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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里的草都长老了,绿得发黑,硬得扎腿,冷风也干,吹到眼睛里跟割刀子似的。我原路折返,到城门口等着,来的那个人不会说汉语,我被半拖半拽到了一个房子里。

      石头砌成的房子,窗户很高,半圆形,光不够,油灯在白天仍然点着。十几个人跪在里面,押解着我的那个人用木棍敲我的脑袋和小腿,让我也跪下去。

      “古里钮松西封。”所有人都这么喊着,我也跟着喊。所有人都半身伏地,脸贴地面,我也照做。姿势和发音不标准,就又是被猛敲。不知道念了多久,我被人押送着,赶到了一个地点,没有任何缓冲,就开始加入修筑城墙的队伍。

      我还是愿意坐在办公室里,感受自己慢慢奔向死亡的过程。无休止的加班没关系,没有恋人也没有关系,反正不死,怎么都能活着,而活着活着,人就能死了。我不该提前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更不该做出如此草率的死后抉择。

      谁知道地狱的隔壁是更残忍的地狱?

      建筑工作终于在天黑透后暂时结束,我得到了一块红色小石头和一小包食物。食物是冷的,尝起来像面粉制品,但是口感更加粗糙,味道泛酸,掉渣。为了给陈以留一点食物,我没敢多吃,包起来,往回走。

      陈以仍然保持着我走时的睡姿,我紧张了起来,怕他已经咽了气。

      我探了探他的呼吸,拨开他被汗水浸湿歪扭的头发,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他还活着,但是神智已经不清醒,棉被下散发着阵阵恶臭,他的腿已经烂了,而且溃烂范围在不停增加。他应该很疼,疼得昏死过去都算是恩赐的那种程度。

      我太自私了,我不该阻止他去死的。我把他半抱起来,轻声跟他说对不起。一个人太难熬了,我坐着看电视,就能想到死,可我现在又不能死,我得拜托他把我杀掉。

      我捡起地上的短刀,把他的手打开,又合拢,半握着,朝自己的脖颈上挥。我想再做一次死后抉择。

      他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脑袋软软地垂在我的肩膀上,他呼吸都像把气呕出来,猛烈、大口。

      我把刀扔下,用双手抱住他:“哪里有值得信任的医生可以找来给你治病,你知道吗?”

      他攥紧我胸前的衣服,又是猛咳,咳起来无休无止,直到声音都嘶掉。

      他满脸水痕,汗液和眼泪混杂在一起,眼睛泛红。等咳嗽平复下来,他开始轻声地、反复地叫:“老师……”

      看来他和我不一样,他有想念的人和可寄托的感情。我可没有这些,我是个废物。

      如果我够仁慈,我应该现在就结束掉他。但这样,我就只能一个人了。我突然间觉得害怕,收紧了手臂,把他抱得更紧。夜里很冷,但愿他的生命不会终止。

      次日清晨,他仍高烧不退,而且无法进食。我把食物留在屋里,想尽办法去找能够沟通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医生。我领他在茫茫的草原上行进,快到木棚时,他突然栽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有人用弓箭射中了他。

      那个身型巨大的人站在茅屋旁,我颤抖着,又恐惧又愤怒地朝他冲过去。我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接下来我们的搏斗我是否能占据上风。但他断了陈以活下去的可能,我饶不了他。

      “你给的钱不够,他要的不是这个。陈以的悬赏金额高达五万颗红石。”他看我向他跑去,不缓不急地说,“别让他被抓到,他会被凌迟。”

      我极其困惑,回头望向那个医生倒下的地方,又转过头盯着他:“陈以呢?”

      他偏过头,下巴朝木屋一抬。

      陈以靠在屋前,坐在草地里,看着远处的野火。

      他说:“我点的。”

      “你还好吗?”我蹲下来,去探他的体温。

      “你要跟我走吗?”陈以抬头看我,“我马上要走了。”

      “我跟你走。”

      “那你会被当成我的同谋,以后要上断头台的。”陈以温柔地笑了起来,嘴唇发白。

      “我不怕死,活着比死难熬,而且好像越来越难熬了。”

      “那带上他吧。”他歪头,跟那个陌生人说。

      火迅速地席卷这片草地,凶猛又灼热。我、陈以和那个医生被那个身型巨大的人用马车送到了城墙外,他把医生扔下去,又绕城走,把我们送入了一片森林。

      陈以刚才的样子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清醒又有活力,但那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便栽倒在我的身上,开始战栗,他的手无助地往腿的位置伸过去,又不敢落下去。

      “疼……”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嘶哑又委屈。

      他还很年轻,怎么就在遭这份罪了?我搂住他,焦急地问外面的人:“能不能给他找个医生看病?”

      “没人医得好他。”那个人的声音异常冰冷。

      “到底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国王。”

      “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要推翻他的统治。”他回过头,威胁我说,“现在你也必须加入我们的行动了。”

      我说:“你不医好他,我不加入。”

      他把马车停住,钻进了车里,让我出去。

      我才刚跨出车外,一声凄厉的叫声就传了出来,我迅速地又回到车里,看到他在戳刺陈以的大腿。我握住他的手腕,充满质疑地盯着他。

      “没事儿,你出去吧,别看。”很奇怪的是,陈以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点儿,他冲我摇摇头,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示意我松手。

      陈以的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所谓的治疗手段这么残忍?我蹲在车外,大喘着气。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我回到了满是血腥气的车里,抱他下来。

      我没低头看他,望着前面的路,跟在大高个后面:“我刚才觉得很难过。”

      “为我吗?那太不值当了。”

      我叹气:“你想没想过回去,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里去。”

      “我的灵魂级别很低的,我死后只会去到人间地狱一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灵魂级别是怎么划分的,我是C级。”

      “那你的死后抉择也做得太差了。”他望着我,笑了起来,“周游,如果我们能结束掉这个朝代,也许活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什么都不会,不知道能帮到你吗?”

      “也许呢。”

      “不去做这件事不行吗?”

      “这是老师的遗愿。”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不做的话,那这个世界和我就没有瓜葛了,我现在就可以死了。”

      “那还是……可以一试的。”我的手握成拳,轻声对他说。

      最终,我们在一座小山前停了下来。山下有很多碎石,石头被水浸湿,又冷又黑。我在大高个的指示下扒开岩石,进了一个山洞。洞内更阴冷,雨水从岩缝里下渗,在地上蜿蜒成水流,再往里走,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桌上的烛台里是空的,没油也没有灯芯,晚上应该没光源。

      “我出去弄点儿吃的,你照顾好他。”大高个儿出去了。

      我把他平放在床上,被子有些霉味,我给他盖在胸膛上,又睡下去,把他抱住。

      “不用这样的,我不冷,现在没发烧了。”他推开我。

      “我冷。”我双手环绕着他,他看了我一会儿,又垂下眼帘,缓慢又轻柔地眨着眼。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平稳下来。

      “我上辈子是个运动员,踢足球的,死的时候才20岁,半夜猝死的,心脏出了点儿问题。当时觉得自己还没活够,所以即便灵魂级别那么低,没有记忆选择权,还是求他们给自己保留了记忆。下辈子,我就是新生的了。”他开始跟我讲自己的事情,讲完后他问我,“你不觉得永远活着很累吗?我们竟然连死亡的权利都不曾真正拥有,那我们还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似乎觉得自己有一些物质上的东西,也有一些精神上的东西,又觉得那并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那些东西的暂时拥有者而已。

      “也是,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偎在我身旁。

      明明他就很冷。没有温度的床冻得骨头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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