带走带走,她往后是你的人了!”

      罗成道声多谢,抱起白思思款步退至一边,白思思失魂落魄,由他去了。待在墙边站定,忽听林白鹤低声唤道:“罗大侠!”

      罗成笑道:“怎的,林掌门也想选生路?”

      林白鹤左右一瞧,示意他坐低些,道:“你解了毒,不该趁机干掉那射箭的?旁人都可杀得,只留这用毒的半条性命便是。”

      罗成失笑,连连摇头:“你没瞧见,老罗我同周盟主、陆掌门都在他们手下吃了亏,你还要我一人救了咱们大伙吗?”

      “这是侠义之道!大丈夫宁折不弯,罗大侠怎愿做小人?”林白鹤贴在罗成耳后,双眼牢牢盯着储忠义,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吞肚里去,生怕被他听去。

      罗成道:“非也非也,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实不相瞒,我巴不得诸位都做大英雄,老罗我一个孤零零的小人,跟王公子共享那天下至宝哩!”他嗓门不小,周围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万向天冷哼一声,咒骂道:“卑鄙小人。”他身中数箭,好在都避开要害,不曾伤及性命。

      林白鹤沉吟半晌,又问:“罗大侠中了他的毒,不怕一辈子受制于人?万一事成之后,拿不到解药可怎么办?这人信得过?”

      罗成忽“嘘”了一声,学他模样左顾右盼一番,附耳道:“信他是傻子。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谁制谁还说不准。”

      林白鹤双眸一亮,恨不得立马跳起来,高声道:“我千湖派也他奶奶的认栽,你小子快拿解药来!”待毒性一退,大大方方拍屁股站起,对周围众人拱手道:“诸位莫瞧不上在下,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暂且苟全性命,他日定替咱们报今日大仇,诸位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一人嚷道:“给咱们报仇是假,舍不得一家子妻妾娈童是真!”群豪哄堂大笑,林白鹤抽抽鼻子,也不反驳,缩在罗成身后,掰指头算:蜡丸里的毒粉时间久了无药可解,可别错了时辰。

      过不多时,又有十来人求药,储忠义乐不可支,林白鹤也喜上眉梢,只愿大家伙都“留得青山在”才好。众人平日都是有头有脸的武林豪杰,如今轻而易举被瓮中捉鳖,苟全性命,实在丢人现眼,只想早些离开墓园,不想储忠义另有打算,要他们立在墓园墙下,亲眼看着。弓箭环伺,又身中剧毒,林白鹤等人只得依言,围站在余下正坐不屈之人周边。

      许久再无人作声,吴应简弯弓搭箭,凛然道:“周盟主、陆掌门、郑掌门,你三人要选死路么?诸位俱是天下顶尖的豪杰,莫要争一时意气,丢了性命。”

      陆荣泰然道:“士可杀,不可辱,我青石山从没有贪生怕死的鼠辈。”此言一出,在场几个青石山弟子皆挺直脊梁,神态傲然。

      吴应简将箭指向郑竟成:“郑掌门呢?”

      郑竟成面如锅底,沉默许久,开口道:“我夫人和女儿都是妇道人家,身子柔弱,不懂江湖大义,放了她们;弟子们随我不远万里来到江南,怎能客死他乡?也放了他们。至于我和欢儿,你们要杀便杀。”

      吴应简道:“南华剑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派,郑掌门不要了?”

      郑竟成仰天长叹,泪流满面:“几百年的基业,竟要毁在我手中!清宁!”他大喝一声,朗声道:“你是个女孩子,王公子不与你为难,我将南华剑交给你,弟子们愿下山归家,便走;愿留在山上的,便留。不求你将南华剑发扬光大,但求你惨淡经营,为我南华剑武功保下一脉!”

