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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交心 ...

  •   一群人鱼贯而出,房门关上,虞泯喝了半杯茶,放下茶杯,沉下脸对飞霜道:“我实话与你说了,你妹妹甜妞,咱们院子里留不得。”
      飞霜本来含笑的脸,听了虞泯的话,顿时僵住了。半晌,她方才磕磕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虞泯被飞霜反问,才想到刚才只吩咐了差事,忘了说规矩。看了看天色,再把众人召集起来怕是要误了晚餐,只得暂时压下这个念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质问我。以后你必须记住,我说的话,就是咱们这个院子的规矩,就是命令。我不需要下面的人问我为什么,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为你们一一解释。你们只能听命、只能回答是,如果觉得真的做不到,就只能回答做不到,那么,可以把差事让给别人做。
      明天我会再给你们讲讲规矩,这次我若罚你,难免有‘不教而诛’之嫌,我就暂且不问你罪了。若明天我当着大家的面讲过规矩了,你再犯,那么,抱歉了,我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跟你妹妹一样,另谋高就吧。”
      飞霜第一次直面虞泯的决绝,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虞泯示意她跪在地上,待飞霜跪好了,方道:“现在我最后一次给你解释一下缘由。
      一来,我这个人不喜欢裙带关系,我的院子里已经有了一个你,就不想再多一个你妹妹,否则,即便我提前做了防范,你日后独当一面,你妹妹仗了你的势,还是难免横行;
      第二,你祖母、你父亲和你母亲的性情,虽未经你口,我也有所了解,你妹妹,本来是你祖母预备给四郎做通房的吧?提前送到我这里来,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你有没有想过他日\我的丫鬟爬上了四郎的床,我在这府中要如何自处?你们家人,简直其心可诛!”
      飞霜之所以养成了泼辣不吃亏的脾气,就是因为她有一个霸道的祖母、二十四孝的父亲和泥人一样的母亲,她作为长姐,要护佑下面的弟弟、妹妹,作为长女,也要护着母亲不被祖母如奴仆一般使唤、且动辄打骂。
      甜妞是飞霜的小妹妹,她生下来时,飞霜已经在当差,跟这个妹妹并不是很亲近。不过,飞霜只知道,自打甜妞生下来,尤其是她长到三岁之后,祖母对母亲的态度日益和缓。因此,虽然甜妞有些骄纵,作为最小的妹妹,飞霜还是很疼她也很感谢她的,跟祖母一样,把她看做家里的福星。
      现在听了虞泯的话,飞霜的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不过,随后又恨得咬牙切齿。她以为祖母转性了,却原来,祖母不过是存了更歹毒的念头罢了,还要陷害七娘子,飞霜咬着下唇,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家去质问祖母。
      虞泯待飞霜稍微冷静下来,接着道:“我让你们记录下你们自己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的档案,你可知我这般做的用意?”
      飞霜抬头仰望虞泯,对上虞泯意味深长的目光,片刻,垂下眼睑道:“娘子是想要让奴婢们尽心服侍娘子,不要心存杂念,以免坏了娘子的事。”
      虞泯点点头道:“此其一,不过,如果真的只为了找没有牵绊的人的话,我直接从外面买来的丫头里面挑人培养就是了,犯不着费那么大力气;
      第二点,你们这些家生子都是积年的世仆,我要你们家族的档案,也是想借着这个窥见府中下人关系网的冰山一角,为我在府中站稳脚跟做准备;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是想让你们通过理顺家族树谱,知晓你们自己在你们家庭中的位置。你们不是不能有在乎的家人,人生而有情,这是人的天性,是隔不绝的。
      但是,一个人单单有情,没有力量、没有决断,是保护不了自己在乎的人的。
      你父亲听说在外面也是一个能干的人,是分管府中出行车马的一个小管事,也是体面的;可是,回到家中,他只会对你祖母一味愚孝,你母亲性情又软和,你们母子,就只能任你祖母凭着性子拿捏揉搓。你父亲就属于有力量而没有决断的人,你祖母的控制欲是无止境的,你母亲和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的生活、前程,全部都要为了填补你们祖母无止境的欲\望而牺牲。
      但是,若你立起来呢?若你在府中有了体面的差事,且性格不是一味地顺从,而有自己的坚持,如果你的祖母再以孝道为难你,你甚至可以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她还能随意拿捏你们母子吗?
