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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得成比目何辞死 ...
传志依循阿笙指示,在暗道中一路狂奔到得尽头,推门而出,果真是一座墓穴。这墓穴由青砖砌成,砖壁上每隔数尺,便镶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墓中不至于漆黑一片。传志三人自北侧而入,先至后室,墙壁上布满各色雕刻,有鸟兽花草、斧钺钩叉等物,室中央停着一架双层木棺;穿过甬道,两侧各一耳室,皆停两架棺材;再向南去是一方形天井,天井中放了不少精致器皿,墓门设在正南。传志顾不得去祭拜他爷爷、爹爹的棺椁,将两人在天井放下。张三不失魂落魄,巴巴望着后室,传志心下难过,对阿笙道:“我回去找白姑娘。”
阿笙道:“地宫中各路交错,只怕找不到。”
传志来回踱了两步,又道:“要是白姑娘来了,我们怎生逃出去?”
阿笙指那墓门:“再有一时半刻便要天亮,他们想滴骨验亲,只能从此处进来。我们却出不去。若我双手无碍,咱们两个合力许能将它拍碎了。”
传志到墓门处以双掌蓄力一击,听得头顶砂砾簌簌落下,石门却岿然不动。他有伤在身,本也不擅掌法,实乃无力。一屁股坐在地上,黯然道:“白姑娘倒有一套能破墙而出的掌法。”
阿笙道:“是她将你卷入宋斐一事,还想挖了你眼睛,你将才同我说,她甚至想杀了你,这时怎的担心她?若是你去拦那姓庄的,她恐怕不会像你这样担心。”
“这是什么话?她分明救了你我,她嘴上说想杀我……”传志不知如何答,顿觉阿笙心狠,又不愿怪他,只懊恼道,“总归,总归她不曾杀了我。她想杀我,用银蝎就好了。兴许她只是……”
阿笙见状,微微一笑:“那我同你一起找她,我给你指路。”他晓得传志性子,万一白思思有何意外,这人定要记挂一世;人家待他颐指气使,他却一扭头忘了。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阿笙只觉天下间再没有比他更可爱的人,只想什么都遂了他的愿。他心中爱传志十分,面上只露一分,传志若知道他此刻怎样想,定要吃上一惊。
传志却不舍得:好容易将阿笙带出来,怎能再回去?
张三不将他二人所言听得一清二楚,见传志犹豫不决,道:“思思见过这里的地图,庄敬亭却不知道,你在这儿思前想后有个屁用,乖乖等着罢。”
传志一心挂念白思思安危,到此方想到这是他方家的大仇人;想问他当年之事、他怎的在这地宫中,又见他模样憔悴,满肚子话到了嘴边,只剩了温吞吞一句:“你认得白姑娘?”
“我认得她,她却不愿认得我。”张三不仍是望着北室暗门,只盼那丫头这一刻便从门后出来。“我当年……”他话至嘴边,又生生咽下,沉吟许久方怅然道:“我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本该用命来还;但我从未后悔过。独有一事有愧于心,有违道义,便是对思思。”
他绝口不提方家之事,传志头脑一热,怒道:“那我方家呢?我爷爷,我爹爹……他们都躺在这里,你要当着他们的面,说你无愧于天地良心吗!”
张三不道:“让你沦落至此本非我意。你是个无辜婴孩,我原想将你托付给故人,奈何当日给庄敬亭偷袭,来不及救你出去。”他嗤笑一声,喃喃道:“我们却想不到,方二夫人竟有恁大的本事带你逃走;付九还能将你抚养成人。传志,你当初若是死了,好好葬在这墓穴中,现今想已投胎做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岂会有此后诸多折磨?”他神色淡漠泰然,似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
传志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怒火攻心,通身战栗不止,一刹那间耳中再无任何声响,眼前只剩下张三不蜷缩在地的模样。再按捺不住,拔出梅花刀来,冷道:“你还有话要说吗?”
