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郭靖点起一盏蜡烛,正要吹灭火折子,就听见尹志平有些抱歉的朝他说:“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
“也不是什么麻烦。”郭靖挠了挠脑袋,边说边朝他看去。
却见对方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拥被而坐。暖黄的烛光虚虚实实的落在他的面孔上,在少年人柔和的面庞上落下几笔浓墨重彩的阴影,偶尔烛火晃动,少年人的面庞便也随之明灭不定,营造出一种诡谲的美感。
郭靖凝视他半晌,忍不住道:“你是从中原来的么?”
“是的。”
“中原……是什么样的?”
烛火在郭靖不大的眼睛里跳跃闪烁,像是两颗明净的星子。
尹志平也凝视着郭靖的面庞,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山重重水叠叠,四季景色各异,南北风情迥然。”
帐外北风呼啸悲鸣,夜深人静。
账内烛光昏黄暧昧,两个少年促膝夜谈。
虽则二人一个长于漠北的旷阔草原上,一个活在终南山皑皑的白雪中,但是终究是血脉相连、并蒂同生的炎黄子孙,他们的父辈都曾经站在中原的土地上仰望他们现今仰望的天空。
郭靖出神的听着尹志平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不插嘴、不提问,只是安静的倾听。
这时候两人离得极近,尹志平仿佛可以看到少年眼中动情的水光,他停住嘴,心里没由来的掠过一抹怅然。
郭靖的心神还沉浸在尹志平叙述的广阔江山中,眼前中仿佛有一幅明秀的画卷慢慢展开,虽然看不清其上的风景,但只是稍作想象都会心神颤动不能自己。
半晌,他慢慢回过神来,有些渴求的看向尹志平,无声的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尹志平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些腆然的抿了抿唇:“我以前一直住在山上,这次奉师命下山,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呢,所以一路上曲曲折折走了不少弯路,饶是如此,也见识得不多——还是走的路太少了。”
“哦……”郭靖有些沮丧的垂下脑袋,随即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以前一直住在终南山吗?”
尹志平愣了愣,稍一犹豫仍是如实答道:“应该不是的,但是我记不得我入门派之前的事情了,师父说是我脑内有淤血,要待淤血化去才有机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郭靖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会想起来的。”
尹志平笑了笑,没接话。就他当时的伤势而言,他之前可能生活的并不好,这样想来他失忆说不准还是件好事。
郭靖见他没了谈兴,便拍了拍自己的床铺,道:“还是上来睡吧,一会儿生病了就不好了。”
“真是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尹志平在郭靖身边躺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了声扰。郭靖摇摇头,吹熄蜡烛,两人各自睡去,一夜无话。
次日起床。郭靖神清气爽,昨夜他在尹志平叙述的明秀山水中造出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乡,睡得十分安稳。
尹志平却有些起床气,阴着脸穿衣洗漱,虽然记不清楚昨晚到底梦到了些什么,但是梦中满溢的阴郁与痛苦却像是巨石一样敲击着他的神经,心中隐隐的压抑,让他有些不得劲。
同郭靖等人吃过一顿热闹的蒙古早餐后,尹志平彻底忘记了之前的压抑,新奇的听着郭靖给他讲解一些蒙古人的习俗。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五怪居住的蒙古包走去。进入帐中,六怪已然齐聚,两个小辈各自行过礼,立在下头等六怪号令。
六怪虽坐在帐中,但毕竟是武林高手,自然早就听到了他们一路走来的动静。听他们交谈,言语中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生疏客套。六人都有些奇怪,郭靖的性格他们是再了解也没有的了,虽说老实纯厚得有些过分,但也不至于会被人一颗糖就骗走。
朱聪笑道:“若我没记错,你二人昨日是第二次见面吧?怎么才一夜,倒熟得好似兄弟一般?”
经昨夜一面,尹志平对江南六怪也初有认识,这朱聪字字有说头、句句藏玄机,是个顶聪明狡猾的人物。对这样的角色最不能卖弄机巧,否则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故而尹志平坦言:“郭兄为人纯厚,志平十分倾慕,只恨未能早些结交。”
话音未落,郭靖便惊讶的看向他,面上羞窘激动之态一目了然。五怪观之,痛心疾首:确实不是一块糖就能骗走的,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骗走的!尹志平十分坦然的接受五怪眼刀,他自认这一席话全然是发自肺腑,并无不妥。
唯有柯镇恶目不能视,不明所以:“你昨日想要试一试靖儿的功夫是不是?”
