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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住在山洞里的时间太长,我几乎快忘了,我已加入某个反叛组织,密谋取掉国王的人头。陈以说自己曾近乎成功地完成过这个任务,导致国王的脖子上现在都有一条狰狞外翻的疤痕组织。

      他说,蚀骨之虫已经吞掉了他半条腿,“复生”诅咒又使他的腿不断再生,新生带来剧痛与难熬的痒,也养育着那条永不见踪影,却如同噩梦般的虫。无药可治,无处可藏。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和国王抗衡了,必须智取。

      那个所谓的国王,并不是因为血统继承的王位,这个地方,以前也并不是一个国家。荒野、几国边界之外,各国都觊觎,却又鞭长莫及。他本是个外来人,戴着面具,见不得光,手段残忍但又敢想敢干,这个国家,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如果没有他,这里不会有充足的盐和淡水。本身就是掠它国资源,算是强盗起家,这里,除他之外,皆是奴隶,若不信他,更无神明。

      他要所有人的效忠,我曾反复大声念诵的“古里钮松西封”就是一句称颂:古里是他的名字,钮松西封意为伟大的神。

      据陈以回忆,国王和我的体型肤色相近,他有个计划:“如果成功,功成身退,我愿意为了你活下来,至少活三年,我等你一起死。”

      他一定知道,这点对于我的吸引力大到足以驱使我去做一切事情。

      “为了你的老师,这值得吗?”我看向他的腿,活下来对于他来说,是剜肉刮骨的痛。

      “不仅是为了我的老师,也是为了你我,为了所有。”他眼神坚定,温柔而自信,“为自己活,已经很难,为自己而战,更多地只是穷途末路的反击。而为他人的生死、权益而以命相搏是更艰难的选择。我的老师,是我最尊敬的一个人,他年近古稀,却心怀天下。他死前曾说:‘世人皆蝼蚁,乱世造英雄。我辈并非英雄,但请一战,以身做垫路之石,等一人凯旋。’是他改变了我,给了我活在这里的信念。我曾为了信念活着……”

      我打断他:“所以一切都是为了构建一个理想世界吗?”

      “我不相信有什么理想世界,暗夜无边的时候,只要有光能透进来就足够了。杀死这个国王,我所合作的势力又会塑造出什么样的权力中心呢?我也无法预料和控制。但总要有所改变,也必须去改变。”

      我笑了起来,为他充满稚气地谈论家国大义,为他心中仍不灭的光,为了他二十几岁,鲜活美好的生命。

      我突然有点儿怕死了。

      从他说我和国王体型相似,我就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一定会有一场混乱,使得他们有机会偷梁换柱。摘下面具,他就是乱党。戴上面具,我就是国王。

      这个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甚至说完全没有成形的时候,我就被国王发现了。那时,多日阴雨连绵,洞内生了霉斑,连棉絮都发臭。陈以伤口感染,咳嗽加重,但作为最熟悉宫殿地形的人,仍终日伏在案头,画路线图。缺少安稳的睡眠,营养又跟不上,瘦得衣服都空荡。我拿着大高个儿留下的红石和一把刀,冒险出去,为他找药和食物。

      森林出口边缘,有马的嘶鸣和打斗声,我不敢轻易靠近,慌忙后退,没料到林内又冲出一帮人,手持绷紧的弓箭,一声口哨,数箭齐发。我根本来不及躲开,被一只箭射中后背。冲击力和剧痛让我扑倒在地上,脸埋在带着水腥气的蕨类植物里,连翻身都艰难。

      我的右腿被拉住,像拖一只动物尸体一样,被拖出了森林。刺眼的白光迫不及待地闯入我半睁不闭的眼睛,我看到了几匹马下,同样扑在地面的一个人,他的头颅已经被砍下,后脑勺一根小辫子半隐在荒草里,他的身躯巨大,很像前段时间把我和陈以送入森林的大高个儿。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聚焦。

      完了。

      我和他都死在这里,陈以怎么办?

      虽然死亡本身对我已经没有威慑力,我甚至想扑向它,尽早结束荒诞的一切。但陈以不能死,我无法想象他独自在山洞内等死的样子,他的抱负,也不该如此草率收尾。

      我们连活着都能忍受了,凭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受无足轻重的死亡的支配?