张三不道:“十八年前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早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传志手中的刀咯咯作响,刀柄上那朵梅花似血一般浓艳欲滴。刀光冷冽,映在张三不脸上。他竟笑了,舒展身体,箕踞而坐,仰头望着墓顶上的花纹,悠然道:“传志,你的血海深仇,与天下苍生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我的性命,与天下苍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杀我,便动手吧!”
“这分明是你我的事!”传志长啸一声,纵身一跃挥刀向他头上劈砍而去。
张三不双眸一闭,纹丝不动。
然而传志这一刀,却没能杀了他——传志跃至半空,胸中骤然涌起一股血腥之气,几道大穴一齐剧痛不止,使得他再无半分力气,重重摔了下来,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来。
阿笙匆忙去看,知是他体内的毒药发作,急道:“你的药呢?”
传志连咳数声,勉强凝聚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方缓和些许。他摇摇头,已说不出话来。剧痛反使得他清醒过来:再坚持片刻,等罗大哥他们打开墓穴,阿笙就安全了,到那时再复仇不迟。当即席地而坐,抱元守一,默念青石山心法,以求将毒气暂且压制。
阿笙知他意图,退开来静静坐着,心道:传志听到管家说那两人死了,外面定在四处搜寻传志;滴骨验亲一事怕要迟了。在这里每待一分,便要危险一分。若另寻出路逃出去,可来得及?
张三不死里逃生,仍似置身事外也不言语,只遥遥看那暗门。一时间墓中再无半点声息。
过得片刻,那暗门忽的动了。张三不踉跄起身,便见白思思从后扑了进来。她发丝凌乱,面上尽是尘土,双臂皆垂在身侧,血水染脏了半边衣服,兵刃亦不知去处。张三不大惊,当即要去扶她,她已跌跌撞撞冲至三人面前,喘息不止:“他、他好生厉害,我甩得一时,怕是……得,得尽快……你俩怎不说话?这小子,咳咳,这小子怎么了?”
阿笙苦笑,低声道:“白姑娘,只怕我们今日要命丧于此。”
白思思急道:“你胡说什么!不是你说要到墓穴来?到了这里,你却没有办法?你什么法子都没有,却走了一条死路吗?”
阿笙道:“事发突然,我也……”
白思思环顾一周,看到身前的墓门:“从那里便可出去吧?只有这一墙之隔!”
阿笙道:“我同张三不双腕已断,你又受了重伤。”
“这不还有一人?”白思思朝传志猛踢一脚,“你坐着干甚!我要你逃走,便是怕你受伤,断了咱们后路,怎的这时候不动了!”
她一脚正正踢在胸口,痛得传志又是一阵猛咳,吐了一口血来。
传志睁眼,这才瞧见她,喜道:“你还活着!”他适才精气神全然合一,目不视物,耳不听音,浑不知此刻是何处境,只想她活着便再好不过。
“那也快死了!怎会受了伤?”少女翻个白眼,急道,“罢了罢了,总还有一掌的力气吧?快去将那墓门拍了!”
传志一愣,老实道:“我岂有那个本事?我自小学的刀法,掌上功夫不怎厉害。”
白思思奇道:“你那天打袁昭玉的时候,用的不是拨云掌法?”
传志略一回想,摇头道:“我只是瞧见谢前辈的掌法,学着他的模样使了一招。那叫拨云掌?”拨云掌是谢慎山的绝学,谢慎山久不在江湖现身,连阿笙也不知那是何掌法。
白思思咬牙,万万想不到竟看走了眼。踌躇间,听得北侧暗道有人快步而来,重剑自地面划过,蹡蹡之音渐近。四人面面相觑,竟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之境。传志道:“你们快藏起来,我来对付他。”说着便要起身,喉头又是一甜,血气上涌,他怕阿笙担心,生生咽了下去。
白思思大骂一声呆子,怒道:“我打不过的人,你这副身子就打得过吗!”她环顾一周,急道:“秦公子、张三,咱们把那棺木推到门口,能拦他一时是一时;呆子你将我瓶里蛇胆吃了,我这就将拨云掌教给你,就用你打袁昭玉那招!”