      你可以爱护你的家人,但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家里的每一个人,也应该对他们自己的人生负责任,任何以孝道、以爱护为理由的牺牲都是愚蠢和不值得的。
      可是,你要撑起你的家,要保护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首先就要有反抗你祖母无理取闹的决心;其次,要有力量、有地位,这个世界是强权世界;第三,是要以理服人,不是谁声音大谁就能赢的。万事越不过一个理字。你有了力量,又占据着理,加上你积年积累的名声、人脉,你祖母积年的恶名,等到你的祖母和你发生冲突时,即使你的父亲仍然愚孝,舆论、公理却是站在你这边,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可以点石成金,亦可积毁销骨。
      说实话,我看上你,就看上了你的傲骨,看上你愿意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反抗你祖母、反抗你父亲的勇气;而我之所以不敢完全信任你,如信任栖雾一般。一来,是因为你性情冲动,极易惹事。二来,你看看你家人办得都是什么事?这是早几年就给我挖了个坑等着坑我呢,若是我察觉不到,当你妹妹爬上了四郎的床,事情在府里闹开来,我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你不把家庭关系理顺,我非但不能把重要的事交给你,你自己又是常常冲动的,说不得,我就要找个由头让你另谋高就了。”
      听了虞泯的话,飞霜跌坐在地上想了半晌,方渐渐收敛心神,握紧双拳,给虞泯磕了三个响头道:“奴婢谢过娘子点化,奴婢一定尽快将甜妞弄出咱们院子,不让她给娘子惹事。”
      虞泯摇摇头道:“甜妞的事,我交给秋菱和青芽了,你莫插手。只你能抵住你祖母还有你母亲的压力,抵得住甜妞的眼泪和撒娇,在她受罚时不为她说话,把事情都推到秋菱身上。不管甜妞是被调\教得规矩懂事,还是不服管教被赶出去,你都不要插手。
      你祖母骂你,你就任她骂,待她骂完了,你再诉苦,就说我的衣物和钱财都是夫人派过来的人掌管的,你和栖雾被架空,几乎到不了我近前。还要说我因为甜妞迁怒你了,若你再敢替她求情,我就将你一并处罚。想来,你祖母那样的人,虽然有大的欲\望,还是舍不得你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银这般‘小的’利益的。
      至于你母亲,想来她会哭,甚至还会一反常态摆出母亲的架子强势命令你。你莫要觉得委屈,人心都是偏的。你只需拿出你的强势来,让你母亲被你震慑便足矣。对家人的爱护,不一定要诉诸言语,不一定要让对方知晓,只需要在实际上保护了家人,就足矣。
      你爱你的家人,是你的态度,如果这份爱还需要回报,需要你的家人拿什么来换,那么你这份爱就流于市侩了。
      至于甜妞,她被你的祖母带在身边教养了五年,一些价值观已然成型,你如果说服不了她,不必一味与她争执,只想办法,从旁断了她想要惹祸的路,保得她一条性命便足够了。
      切记,甜妞即使犯错,即使跟你的想法背道而驰,即使是你的妹妹,她也是独立于你的一个人,她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路,同时,她也有责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哪怕认为自己是对的,她是错的,如果她不愿意听从你,你就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否则,你祖母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现在这些话你不明白或也没有关系,只需要记住、遵从,在脑子里时时回想,遇事时记得用上,假以时日,如果你脑子里不是当真装了一团浆糊,你必能想明白的。
      到哪一天你想明白了,且举一反三有了自己的思路了,跟我说,我再派给你更重要的差事。”
      说着,虞泯示意飞霜起身,握住她的手道:“咱们在这府里的路长着呢,要做的事很多,他日,你若愿意跟着我出嫁,咱们之间的缘分就是一辈子了。
      不要只局限在当下,不要总是冲动行事,遇事要冷静多思,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
      跟着我,办好我交代的事,你自己再动动脑子,假以时日,你会有一个现在的你连想都不敢想的锦绣前程的。
      当然,如果你自己把持不住,差事办砸了,或者心思长歪了,到时候,可就不要怨我不顾念主仆情分了。我这个人,要做的事很多,没有感情和精力留给扶不上墙的人或者背叛者。”
      飞霜虽不及栖雾通透,却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即使虞泯说得话她并不完全明白,甚至有些话跟她原本坚持的规矩、道理是相左的,但是,在自己的坚持面前,她显然更信任虞泯。毕竟,甜妞的事,要搁在别的主子身上,慢说甜妞自己会被找个借口打卖出去,就是她这般,除了机灵一些(机灵往往也机灵不到点子上,总是不经意闯祸),样样都不出挑,主子完全可以趁着搬新居的契机把她留在旧居(比如被她们主仆三人忽视的落雪),或者,让她跟来了,不让她做事,再找个由头罚了她。
      可是,虞泯跟飞霜把话说开,说开之后,不仅愿意继续留用她,还愿意给她指一条明路。
      除非飞霜脑子被驴踢了,这个机会,她自然不能放过。
      飞霜抽出被虞泯握着的手,面向东面,跪在地上指天起誓:“苍天在上,小女飞霜在此起誓,小女绝不会因为自家事耽误娘子这里的差事,绝不会迫于祖母、母亲或者任何人的压力而背叛娘子,小女虽驽钝,从今儿回去,一定会将娘子的此番教导牢记于心、时刻回想,绝不会再做出丢娘子脸面的事。
      若小女食言了,娘子惩罚是一,哪怕小女死了,也要下拔舌地狱,受油煎火烤之刑。”
      虞泯任由飞霜发完毒誓,方道:“你自己心里有成算,比什么都重要。莫因自己是女子就看轻自己,你那样的家庭环境,你自己又是长女,长姐如母,你也日渐长大了,要做起家庭的顶梁柱。
      如果你能把你们家立起来,将来议亲的时候,你也多个筹码,哪家不喜欢能干、贤惠又有担当的儿媳妇呢?