      郑夫人与清欢皆已昏迷,清宁道:“这等重任,爹爹当交给哥哥。”

      郑竟成摇头:“你哥哥性子刚烈,无法无天,从不知‘忍辱负重’四字如何写。将你娘托付于你,我也放心。”

      清宁眼含热泪,只得应道:“孩儿定会永远记得爹爹的话。”

      储忠义恼道:“怎恁多废话?郑掌门也是个罗里吧嗦的怂人。”吴应简听从郑竟成所言,要他给南华剑诸弟子服用解药。有一人誓死不从,吴应简将其一箭毙命。清宁拖过他尸身,不忍再看园中父兄,立在人群之后,深深低下头去,又想起传志两人,抬头看向阿笙。阿笙双颊红肿,模样狼狈,独独一双眼睛,冷冷清清,波澜不惊,像是寒冷凛冽的琉璃珠子。传志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他当真要死在这里么?若传志醒来,阿笙不见了,他可怎么办?清宁思及此处,眼泪再难抑制,夺眶而出,不知是为谁而哭。

      南华剑一服软,顿有不少人求饶。孙百宁要宋琳同他一起返回关中,宋琳却未答应。她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不愿苟且偷生。

      吴应简又逼问周审川,周审川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周某一生罪孽深重,杀人众多,沦落到这般地步是罪有应得。我一心邀请天下群豪共赴英雄盟会,团结武林,以求减少纷争杀戮,万万想不到,竟酿成如此大祸!旁人可以求饶,周某却不能如此。我与陆兄、郑兄同生共死。却有一事——”他看向周玉明,轻声道:“玉明,你与红蕖新婚燕尔,她嫁给你,还不曾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往后要好好待她,不许令她受苦。”

      周玉明面色惊惶,连声道:“爹说得什么话,你何苦如此,我们,我们……今日之祸岂是您的过错?爹爹是大英雄、大豪杰!”

      周审川打断他道:“你听我说。我年轻时,一心想做大英雄、大豪杰,对你娘疏于照顾,她年纪轻轻便去世了。你从小到大,爹爹都不曾好好陪过你,所以老天怪罪,连孙子也不许我看。你要与红蕖好好活着,为我周家延绵子嗣。”

      周玉明接连摇头,痛哭流涕,几乎背过气去。红蕖亦无言垂泪。夫妻吃了药,携手站起,忽听储忠义道:“且慢。”

      二人回过身,储忠义自地上捡起一把剑,递了过来:“你们俩现在是我主人的人了,我主人要你们做事,做是不做?”

      周玉明自嘲一笑,接过剑柄要自刎,却被他拦下:“主人恩慈宽厚,怎会要下属自尽?”

      红蕖怒道:“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储忠义指指周审川:“这人是主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杀了他。”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失色,周玉明手指一抖,长剑掉落在地。陆荣怒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何必如此!”

      储忠义笑道:“陆掌门博闻强识,这件事都不知道?这叫‘投名状’。入了我主人麾下,就能分一份天下至宝,要是天下人都入了,要那藏宝图还有他奶奶的用?周大公子是南方盟盟主的儿子,声望了不得,是主人的座上宾,老储岂敢怠慢?所以他须交这投名状,才能入伙。其他人嘛——”他向林白鹤等人一一望去,缓缓道,“越是名声大的,越得交这投名状,以示诚心。”

      先被阴谋暗算,又身中剧毒,再屈辱求生,不少人心灰意懒,听他所言亦无动于衷,一心道:到了这般地步,能活得一刻是一刻罢。杀几个人交投名状,又能如何?

      杀人与弑父终究不可等量齐观,周玉明哀嚎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说着便要夺剑自尽,红蕖赶忙相拦,二人僵持下齐齐摔倒在地,抱头痛哭。储忠义逼近一步:“你死了,周审川就要杜姑娘杀;杜姑娘死了,也他奶奶要旁人来杀。你道如何?”

      周玉明扑倒在红蕖怀中,痛哭不已。暴脾气如万向天等人,高声叫骂起来,储忠义只当听不见。陆荣落了泪,连声道“贤侄莫哭”,奈何束手无策。

      却听周审川厉声道:“不许哭,动手吧!”

      围墙上众弓箭手齐声高喊:“杀!杀!杀!”似擂鼓震天,愈发急促。

      周审川喝道:“动手!”