她一声令下,几人略略一愣,当即照做。阿笙三人奔至后室,去推方携泰那大棺;白思思一面推,一面道:“气沉关元,力归膻中,三连一体,六合周身。”
传志在墓门前站定,蛇胆入腹,似一团烈火在体内汹涌而起,真气在经脉中急转,竟不觉毒发之痛。他依白思思所言,凝神引导那团火气在几大要穴之间游转。白思思每喊一句,传志便做得一步,先前他修习青石山内功心法,又悉心揣摩那劈空掌,此时毫无凝滞之感,掌控其通身内力,已是游刃有余,从心所欲。
庄敬亭已到墓外,推门不入,高声道:“莫做无用功了!我只要方传志一人性命,你们三个何苦如此?”
阿笙三人竭力推那棺木,心中皆道:你死我活的时候,这人还说胡话,端的厚颜无耻。
白思思顾不得瞧传志如何,只朗声念那心法,一遍念罢,又再念一遍。传志回想当日那一掌,双臂成圆,两掌缓缓平托,将全身气力凝结于此。今日是生是死,全在此一击。
庄敬亭听得白思思声音,不明就里,笑道:“临死前,还要将你的功夫传出去吗?”时辰已经不早,他无心拖延,将重剑举高过顶。这把无刃剑有七八十斤重,依他功夫一剑劈下,饶是半尺厚的石门也可砍断。
阿笙听到他挥剑之音,举目望向传志,忽很是感激修这墓穴的人:四壁的夜明珠发出点点幽光,他可依稀瞧见传志。若是能死在一处,那也是很好的事。
轰隆——
两道巨响一齐响起,晨光自传志面前倾泄而入,照亮了整个墓穴。
几人在地道中久不视物,眼前皆是一片白光。庄敬亭急火攻心,一手遮眼,一剑砍碎棺木,抡剑朝身前横劈。阿笙给他剑风波及,身子当即飞了出去,撞上岩壁。白思思亦惨叫一声,滚落在地。传志一拍碎石门便即回身,却也瞧不分明,只听声响摸了过去。
“出了何事!”墓穴外一人朗声道。另有几人应和,同他一起走了进来。
传志心头一松,喃喃唤一声“罗大哥”,心力交瘁,昏倒在地。
却说昨夜,庄敬亭听闻方家主仆死了,大惊之下匆匆赶至西园,已有十数英豪闻声而来。巡逻的家丁道,听得方少爷房中一声惨叫,众人匆匆赶至,瞧见一青衣人影从房中逃出。众人推门而入,方小少爷衣衫不整倒在床上,胸口一道贯穿刀伤,“付九”在外室被人一刀破喉,皆当场断气。
说话间,追那青衣人的几人归来,齐齐跪下,一人道:“属下办事不力,那人有个同伙,功夫很是厉害,咱几个不是对手,还是让他们逃了。”
庄敬亭温声道:“这几日庄中不太平,不必自责。你们同他两人过了招?可能瞧出武功路数?”罗成、林白鹤、袁昭玉等人皆在场,他怒火中烧,也不便表露,反愈发温和。
那人见状,面露得色,自怀中取出一物献上:“这青衣人似乎腿脚不便,手里始终拿着一支竹杖,跑得不快,还差点摔倒。这匕首便是他掉的,刃上血渍未干,定是杀人凶器。救他那人身穿黑衣,戴了面巾,三五下便将大家伙打倒在地,轻功也好得很,抱起那青衣的逾墙而出,咱们追到外边,已见不到人影了。”
罗成等人相视一眼,心中皆道:一人腿脚不便、下手狠厉,一人功夫不错、轻功尤佳,还能是谁?
庄敬亭接过匕首,映在灯下打量。这匕首模样平平无奇,唯有刀柄处刻了一字,他凝神细看,惊道:“这是个‘秦’字!”他知晓阿笙被困地宫之中,双手已废,绝无可能赶至此地杀了那二人,听那家丁所言,心中已是大骇,待看清这字,背后忽生出一阵冷汗来:是谁?
