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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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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身子抱成一团,倚靠在树干,用这样方式,无声抗议外界的侵扰。
而他皱紧的眉头渐渐舒缓,困惑将他围绕。
她为什么生气,从来没见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又为什么流泪,在所有她流的泪中,这一次令他最为困惑。
是真的伤心,是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么?可是这个女人是他的仇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过分……
然而为什么会不安,或者说,从内心的最深处涌现了惶恐,看着她蜷缩成一团,他有一种要将她掰开面对自己问个明白的冲动。
“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你,我希望看着你崩溃,我希望没有帮助过你!”——她刚才是那么说的吧。还是第一次她会用这样激烈的语气和情绪对他喊出这种话。
难道现在崩溃的人不正是她么?
那么为什么看着崩溃的她,自己心里也会有痛的感觉?
痛难道也是会传染的吗?
他看着她,而她将脸隐藏在黑暗里,是刻意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吧。
他发觉刚才的那番话似乎是将他的力气也抽尽了,让他定在了原地。她说她厌倦了做“伊贺钦”指得是什么?难道是说他眼里的“伊贺钦”么?
卓越然,她说她是卓越然。或许这就是她的本名?据说暗部一般都不使用真正的名字。
可是从斑的话里听来伊贺家族似乎从来就存在,按照这个逻辑伊贺钦就不是别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看了一眼背靠大树的这个女子——现在追问只会更加刺激她吧。
奇怪,他自嘲地想道,什么时候他也会顾及她的感受。
我希望你崩溃……
我希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脑海反复萦绕她的声音勾起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的惶恐。
*
夜……
黑,而朦朦胧胧。
陡然——
火光,仿佛将黑夜撕裂出巨大的创口汹涌如潮般喷薄而出!她听见有人尖叫,有人呐喊,还有哭声,幻化成一切纷乱背后的配乐,似无形的手一把捏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出声。
“小姐!”瞬间的光亮让她失明,几乎才适应,她的手臂就被人一把攫住。
“小姐!”眼里印入女子的脸庞,乱发混着鲜血,衣衫不整,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慌让她有种害怕到想哭的冲动。
“是忍者突袭,抱住您的弟弟!”
女人的嘶哑着声音,将一团柔软的东西塞入她双臂:“带着弟弟走!他们过来了!快快!”
她身边有人牵来了马,接着又是轰的一声,这一次似乎就在他们不远处,巨大的震动让所有人都立不住脚跟。紧接而来的是越发的混乱,火光中人影幢幢,仿若鬼魅,他们在炙热的火焰中奔走哭号,地狱,她突然想到这个词汇。
真是地狱!
“小姐!坐上马,我们只有一匹战马了!”她回过头,冷气从脊椎漫上,面前这个满脸鲜血的忍者失去手臂的肩膀,血液恣意的流下,他竟也不顾,只是将缰绳塞入她手里,她还未及反应,他已经将她抱起坐上漆黑如夜的马,同时扯下一切她身上会在夜色中反射光芒的饰物。
“小姐,墨玉会带着你走,千万抓紧绳子!它不够听话,所以一定抓紧!”