闻言尹志平面色一肃,郑重道:“弟子与郭兄平辈相交,如何敢试探郭兄功夫?只是诚心想与郭兄切磋一二罢了。”
六怪心中各自斟酌一番,要按他们的性子,此时必要说些“既然不敢,那就告辞不是极好”一类的讥讽之语。但是丘处机想要试一试郭靖的功夫,他们又如何不想试一试杨康的功夫?此刻杨康不在面前,杨康的师弟也满可以充个数。
还是朱聪一锤定音:“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武人也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反正不过是你们兄弟两个顽顽罢了,也没甚说头,就去靖儿素日练武的校场罢。”
尹志平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校场。
韩小莹摆开一排兵器,朝尹志平道:“我们也不占你便宜,这里有刀有剑,虽然算不得好,但也够使了。若是嫌不好,我们兄妹的兵刃也可借你一用。”
尹志平摇了摇头:“还是请郭兄先选罢。”
郭靖犹豫了一下,憨厚道:“我也没什么使得好的。”
尹志平失笑:“郭兄谦虚了。”
六怪一阵尴尬,郭靖还真没谦虚。
朱聪咳嗽一声:“七妹,把兵刃收起来罢,孩子们切磋何苦动这些刀啊剑啊的,点到即止才好。”
尹志平弦歌知雅意,也赞同道:“朱前辈说得极是,我等不过切磋,倒也不必大动干戈,白打才最考验功夫。”
“尹师侄说得不错。”朱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闲话休提,且说郭尹二人在场中站定,各自摆出架势。郭靖一身裘皮衣裳,做蒙古人打扮,更显身板健壮,两拳在身前一横,颇有点蒙古摔跤手的架势。尹志平穿了一件夹棉的藏蓝长袍,面颊被冻得微微发白,更显俊秀。
两人都是沉稳的路子,摆开架势后半晌未动,只紧盯着对方想要后发制人,还是尹志平先笑道:“郭兄请。”郭靖听了话也不客气,当真即刻发掌朝尹志平拍去。
尹志平见他这一掌来势迅疾,可见基础十分扎实,不由喝彩一声,同时不退反进,伸手去抓郭靖的手腕。不想郭靖仿佛早知他的意图,侧身避过,身形一转左脚侧踹。
尹志平瞳孔一缩,猛地拿手在郭靖肩膀一撑,借力而起,凌空一个跟头稳稳落在郭靖身后。才落地又猛地弹起,扳住郭靖肩膀向后一抓,却没想到郭靖力气奇大,竟然一个转身甩开了他的控制,又顺势扯住他的手臂要拿住他。
尹志平便也抓住他的手臂,同时发出一掌朝他面门拍去。郭靖大惊,此时再要伸手格挡,就落了下乘,知道自己这回是输了。
江南六怪也忍不住抽了口气,他们早就看出这小道士比起白打更善兵刃,许多时候还是依着手持兵刃的方式出招,故原本还觉得相比兵刃更善白打郭靖颇有胜算。却没想到郭靖招式路数板正有余灵活不足,竟然这么简单就被击败了,说是兔起鹘落也不为过。
尹志平收掌退后几步,面色严肃,朝郭靖道:“再来!”
郭靖与江南六怪同时一愣,朱聪正要发话,就见郭靖洪声应道:“好!”眸光明亮,战意熊熊。于是两人又再次打成一团,完全将旁观的几位长辈抛诸脑后了。
这一打就停不下来了。
尹志平之前一直在终南山学艺,身边的师兄弟都是一个路子出来的,打来打去总是那么一个套路,尤其是实力相当者,总是有些束手束脚。郭靖则是长居沙漠,一直只是单方面的接受六怪指教,并无人与他做武艺上的切磋。
两人都急需一个磨砺自己的敌手,故而此刻好容易遇上一个,倒有些丢不开手去了。六怪在边上看着慢慢琢磨出了一点意思,也没拦着他们,反而由着他们一直打到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缓过气来后,尹志平与郭靖两人坐在雪地上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互相搭着肩膀站起来,笑得差点在雪地上滑到。
郭靖抹了把脸:“你在笑什么?”
尹志平停下来瞅了他一会儿,憋了一会儿,忍不住爆笑,郭靖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笑起来。
两个少年爽朗的笑声直入云霄,驱散了大漠凛冽的寒风。
吃过午饭,尹志平从随身携带的一管青瓷瓶里倒出一粒浑圆的丹药,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丹药一点点碾碎,洒在一块干净的地上。
郭靖蹲在他旁边,好奇的问他:“你在干嘛?”
尹志平料理完那颗丹药,朝郭靖翘了翘唇角,故作神秘的和自己的新朋友咬耳朵:“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哦。”郭靖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韩小莹远远地就看见他们两个蹲在地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嘛,像是两个长不大的大男孩。
晚上尹志平就这烛光在案几上铺开一张信纸,郭靖盘腿坐在旁边帮他压着纸、看他写信。
尹志平习的是欧体,一笔字方圆兼施,认真写来当是十分严正险峻,但此刻他下笔极快,不自觉的带出一丝风流气度来。
郭靖的目光随着他的笔尖一路往下,待尹志平写罢,他也差不多看完了,虽说有些字词他不甚理解,但大致内容也都看懂了。他朝尹志平道:“你要留在大漠?”
尹志平笑笑:“不好吗?”
郭靖大笑:“好!”
次日尹志平带着郭靖又来到昨日处理丹药的地方,他朝天空吹了声唿哨,一只白鸽不知从哪忽然窜出,扑楞着翅膀落在尹志平肩上。尹志平握住鸽子,将卷成一小卷的信纸放进鸽腿上绑着的小圆筒里。
之后稍微为鸽子顺了顺羽毛,这才用力将它掷出。
郭靖奇道:“它是怎么找来的?”
尹志平道:“循着药味儿来的呗。”
郭靖一脸稀奇,尹志平哈哈一笑揽住他的肩膀:“这有什么,稀奇的事儿多着呐!”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交谈着,在雪地上留下一行快乐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