罗成拿过匕首一瞧,又递给袁昭玉看,笑道:“小阿笙失踪一日,原来是给方小少爷抓了去?倒也说得通,两个方少爷本就水火不容,兴许是阿笙有意被抓,想替他那小情人除了心病。”
袁昭玉道:“我倒觉那方小少爷不会如此。我看他是个老实敦厚的孩子,找不到秦少侠时,他伤心成那副模样,还能做戏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袁帮主才是真的老实敦厚哩。”罗成笑道。
袁昭玉冷哼一声,默不作声。反是林白鹤从“付九”两人房中出来,拎着一道绳索笑道:“罗兄,依林某看,秦相公被抓到此处绝非自愿。”他将那绳索抛至地上,嘿嘿一笑:“这位方少爷同秦相公的仇,可跟他方家的恩怨无关。这厮分明是贪慕美色,绑了人家想图谋不轨,不料姓秦的下手狠绝,趁他在床上不备,一刀要了他性命。这绳索便是绑人的物证,床上还有小相公的外衫,再有嘛……嘿嘿,方少爷为了这事,可是煞费苦心,床边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袁昭玉见他形容猥亵,怒道:“林掌门好此道,便以为旁人都好?”
林白鹤笑道:“袁帮主老实敦厚,家中又有貌美温顺的夫人,没尝过美少年的滋味,也是情有可原。这两日大家伙可都瞧见了,每每遇到秦小相公,这厮的眼珠子就没动过,就差扔人家身上了。”
眼见他越说越荒唐,庄敬亭急道:“此事事关重大,林兄莫开玩笑。庄某这便安排下人各处搜寻,找到方传志两人当面对质。与他们同行的付九、秦筝也不可放过。到了清早,周兄等人醒来,再一同商议,诸位以为如何?”
罗成道:“庄兄是忘了滴骨验亲一事?”
袁昭玉奇道:“两个方少爷,死了一个,另一个若是杀人凶手,咱们还认他?若他不曾杀人,便是真的方少爷了。滴骨验亲做甚?”
不少人心中皆道:袁帮主还以为滴骨验亲,是真的滴骨验亲。果真老实敦厚。
罗成笑道:“袁帮主算漏了,若他两人都是假的,那可怎么办?无论如何,滴骨验亲都少不得。”
东方天已发白,庄敬亭只怕地宫中有何差错,心下焦急,道:“滴骨验亲一事也得众人都聚齐了再议,咱几个岂能擅作打算?不如到得清早……”
“此言差矣!事关重大,更得赶快将周兄等人请至此处。将才我与白鹤兄所言都是猜测,万一杀人凶手另有其人,咱们不是冤枉好人?过不多时便要天亮,咱们就在此等着大家伙,岂不是更好?”罗成哪知他的心思,不紧不慢道,“庄里接连死人,这一时半刻回房去,也睡不安稳。”
林白鹤与袁昭玉也道有理。庄敬亭气得心中骂娘,又不得脱身,只好吩咐下属快去请人。
待周审川、陆荣等众英雄来得七七八八,天已微亮。祝罗敷不在,弟子阿柔称掌门人身体抱恙,不能出席,他人并未起疑,不多追问。下人寻不到传志阿笙,付九也不知去向,只绑了秦筝来,要她认那匕首。
秦筝来时路上听闻此事,自是不信,又哭又闹,骂他们诬赖好人,待见到那把匕首,先是一愣,忙去摸身上药包,急道:“那是我的匕首!我采药用的,旁人也见过的,不信,不信……”她左右一看,全是不相熟的人,阿笙失踪在前,传志不知踪迹,顿时只觉孤苦伶仃、无所依傍,嚎啕大哭道:“是你们偷了我的匕首,装作我哥哥的模样,杀了这两人,怎的如此无耻!”
周审川等人都是一代宗师,大庭广众之下将这小姑娘问哭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一人朗声道:“这把匕首,我也认得!”