      周玉明匍匐去拾那剑,口中喃喃喊着爹爹。群豪见此人伦惨状却无可奈何,皆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便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叹息,那人道:“我有话要说。”

      储忠义示意众人噤声,回头望去。阿笙靠在墓门上,冷冷道:“王雅君不想做武林盟主,要藏宝图是一,要人是二。”

      储忠义大惊,正要张口,听得吴应简道:“你说。”

      阿笙道:“你可记得几个月前,我在樊楼同青虎门的魏二虎打了一架?其实那天我是在跟踪姓王的。可惜传志中途插手,只得作罢。”他微微一笑,从天而降、将他护在身后的那个愣子,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傻瓜。“绸缎庄王家为何有恁多武林人士?师叔查到了什么,姓王的要下毒灭口?我始终想不明白。”他抬眼望向吴应简:“直到将才,我想起一件事。你们抓了筝儿和郑夫人,传志背师叔求药,在南京某处宅院中听到了一件事,他说得不清楚,我当时不懂。这是顶要紧的事,我竟忘记了。现在我都明白了,你们是谁,王雅君是谁,他要做什么。”

      吴应简举弓对准他眉心,道:“你要什么?”

      阿笙看一眼周玉明:“我替他杀了周审川。”

      群豪哗然,吴应简与阿笙对峙片刻,问:“为何?”

      阿笙垂眸笑道:“要是传志在,一定会出头的。”

      那呆子会大声说“不能这样”,会骂储忠义是个混蛋,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只会惶惶无依地望着他问:“阿笙,怎么办?怎能让周公子亲手杀了自己的爹?”毕竟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吴应简蹙眉:“仅仅如此?”

      “是,仅仅如此。”

      吴应简点头,并不放下弓箭,要储忠义喂他吃药。阿笙解了毒,两臂架起竹杖,缓缓挪至周审川面前,将匕首缠在腕上,道:“周盟主,晚辈双手尽废,怕不能一刀给个痛快,还请忍耐。”

      周审川道:“你动手吧。今日之恩,周某来世再报。”

      阿笙席地而坐,将匕首对准周审川脉搏处。他身后,周玉明跪地痛哭,连连磕头。吴应简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墓园中鸦雀无声。

      阿笙望一眼墓门,心道:里头阴森寒冷,他两人不要着凉才好。手臂用力一送,匕首直没到刀柄处,鲜血喷涌丈余,溅了他满身满脸。周审川面含微笑,垂下头去。周玉明哀嚎一声,连滚带爬扑向父亲尸身。

      吴应简松手,长箭朝阿笙后颈破空而来。耳后风声尖锐作响,阿笙心道:我怎么也变成了傻瓜?不由失笑。

      是一刹那的功夫。阿笙身侧一道身影倏然而出,脚步急转,身形轻盈迅疾,似游龙惊鸿,一把将长箭夺下,继而纵步掠至储忠义身后,将箭簇抵在他颈间,道:“交出解药。”

      武功低微如储忠义者,丝毫不曾看清楚将才发生了何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能快到这般地步的,非有数十年上乘功夫不可——捉住他的,竟是陆荣。储忠义双手被他牢牢制住,空有一身毒药也无计可施,只能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假装中毒?这不可能!你使什么妖法!”他口中污言秽语接连不断,陆荣一记手刀劈他后颈,这才清静。

      吴应简道:“不可能。”

      陆荣温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两位莫小瞧我青石山的功夫。”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虽说青石山内功心法独步武林,难不成能将这毒药逼出来?

      阿笙亦迷惑不解,他对青石山武功再了解不过,从不知竟可强悍如斯,望着面前死去之人道:“掌门师叔好生厉害,只可惜……若您早些出手,周盟主也……”他话至一半,哽咽难言。

      陆荣道:“你离开师门十几年,本门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便是你爹在世,内功也不如我。我本想拖延片刻,待体内毒药彻底逼出,再见机行事,怎奈你……”说罢喟然长叹,再开口竟有怪罪之意:“我青石山与南方盟历来交好,不论有何缘由,你杀了周盟主,都是不该。”

      阿笙一言未发,反是罗成按捺不住,讥道:“陆掌门,大家伙可都亲眼瞧见,小阿笙为了周氏父子,才背这杀人骂名,你当时做了缩头乌龟,这时又放什么马后炮?”林白鹤等人亦哈哈大笑,心中嗔怪:不错不错,你他奶奶的早些出手,咱们也不至于站在这围墙下,背那贪生骂死的骂名。

      陆荣怫然作色。在场之人虽知道,阿笙杀了周审川乃是义举;一旦传出去,旁人却不一定这样想,若给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定累及青石山声望。他是青石山掌门,所思所想与旁人不同,也不屑与之争辩,对吴应简道:“这人性命在我手中,你交出解药,我便放了他。”

      吴应简道:“园中近百号人,你要多少解药?”