      你长得不差,不要太过看重美貌与装扮,只有小妇才靠美貌笼络男人。
      你是我这里出去的,将来,不管你嫁到哪里,即使你的父母不能给你撑腰,只要你在夫家行得端正,上侍公婆,下敬夫君,除非你进门七年无所出,你丈夫若敢纳妾或者不尊重你,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飞霜十二岁,虽然懵懂了些,处在内宅这样的环境,也隐隐明白了婚配的意思,听虞泯提及她的婚事,免不了羞涩恼怒。
      虞泯在她娇嗔完之后正色道:“人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你的丈夫,若无意外,就是此后将要与你生活一辈子的人,生同寝、死同穴,这般亲密的人,如何慎重挑选都不为过。
      当然,私相授受是绝对不允许的,你看上了谁,与我说,我给你把把关,我觉得成,会答应你;觉得不成,不用你开口问为什么,自然会给出能够说服你的理由。
      你尽心为我办差,还有一个好处,再过三年你就及笄了,虽说丫鬟们议亲晚一些,但你祖母那样的性格,一旦让她看到利益,我相信她不会迟疑,会尽早下手。
      如果你成了我身边得用的人,即使你祖母求到夫人那里,我也可以借口离不开你,而不让你祖母为了利益随便把你发嫁了。
      这些事你母亲不能为你做主,你父亲大约连想都不会想,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要留个心眼儿。慢说你祖母把你许个瘸子、癞子,就是你祖母将你许给你父亲那般尽心办差、在外面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吃喝嫖赌样样不沾,模样也好,几乎挑不出毛病,单单愚孝母亲,让妻子被母亲当做仆妇一般使唤、打骂而不为妻子说一句话的人,你愿意吗?”
      飞霜脸色由红转白,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我宁可死也不嫁入那样人家!”
      虞泯白了她一眼道:“用死威胁人,算什么出息!生命来之不易,去得却极其简单。活着,不管出身如何,都要尽心找到路活得好、活得有尊严,在乎的人要有能力保护,不喜欢的事要有能力拒绝。不求事事顺心,却要立于天地之间,俯仰无愧,让他人身份如何高贵,地位如何尊崇,也不敢轻侮了己身。这才不枉对在黑暗中孕育十个月,经受产道的挤压来到人间得见天日的生命。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人命更金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即使处境如何艰难,只要有一个脑子、一双手,坚持修身以正,同时防患魑魅魍魉,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日让我再听到你拿死字赌咒发誓,第一次,掌嘴一百;第二次,禁食三日;第三次,你自己收拾收拾卷铺盖滚蛋。”
      飞霜眼珠子转了几圈,金光灿灿地盯着虞泯道:“娘子说得真好,就像一桶井凉水兜头浇下来,大热天的,让人透心儿凉。尤其是那什么‘立于天地之间,俯仰无愧’,跟故事里的神仙、英雄似的,奴婢便要做那样的人。再不说…再不说那个字了,用那啥威胁人,那叫落了下乘。
      不过,娘子金尊玉贵,是大家闺秀,‘滚蛋’那样的词,不好说得,奴婢们都不说那样粗鄙的字呢。你莫因为奴婢气坏了己身,口不择言,坏了您的日日修行。”
      虞泯气得拍床榻道:“滚!你今天再敢多说一个字,就从我院子里滚出去!”
      飞霜也不怕虞泯,轱辘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嘴眉开眼笑地跑出了虞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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