他从人群中走出,挡在秦筝面前:“我与方传志、秦笙兄妹一路同来苏州,每次受伤,都是秦姑娘亲自医治。她的匕首,绝不会认错。”
另一人也上前道:“正是如此。”
郑家兄妹将秦筝护在身后,皆面色凛然。秦筝泪眼婆娑,望着两人背影,哭道:“我,我……”
清欢低声道:“莫哭了,丢不丢人。”他说话时恶狠狠的,秦筝破涕为笑,也不辩驳。旁人瞧见他二人情态,忙去看郑竟成,见他冷着脸一言不发,不免好奇:原来郑家兄妹同那小子关系匪浅,郑掌门怎的不曾为他说过话?郑夫人低头站在他身侧,面纱挡了脸,瞧不出是何态度。
周审川先道:“欢儿、宁儿,你们拿过那匕首瞧仔细了,当真是秦姑娘的?”
二人瞧过匕首,皆点头称是。却听周玉明道:“他两人既是兄妹,兴许各有一把匕首呢?”
秦筝心头一惊:是了,那匕首本是一对,兄妹二人各持一把,有人借此暗害阿笙,是因为知道此事?可阿笙很少用那匕首,谁会知道?难道是凑巧?清欢冷道:“这里谁不知道,阿笙的兵刃是一对竹杖,用匕首做什么?”
“欢儿的意思是,有人偷了秦姑娘的匕首,故意陷害阿笙与传志?”
“难不成还是这丫头自己来杀了两个大男人?”清欢一把扣住秦筝手腕,扯得她一个踉跄,“就凭她这点功夫?”
陆荣道:“玉明说的有理,若阿笙也有一把同样的匕首,你二人认不出……何况眼下诸位有目共睹,杀人的除了他两个,还能有谁?”
不少人点头称是,窃窃私语。清宁立在人群之中,回头望一眼郑夫人。四目相对,郑夫人双眉微蹙,连连摇头,清宁一咬牙,再不看她,缓缓道:“小女子愿以命担保,杀人者绝非秦公子与方公子。”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郑夫人腰肢一软,倒在郑竟成身上。
清宁继而道:“你们都以为,落梅庄有了两个方少爷,他想要当真的少爷,要那天下至宝,所以借机除掉了这一个,对不对?”
她笔直地站着,素来温婉柔和的眉眼变得坚毅笃定,她一字一句地说,不容质疑的,又似乎满含柔情:“你们想错了。他是心底宽厚、堂堂正正的人,从不滥杀无辜。你们说他一人灭了青虎门,并不是这样的。青虎门的恶人欺男霸女,又捉了他同秦公子,我和哥哥前去救人,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杀人是迫不得已。死的人都死有余辜,杀便杀了,可他却不这样想。”清宁一手紧紧按在剑上,想到他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喜欢杀人,难过得不知该怎么办。这样的人,怎会为了区区天下至宝,就去杀人呢?”
“他不愿意连累我和哥哥,才说青虎门的事都是他做的。你们便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这是颠倒黑白!何况、何况……”她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母亲的面容,会说不下去,“他本就是真的方传志。一旦滴骨验亲便可真相大白,何必要节外生枝,杀了这两人?”
众人惊诧不已,周审川道:“你怎知他是真的?”
清宁垂眼,轻咬下唇。昨夜红蕖到她房中,同她讲了一件事。那是十八年前,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是十八年来,母亲苦苦隐瞒的事;也是能证明付九是真付九、传志是真传志的事。
“是有人逼你,不让你说?”陆荣道,“宁儿莫怕,你说便是了,我看这里谁敢动你!”
清宁摇头。她一知晓此事,便去问了母亲,吓得她癔病发作,一夜不能安眠。若此时说出来,后果会怎样?她不敢想。犹疑再三,终究道:“我不能说。滴骨验亲之后,你们自然会知道。”
林白鹤冷道:“可那小子现在还不知踪影呢!莫不是连夜逃了?”