      陆荣环顾一周,坐在墓园中心的,不过一二十人。“我要你放了落梅庄中所有人,让你主人堂堂正正与我们比试。”

      常不逊扑哧一笑,吴应简亦冷笑道:“痴心妄想。”

      陆荣道:“凭他一人的毒药,便将我等玩弄于掌中。杀了他,你主人舍得?”

      吴应简举弓:“孰轻孰重,主人自有判断。”

      陆荣手中箭簇一送,刺进储忠义颈间,吴应简泰然自若,拉满长弓与他对峙。他两人分毫不让,急得林白鹤高声喊道:“杀不得杀不得!陆掌门,你有冠绝武林的好功夫,咱们可没那本事,杀了他,大家伙都得死!”

      陆荣皱眉,万向天冷道:“见风使舵的无耻之人,死不足惜。”

      林白鹤怒火中烧,又无从反驳,急得团团转,连连推搡罗成,要他出头。罗成笑道:“万掌门说得不错,咱们是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小人,死了也活该嘛!”

      “你小子将生死置之度外,老子可还想好生活着哩!”林白鹤咕哝一句,又去推孙百宁:“你刚与好侄女重逢,也想死在这破地方么?陆掌门疯了,你快劝他几句。”孙百宁一张脸憋得涨红,哪肯开口。

      眼见箭簇完全没入储忠义颈中,林白鹤脸色煞白,恨不得跪地求饶,只得亲自上前劝陆荣三思而后行。陆荣道:“实不相瞒,在下毒药已解,若一走了之,便有千军万马也拦我不住。如此莽撞行事,是一心为了众位同道。”

      林白鹤赔笑道:“自然自然,陆掌门是大英雄、大豪杰。不如这样,阁下将条件放低些,说不定这位神射手就答应了,大家皆大欢喜,岂不快哉?”

      陆荣沉吟未决,人群中一人笑道:“林掌门,你跪下对薛家兄弟、南宫宫主、周盟主磕上三个响头,说不定陆掌门就肯手下留情哩。”

      陆荣道:“万万使不得。”面上却露笑意。

      “这,这……”林白鹤双目一瞪,一张脸挤成苦瓜模样,半晌说不出话来。群豪早不喜他为人,皆冷眼旁观。便是怪罪陆荣不识时务,也不肯显露出来。

      见林白鹤犹豫不决,似真在考虑那下跪之事,万向天更是不齿,骂道:“你胆小如鼠,卑躬屈膝,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与你做武林同道,真是我燕山派之耻!”

      林白鹤咬牙切齿,畏畏缩缩退下。却听阿笙道:“前辈所言差矣。”

      他已无生念,心中反倒无忧无虑,豁然开朗。他同传志讲过,做事要有七八成把握,若是必须要做的事,只有一成把握,也非做不可。是以他始终不解,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之事,传志怎那般优柔寡断?此刻方与传志心意相通,全然理解:传志在乎的,是他为何要杀人,可否有不杀人的办法。

      在太湖上,传志说,他与宋琳皆是可怜之人;筝儿却道,大家都很可怜。

      阿笙一时失笑,柔声道:“前辈要做大英雄,便自己做,何必挖苦旁人?非要人人同你一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拼个头破血流不可么?”

      万向天道:“不做顶天立地之人,难道做缩头乌龟么!”

      阿笙摇头不语,看向周审川,想起他道“你我死了也罢,其他人呢”;再想起渡江时,传志说“死了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免唏嘘。若没有这许多事端,周审川与传志定将是忘年之交。

      听罢阿笙所言,不少人默默无言。林白鹤更是首肯心折,赞叹不已:“正是正是,在下也有苦衷啊!”胸中惭愧去了七分,更怨恨起陆荣与万向天来。

      吴应简瞥一眼他,见他紧握双拳,双目赤红,便道:“藏宝图到手,愿归附主人麾下之人也已归附,不必多费口舌。林掌门,你想活命,便自己动手。”

      林白鹤不解,常不逊笑道:“老吴的意思是,要你杀了陆掌门——也算是你的投名状了。”目光向众人一一扫过,道:“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诸位脸面放在何处?依小生看,不如拔草除根,杀人灭口。”

