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展无

9、【番外一】相思客

　　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①）

　　（一）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夜半时分，那时候我正端着蜡烛，颤巍巍的走到门边想要关门。无命蹭着我的鞋面，一声声嘶哑的叫着，正这时漆黑的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一身蓝衣我瞧得清楚。
　　只是我瞧不清楚的是他怀里抱着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大约是一个人吧。他一步步走近我，抬起的眼眸中惨烈的模样让我的心狠狠的揪了一把。
　　这道眼神与我当年何其相似？看到这人我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热血沸腾过，以至于我完全没有掩饰的直接盯着他看。直到无命的叫声将我唤醒。
　　无命是我养的一只猫，全身的毛都是黑色的。也不知道养了多少年，小家伙聪明的很，我若心情不好了也会在一旁默默的陪着我。
　　我听到自己用苍老的声音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毫不避讳自己怀中还抱着一个几乎与他相同高的人，眼中跳跃着我抬手亮起的灯火，低声说：“住店，要上房。”
　　穿堂的风撩起他有些杂乱的鬓间，眼神宛如一潭死水一般都额沉寂，我低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他的身后，被灯光映出的一条影子，好在，这人的确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我按捺相爱心里的怪异，佝偻着腰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向他说道：“客官，请随老朽来。”
　　我的背越发的弯了，引着他一步一步上了二楼，去了左手边第三间房前。一推开门，门内仿佛有淡淡的血腥味直蹿进鼻子里，让我驻了步子，他却抱着人径自走入了屋内。
　　这般利落程度，倒是胜过我当年。不觉间，我已勾起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弧度的唇。摇了摇头，走进去点燃了桌上的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变过。好在那人也不甚在意，甚至连看也不看就拉开被子，将那白衣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上被子，似乎还替他理了理头发，这才回过头来看我。
　　我连忙嘱咐道：“老朽年纪大了，这热水只能麻烦客官自己去取了。院中右手第二间就是厨房。每日辰时一刻供应早饭，客官若想吃些其他的东西，离老朽客栈一条街的地方有一条小吃街，客官自可去那处询得。”
　　他点点头，我虽看不清他的眼神却知道我该出去了。于是我端着蜡烛笑着同他作别。带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床榻上。
　　我皱了皱鼻子，低声唤了声无命，感觉它蹭了蹭我，便慢慢地向楼下走去。

　　（二）

　　桌上的粥我热了一遍，两遍，三遍，始终没有见人下来吃过。最后只能叹着气一半自己当做晚饭吃了，一半分给了无命。
　　一天，两天，三天，皆是这样而过，我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只是每日要烧的热水多了一倍，等第二天再去看得时候，锅里的水已经被用的干净。
　　第三天的后半夜，雨突然下了起来，雪白的炸雷仿佛炸在头顶上似的，特别吓人。每炸一下，我就哆嗦一下，年纪大的人最是受不得惊吓。偏偏晚上粥吃的有些多，多了起夜的毛病。
　　我套好鞋踉踉跄跄走到屋外的时候，屋檐下雨滴哗啦啦的流着，跟天漏着个窟窿似的。趁着雷还未劈下的当口儿，我快速的解决完问题，便向回走。走到半路时，我不经意的抬起头看去，一道雪白的雷花在眼前炸开，我看到站在窗边的两个人，一动不动。
　　我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只是再等我看过去的时候，雷已经只剩下些许轰鸣的余音，而二楼窗口处我已经看不清楚了。
　　雨声一点点壮大。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慢慢踱回屋内，反手插上门。只听见一声猫叫声，无命拱着我床上的被子，探出一只小脑袋看着我。
　　眼珠子幽碧幽碧的，仿佛嵌着两颗夜明珠。
　　我走到床边，从被褥里抱出无命，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的耳朵低声的同它说话：“无命，还是你好啊，无忧无虑……”

　　（三）

　　整整一夜不眠不休，我想了再想，还是决定去找他。
　　蹒跚的走上二楼的房间，我敲了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是谁的疑问。我连忙表明身份，过了片刻，房门才被他缓缓打开。
　　白天瞧着，他眼底的黑迹越发的骇人。声音也虚弱了许多：“老板，有何事？”
　　我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问道：“你可想他活过来？”
　　我看到他的眼神陡然变了。
　　我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缓缓响开了。
　　“我有办法。”

　　（四）

　　剪纸为形，化尔身形
　　以吾之血，化尔生辰
　　吾之心血，化尔魂骨
　　招魂灯，灯招魂
　　吾血为引，吾息炼魂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招魂》

　　我将方法统统告诉了他，我甚至告诉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只是我知道，这些代价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多余，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看着他接下招魂灯的那刻，从魂魄深处传来的倦怠感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吞没。
　　我已经累了。
　　我慢慢地走下楼梯，慢慢踱回自己的院子里。
　　第二日，我在镇口看到双双离开的两个人。那白衣人真是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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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减字浣溪沙 (清) 况周颐 　　　　 　　　　
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