清宁道:“他定是给什么事绊住了。再等一时片刻,他会来的。”
清欢亦道:“不错。秦筝还在这里,他两人一定会来。”他不知清宁缘何这般笃定,但一定有她的理由,他自然信。
林白鹤嘻嘻一笑:“大难临头,便是亲老子也见死不救,他两个做鸳鸯跑了,逍遥自在,丢个妹妹算什么。”
清欢道:“你以为旁人都同你是一样见不得人的货色么!”
林白鹤面色一白,当即便要出手,又畏南华剑威风,只得冷哼一声作罢。在场的许多人不喜林白鹤为人,见他吃瘪,皆窃笑不已。薛家兄弟立在周审川之后,薛雷瞧一眼郑家兄妹,叹息道:“咱们与传志相识一场,到头来还不如两个娃娃果敢仗义,惭愧。”
薛风面上一红,罗成轻咳两声,只当不曾听见。
周审川道:“既是如此,便听宁儿、欢儿所言,再等上一时半刻。若到了约定之时,他两人还不现身,便是畏罪潜逃。宁儿,至于你那‘以命担保’的话,还是收回去罢。”
清宁修眉一拧,还想再辩,又不好驳他面子,只得道:“多谢前辈。”
众人心道:一旦滴骨验亲便真相大白,何必耍嘴皮子?可两个方传志,一个死在这里,一个不知去了何处,怎个验法?
然而方家的墓,定是要掘的。
僵持间,忽听下人来报:“付九爷回来了,一回来便要去那墓穴。”
众人暗喜:可算是要开棺了。至于谁是方少爷,屁大的事,管它作甚?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向墓园。庄敬亭心头怦怦直跳,总担心出了差错,忙借口有事,先回去一趟。
罗成等人到得墓园,见付九跪在门前,香案上摆了瓜果吃食,炉中点了三炷香,他身前还有一只骨灰罐。付九眼含热泪,对一行人视若无睹,一面烧纸钱,一面喃喃自语,末了跪地重重磕了三声响头,取过那骨灰罐,双目直直望着。这是当年被葬于荒野的江汀兰,他找了一夜,才找到那座孤坟。芳草萋萋,松柏青青,当年如花美眷,如今黄土一抔,付九想到当年之事,半晌方轻声道:“二夫人,回家了。”
众人不忍打扰,皆静候而立。不想忽听得震天巨响,墓门轰然倒塌,墓穴中传来凄厉惨叫。
罗成急道:“出了何事!”几人忙步入墓穴中,但见传志与阿笙倒在甬道间,庄敬亭持一把重剑浴血而立,方老爷的棺木被劈,白骨滚落满地。庄敬亭脚边,前日大闹英雄盟会的少女垂首跪倒,嚎啕大哭,一人扑倒在她膝上。
罗成当即拔刀抢上前去,护住传志两人,怒道:“庄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又高声叫人将阿笙四人抱出墓穴。陆荣与郑竟成对视一眼,按剑不动,以防庄敬亭暴起伤人。独周审川大惊失色,望着他那知交旧友,一时纹丝不动。
高手环伺,庄敬亭额边青筋乍起,虽想当场杀人灭口,又生生按捺杀意,一面静静看着众人将四人带离,一面缓缓道:“庄某今早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匆匆赶回房中。果不其然,房中暗门大开,有人潜入我方家地道,不知有何阴谋。事态紧急,庄某自作主张,不曾告诉诸位,提剑便追,万万想不到,竟在此遇到了杀人逃命的两人。”
阿笙到得墓外,双眸不能视物,张口便唤秦筝。秦筝已扑上前来,又要大哭,便听阿笙道:“你快替传志诊脉,他旧伤未愈,体内毒药发作,脉象混乱,可还有救?”他语调平平淡淡,抱着传志的双手却微微发抖,加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风尘仆仆,竟有几分脆弱无助,瞧得秦筝鼻子一酸。诊脉时忽瞧见他双腕缠满布条,奇道:“你手腕怎么了?”