“等……等一下!”她终于无法沉默,胸口什么地方堵得慌,几乎就要哭出声来,“等一下!你们跟我一起走!一起……”
“来不及了,他们过来了!”女子看着她,嘴角勉强扯出笑容,而脸颊尚自挂着泪痕,“没事的,小姐,照顾好弟弟,照顾好他……”
谁在马臀上狠拍了一下,她只觉得一切场景化作了流光,冲破一片炼狱般的火焰,墨玉融入黑夜,冰冷的空气瞬间将她脸庞的泪水冻结。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远方的女子,她化作烈火中的黑影,不停的向她挥手,挥手……
告别。
她快要吐了。
不仅仅是烈火的烟味,还有炸药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好像不见尽头的血色雾霭,将她困扰在里面。而黑马不停奔跑,不停地……怀里的婴儿开始哭泣。她只能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想要借助自己的怀抱让他安静。
突然,脑后传来爆裂的声音,随即身下墨玉爆发出可怕的嘶鸣,它几乎是以后腿直立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无法再抓紧缰绳,尽最大的努力,她将弟弟护在怀里,从战马上狠狠摔下。
这可怕的坠落差点就让她摔断手肘,而马蹄就在离她脑袋两寸处轰地踩踏在地上,几乎让她整个人都从地上弹起。月光照亮它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支流矢刺入它的臀部,让它发狂的嘶叫,接着,黑马撒开四蹄向远处疯狂的冲去。
“别,别哭……”她颤抖着,勉力让自己站起,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她顾不得去擦,只是将孩子搂紧在怀里,紧张得四处检查。
太好了,他没事!
只是受到惊吓。
她低头,怀里的孩子小脸通红,哭喊得可怜。
“继真……”她小心翼翼擦去婴儿脸颊的泪水,“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一切好像是梦——噩梦。
他们战败了。
尽管年幼,她也知道,一句战败,意味着很多很多……
怎么了?卓越然问自己?
我的怀里抱着个孩子?
我要保护他?然而又是为什么?
他是我的弟弟?
他是我的弟弟……
他是我唯一的……
他是我最后的……
*
世界再一度朦胧。
在一片混沌中,她感到胸口滞闷,起初隐隐约约能感到些许抽痛,渐渐抽痛放大,变作了疼痛。
她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怀里的这个孩子。
什么也没有……
她永远记得那个冬夜。
大雪连续不停的下,天色黑沉而抑郁,好像再也不会明亮起来,就此沉沦。
她抱着继真在大雪里奔跑,背后人声嘈杂,他们终于发现了她,无论如何,从内心最深处,她深知,自己这一次是逃不过了。
树林及冰封的大地一概成了茫然的白色,茫然,是那天所有万物的颜色。
空白,竟是如此可怕。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就此放弃……
继真,继真还在她怀里,是让他一个人活下来,还是两个人都去死?
难道让他一个人活下来面对这个冷酷世界就是爱么?
然而仅仅因为自己坚持不下去而连累他和她赴死,这算是爱么?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爱呢?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可是那些家伙是忍者,忍者只是执行任务的工具,他们一定会杀了他们,哪怕继真只是孩子。
带着所剩无几的所有力量,她疯狂的在树林里穿梭,之前在她耳畔爆裂的爆炸符将她的耳朵震伤,听力时好时坏,她惶恐的不时看向四周,每一片树叶之后似乎都藏着一双狠毒的眼睛,每一个转身都仿佛会被暗箭突袭。
被身后的忍者追上只是时间问题,她再也走不动,她本来身体就很弱,现在,肺就要快能咳出血来。
“别哭,别哭……”她自己边哭边哄,然而继真一个劲的哭泣,他嘹亮的哭声不要说是忍者就算是平常人也能听出来。
一把苦无擦着她脸颊而过,她失去了抗争的力量。
就此陷落。
*
他从黑暗中醒来。
什么声响扰乱了他的睡眠,等他恢复意识,才辨认出是身边的这个女子。
火堆什么时候熄灭了,寒冷侵蚀,夜将一切渲染成墨,而身边传来痛苦的呻吟。
他皱眉,直起身子,随即身上有什么柔软东西滑下令得他一怔。
原来是薄薄的一条毯子。
什么时候给盖上的……
“不……”她突然迷迷糊糊的叫了起来,“别哭……别哭……”
“喂。”他靠近她,看清她紧闭的双眼露出痛苦的神情。
“别哭了……我求求你……别哭了……”
“你……”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不住颤抖的肩膀,却犹豫在半途。
“太累了……”她轻轻啜泣着。
*
太累了!
她跑不动了!
可是继真,求求你不要哭了!