      我的手用力把上半身撑起,跪着,挺起了胸膛,打颤而无力的小腿使劲蹬向地面,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前后□□蓄力,尖刀直指我胸膛的时候,我举起手,向前方队伍中心保护着的人喊:“请留下我的命,我有礼物要献给你。”

      他的面具只遮住了脸部,脖颈处,有道疤。

      我抬手,攥住尖刀,把它移到我的脖子上,微微向前,刺进去,从右侧面一路滑到锁骨,再用手按住,跪下来:“我把我自己献给你。”我知道他可能听不懂我说的话,我用伤口的形状和位置来解释。

      没刺到动脉,没有血柱喷涌,我痛到战栗、低吼,又卑躬屈膝,请求伟大国王的宽恕。我明目张胆地告诉他,我想要做他的替身,甚至不惜制造和他相似的伤痕。

      太冒险了,普通人怎么会如此清楚自己和国王的相似,又想到这种献身伎俩?我根本就是暴露了自己。但我就是要赌,赌我这个替身是有作用的,留下我,关住我,说不定有机会能代替他去死。只要他这样想,我就有活着的一线生机。

      他开口,说着让我听不懂的话,轻抬右手,所有的武器都不再对着我。我被人扔到马上,横放着,运了回去。

      在宫殿里,我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两人。他的手向我伸过来,指尖与我的指腹轻触,弯嘴笑了出来:“我在想,你到底是谁?不管在某个世界是我的父亲、儿子,抑或是兄弟,肯定是亲人了。有血缘关系,还做了相同的死后抉择,实在是有缘。”

      我有些不明白他从哪里确定了我们一定有血缘关系,也为他会说普通话感到吃惊,但我没能放下防备之心,仍然低声下气:“我也为我的身型与您相似感到荣幸。”

      “杀了我,拿我的人头献给你们的王,才是你的荣幸吧?”他把面具取下,“何必效忠于别人呢?我的国土,本可以与你共享。”

      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震惊到呼吸都停滞,不解地、困惑地望向他,又收回视线,看着困住我的牢笼,眼神不再聚焦,我问他:“戴面具做什么?”

      “在下个世界,如果还有人记得我这张脸,就该被追杀了。”他说,“我要确保,我总能做出最佳的抉择,走向最完美的死后世界。”

      我笑了出来:“你比我聪明。”

      “我只是比其他人都要更会利用规则。既然我们如同永生,永远活在这些垃圾的世界里。为什么要顺应这些社会?去创造,去毁灭,利用不死与不灭,肆无忌惮,才是我们这些高等级灵魂、有记忆选择权的人该度过的人生。”他抚上我的脸,“你明白吗?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未知了,我们就是神。”

      “我上辈子,没有亲人。”我向他靠近,眼睛闪烁,“在这个世界里能找到你,我很开心。”

      我猜,神也有弱点。他不确定我和他的关系,一定是因为上辈子他和我一样,自出生以来,就孤身一人。这样的人,很容易出现边缘型人格障碍,更容易被孤独挟持。

      国王没有回应我,重新戴上了他的面具,转身打开门,走入了被数十个保卫拥簇的人群里。他并不打算放我走,他也好像并没有多眷恋这份并不存在的亲情。我身上的箭伤和刀伤,也没人来医治。再这样等下去,陈以必死无疑。当然,他们的组织也有可能还有其他的人,他很聪明,总有办法传递信号让别人找到他。只要一天没有得到他的死讯,在我的心里,他就还活着。其实,就算他死了,也永远活着。

      在笼子里时,我回想起和陈以一起坐在山洞口的时光,我们把头枕在手臂上,看风把残叶吹下来。他说:“下一次,想到开满鲜花的地方活着。地狱里,也会有花吧?”

      “为什么老觉得自己会进地狱?真荒唐,不知道灵魂等级是怎么划分的,三六九等分得比阶级社会还严格。”我说得严肃,又愤世嫉俗,语气难免有些不好听。他没接话,把嘴抿紧,神情少有的沮丧。

      我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收回来,默默地站起,往林子里走,四处张望,看到了一丛蓝色的花儿。我小心地挖了一棵出来,带土一起捧着,走了回去:“你看,这个国家算人间地狱吧?也有花。你将去往的任何地方,都一定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存在。”

      “那希望你也在。”他抱住双腿,笑得眼睛半眯,“太幸运了,在这样的世界里反而有了交心的朋友。”

      是啊,朋友。

      入夜,我感到有人在动我的手,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宫殿大门被轻轻关上。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熟悉的字迹,上面只有两个字:“平安”。

      我环顾四周,把纸攥紧,没找到方法处理,只好把它送入了口中。难吃、嚼不动、卡喉咙,我十分难受,却又笑了出来,重新坐到地上,靠着笼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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