      群豪失色,林白鹤回过神来:园中这一二十人,若留下活口,世人必将知道他今日丑态,怕不是要遗臭万年!再想到被陆荣当众羞辱,储忠义一死,更是命不久矣,惊恐忧惧之下,神志大变,当即拔剑向陆荣冲去。

      陆荣哪料到如此,抛下储忠义与他打将起来。过了十来招,林白鹤便不是对手,急得大汗淋漓,嚷道:“你们眼睁睁瞧着么!他今日活着,往后便是大英雄、大豪杰,咱们就是过街老鼠、缩头乌龟!”

      群豪面面相觑,当即有三五人齐声一喝,掏出兵刃冲上前去,将陆荣团团围住,连下杀手。陆荣不敢托大,夺剑与之相斗。

      群豪中不知谁高声喊道:“其它人也都该死!总是交那投名状,郑竟成的项上人头,老子要了!”说着冲出人群,一刀向郑竟成砍去。清宁匆忙来挡,一众南华剑弟子将郑家夫妇和清欢团团围住,刀剑无眼,当即要了来人性命。

      “你几个跟咱们是一伙的,怎杀自己人?”

      “主人说了,天下至宝咱们平分,他南华剑人多势众,怕不是想独吞宝藏!”

      不少人心道有理,你不仁我不义,一齐杀上前来。清宁百口莫辩,率众弟子拼命抵抗,杀了数人,本门弟子亦挂了彩。

      群豪争相来夺“投名状”,墓园中央当即乱作一团。阿笙给人一脚踹倒,稍一抬头,便见万向天被一名燕山派弟子一刀斩杀。那弟子面露疯狂,在他尸身上连砍数刀,哀嚎道:“我只想活下去,我只想活下去!要我活!要我活!”拎着万向天头颅站起身来,胡乱向周遭舞其刀来,毫无章法。他的刀伤到旁人,引得那人大怒,回剑一击毙命,抢了他手中头颅,向吴应简奔去。

      混乱之际,又听一人悲声嚎道:“姓储的死了!”

      群豪一滞,储忠义一死,便是断了所有人的生路。生还无望,此前遭受种种屈辱又有何用?皆心神恍惚,只想拼命杀几个人,以泄心中悲愤。

      有人嚷道:“你小子也要抢我的藏宝图?看剑!”

      “去他奶奶的,总归是要死,老子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

      墙上众弓箭手齐声喊道:“杀!杀!杀!”

      一时群情激愤,自相残杀、拔剑相向者甚众。饶是吴应简两人也面色一白。好几个人接连冲向墙壁,要夺那藏宝图,二人不得已加入缠斗。

      阿笙摔倒在地,周遭尘土飞扬,呛得他咳嗽不止。这也是王雅君的计策么?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子一轻,被人连身抱起,听得那人道:“十八年前,落梅庄中怕也是这等境况。”

      罗成一手抱着白思思,一手抓着阿笙,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三步并作两步掠至墓园角落,在树后将二人放下。阿笙蹙眉道:“你知道什么?”

      喊杀声愈发激烈,事态已不可控制。罗成拍去身上尘土,席地而坐,沉声道:“罗大哥虚长你几岁,比你更懂得人心,仅此而已。”说罢望向园中众人,目光深邃不可捉摸,半晌方道:“传志和筝儿藏在墓穴里?”

      按捺下心中疑窦,阿笙点头:“还好他们看不到。”

      众人已杀红了眼,便是神智未失之人,为求自保也不得不挥动兵刃。

      罗成道:“他们要杀掉知道自己耻辱的人,多杀一人,世上便少有一人知道;要争藏宝图,多杀一人,便可多拿一份。”

      阿笙喃喃道:“当真如此么……”

      罗成不置可否。白思思道:“你是将死之人,还想这无用的事做什么?”

      阿笙苦笑,正待开口,忽听一道极高极亮的虎啸之音由远及近而来,豪迈雄壮,响遏行云。前一刻似远在天边,这一瞬便如临耳后,似缥缈不定,又浑厚深沉,包容万物,充斥天地,压过一切杀伐之声。

      罗成脸色顿变:“世上竟有这样的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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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假金方用真金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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