只要你不哭,我们就能在这个树林里找到藏身的地方。
风毫不留情的将她身上的温度抽离,怀里的婴儿扭动着身子,脸色通红,用尽力气大声哭喊。
这都是……
“这都是我的错……”在梦中,她哭了出来。
他愣在原地,不知要如何才好。
是噩梦么?
她竟也会做噩梦么?
这都是我的错!
背后人声越发的模糊,她迎面擦上伸出的树枝,尖锐的枝端在她脸上拉开长长一道血口。她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将孩子抱紧,往最深最暗的地方跑。
耳里也流下了什么,恐惧一点一滴将她湮没,不,她不能失去听力,这会要了他们两人的命!
可是为什么那么寂静?这里为什么一片死寂!继真在哭,她竟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难道她聋了么?
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
她慌乱的回头,心口仿佛被千斤所压,她能看见白色雾霭中鬼魅般的人影,那是忍者,她看清了他们的护额,顷刻他们就会到她身前。
腿上一痛,是比人先至的苦无,它狠狠插进她的小腿,一刹那她失去了平衡就要跌倒。
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她看见一丝希望。
一丝希望……
或许也是绝望的开始。
*
“喂!”佐助决定不能再放任她这么下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醒醒!”
云层将月光隐没,世界骤然陷落,落入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抱着他,紧紧抱着他。
小姐,抱住你的弟弟……
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却不停盘旋着这绝望而又温柔的声音。
眼前有树洞,它出现在这里——希望,她认为自己攫住了希望的衣角。
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她钻入深黑的这个树洞,整个身子蜷缩一团,将弟弟搂紧,躲进了里面。
这里很隐蔽,他们应该觉察不出这里,他们应该觉察不了……
只要继真不哭的话。
只要继真不哭……
只要他不哭……
“喂!你醒醒!”佐助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是什么样的噩梦,竟会如此折磨着她?
她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黑,深深的黑暗将自己包围。
继真,别哭,请你不要哭。
我不在乎死亡,和你一起死,我不会害怕。
然而如果可以的话,仅仅有一丝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
所以这一刻,请你不要哭了。
她伸出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脑中不停的呼喊着,都是我的错。
她捂住他的嘴。
只要一会会儿就好,请别哭,忍耐一下……
“伊贺钦,或者卓越然,你醒醒!”她脸上的痛苦越发明显,他用手轻拍她的脸颊。
突然她睁开双眼,月光将她眼里的泪光照亮。
“都是,都是我的错!”她喊着,好像眼前有无尽的黑暗,即使怎样把双眼睁大都寻找不到一丝光明。
“都是我的错,鼬!”她一把拉住佐助的手臂,用模糊的目光看他。她的力气是如此之大,指甲将他的皮肤抓破。
鼬……他怔住了。是在喊他的名字……
“继真……他不停的哭,”她用朦胧双眸看着他,哭泣着,“他不停的哭,我怎么也哄不住……他们在追我,我不能让他们追上,他们会杀了他,他们会杀了他!”
他怔怔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神情流露痛苦,即使清醒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这可怕的梦魇。
“我不在乎死,只要他能活下来,我怎么样都好!”
“别说了,”他听懂了她的痛楚,这痛是如此深刻,令她失控如此……
“于是我按住他的嘴巴,我用力捂住他不让他出声……”她颤抖着说道。
她按住他的嘴,却没注意也同时按住了他的鼻。
“别……别说了。”他听见自己用力控制语气,“你快点醒醒!别再说了!”
“我杀了他!”
她叫喊起来。
“我杀了他!”
刺痛,只剩下了痛感,不知道是哪里更痛!
“我杀了我弟弟!因为我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就这样我杀了他!”
为什么呢?
我们一起死,或者,或者让他活下来……
直到最后,世界给了她答案。
直到最后,活下来的人,是她。
只有她而已……
身心皆受毒,她看不清月光的方向。
“鼬……鼬……救救我……”
闭上双眼,她靠在他怀里,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