庄敬亭已在罗成等人包围中缓步而出,对众人朗声道:“原来他两人不止杀了人,还与这小妖女勾结,偷了地宫之图,要将方老爷的尸体换作假的,以图今早滴骨验亲时蒙混过关。幸亏庄某及时赶到,才拦下这等偷天换日的大祸。”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去瞧白思思。她缩在一侧,泪流满面,怀中人已气绝。庄敬亭劈开石门,接连又是两刀,阿笙离得远,被剑气所伤,她躲闪不过,却不知张三不何处来的力气,将她护在身下,生生挡了两刀。她瞧也不瞧庄敬亭一眼,让张三不沾满污泥的脸枕在肩头,脸颊贴着他臭烘烘、乱蓬蓬的头发。她双臂已断,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是不能,只得尽力将两人的手挨近些,低声道:“我是来杀你的,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能死在别人手里?”
在场之人见此情状,皆唏嘘不止,饶是袁昭玉,也轻声道:“前两天,她还是那样有生气……”
白思思喃喃道:“秦叔叔说,等我学会了那些功夫,就能来救你。他说你兴许还活着,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我,你只要见了我,就不舍得死了。他不知道,我一心想来杀你。叔叔死了好多年,娘去年也死了,你给我的书,我都读完了、学完了,我是不是学得太慢了?我要是早一点来,是不是就能把你抓回南疆去了。娘临死前,也还是想见你。”
阿笙听她说“秦叔叔”,恍然大悟:白思思竟是张三不的女儿,张三不托付给父亲的事,是要他到南疆去,照顾他的妻女。张三不当年已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吗?为何宁愿抛弃妻子、欺骗朋友、拼一条性命,去谋害方家?阿笙猜不出,只能叹息一声。
罗成盯着白思思许久,对庄敬亭冷道:“庄先生所言当真?”怒而转向阿笙,问:“阿笙,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何事!这女人是谁?死的这人又是谁?”
阿笙道:“张三不。”
“什么?!”众人齐齐看那死人,他面容邋遢污浊,衣衫破烂不堪,无半点传说中空空妙手的风采。“他还活着?”
“他被庄敬亭困在地下十八年,逼问天下至宝的下落。”阿笙将这两日的事简单讲过,又道,“偷天换日?真正偷天换日的人,分明是庄老爷。你换了方携泰尸身,找到藏宝图,又想杀人灭口,将天下至宝独吞,未免异想天开。”他将祝罗敷一事绕开不提,那是传志亲眼所见,由他醒来再说不迟,此时若说错了,未免落人口实。
庄敬亭怒道:“你莫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在地道中谋划此事,被我听到了。你和方传志今早先杀两人,又和妖女勾结逃入地道。我根本不知庄中地宫是何构造,如何捉了你,还说藏了张三不……十八年前,我还是个铁匠,哪里认得什么张三不!他怎么会在地道里,你不应该问那小妖女吗?不、不,你们早就勾结好了!要借此陷害我!”他越说越是悲愤,末了声泪俱下,恨不得以头抢地。
秦筝给传志诊过脉,解开阿笙腕上布条,瞧见那两道狰狞伤疤,又想大哭,生生忍下了,忙翻找药囊。阿笙轻声道:“不痛,你不要哭。”转而朝众人扬扬手腕,笑道:“倒是好事,庄老爷,你亲手断了我的腕子,不记得了?”
庄敬亭冷道:“你自己弄的伤口,怎能平白诬赖好人?”
阿笙道:“筝儿,你可能瞧出这是何时伤的?”
秦筝抽泣道:“伤口已经结痂,至少也是昨日……你怎这样轻巧?这双手可要废了!”
阿笙道:“我的手昨日便废了,今早怎么杀人?庄老爷扯谎,也挑个没破绽的。”
庄敬亭一愣,竟无言以对。众人看过眼前局势,心中已有判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拨云掌的口诀是瞎编的,八卦掌的内功口诀中有“三连一体变化生”、“六合周身合一体”等话,就引了八个字。(网站不允许贴参考网址,直接检索的话应该可以搜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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