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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晋江独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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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坐直身体,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看着躺在枕头上的女人,声音难以克制地带着抖。
“怎么是你?!”
女人的手摆在脖颈上,无知无觉地摸着那粒镂空花球:“我屁股最翘。”
秦征稍稍提高音量,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怎么是你?蔷薇。”
蔷薇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格外亮,像是镶嵌了两颗星星。
秦征摸到自己脸上的黑色眼罩,想她大概还没有认出自己,便手忙脚乱地摘下眼罩,声音极沉地说了一句:“是我。”
蔷薇并没有因为看见了秦征的脸而露出惊讶的情绪,她并不奇怪这个男人摘下眼罩后的样子。或者说——她躺下来之前,就认出他了。
她支着手肘,稍微坐了一点起来,腾出一只手去扭开床头灯,霎时间,昏黄的光芒普照下来,他们都很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
秦征余光里是蔷薇没有遮蔽的上围,她的腰上有浅红的掐痕,他刚才有点用力。灯光将那抹红照得格外暧昧,秦征摸了摸耳垂,侧身去拿皱成一团的棉被,盖在蔷薇上身。
整个过程里,蔷薇一瞬不移地盯着秦征的脸,他的眉心微蹙起来,唇线紧抿,像怎么也撬不开的贝壳。
“你好像很后悔?”蔷薇问。
秦征穿回内裤,坐在床角,听了一愣,眉拧得更厉害。沉吟半晌,他沉沉地说:“我不知道是你。”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后悔?”
秦征按了按一边的太阳穴,没回答。
蔷薇坐起来,将背挺得笔直,看着他:“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不会后悔?”
秦征侧头,看见她已完全坐直,棉被又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他迅速移开视线,凉凉地提醒:“你把衣服穿起来。”
蔷薇朝地上看了一眼,她的内衣内裤全在下边,她够不到,也不太想穿,沉默了一会儿,又望向秦征:“你为什么后悔?”
“你穿好衣服没?”
“穿好了。”
秦征听了双肩稍稍卸下一点,好像蔷薇不穿衣服是多么令他慌张的一件事。
蔷薇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说:“刚才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放不开的。”
秦征说:“……我没想到是你。”
“是我又怎么了?”
“我认识你。”
“你是觉得不认识更刺激?”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一夜情,和一个认识的人。你不觉得很奇怪?”秦征抬眼看她,猝然看见她光秃秃的上半身,很快把头扭回去,声音带着隐隐的烦闷,“不是叫你穿上衣服了么。”
蔷薇朝地上指了指:“我拿不到。”
秦征走过去,拾起她的连衣裙扔到床上。
蔷薇慢腾腾地穿上,秦征走到窗户边,点了一根烟,却并没有抽。火星燃烧着,酿出一小段灰白的烟灰。
蔷薇穿好衣服套上鞋子走近他,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的手微一颤抖,那小段烟灰就扑簌簌飘落,像漫天的雪。
秦征转过头来看着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秦征没回答。
蔷薇把手别到背后,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之后各自分开,互不纠缠。这是你说的,你忘了?”
“我没忘。”
“那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蔷薇说,“说实话,我对你今晚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秦征:“……”他瞄了凌乱的床铺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蔷薇问。
秦征捏着烟的手紧了紧,眼睛浮光掠影地在床单上扫过,上面有极浅的红色,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说道:“我没想到你是……”
他没有说完,像是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那两个字的分量有点重,仿佛说出口就必须承担它的重量。
秦征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同时他很清楚对于女人而言,什么最重要。只是先前已经说好,才有了这后续的发展,他不是没做好准备,而是根本不打算准备。
他缄默不言,刚抖落烟灰的烟又积攒了一段灰,塌塌地与烟身脆弱地相连。
蔷薇垂目看着那段烟灰,等窗外的风卷进来,带跑了灰粉,有些落在她的脚踝,刺刺地热。她抬头,浅浅地笑了一下:“我是自愿的。”
她是自愿的。
在舞池的时候她就认出他了。尴尬的时候,他有摸耳垂的习惯。那时候蔷薇就知道是他,后来还是跟着他来了。
这是她自愿的。
秦征听完眉心皱得更紧。这句话帮他撇清了一切责任,切断了一切关联,可是他一点也没觉得轻松起来。
蔷薇拾起椅上的小包,整理了一下背到肩上,回头看他:“是不是要回家?”
“很迟了,你睡在这里也可以。”
“那你呢?”
秦征沉默。
蔷薇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搁下包坐在椅子上,说:“好,我懂了。我睡在这里,你回去吧。”
秦征想说什么,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他的手机。孟然打来的。
秦征离开孟然涌入舞池至今,过去几个小时,孟然找不到他,打电话过来很正常。
舞厅那边已经结束了,孟然告别了陪同的小妞,想驾车回家但他喝了很多酒。他是不在意酒驾的,不过酒精使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怕贸然行车会看不见是红灯还是绿灯。
孟然想起秦征,想蹭车回家。
秦征挂了电话,对蔷薇说:“我得走了。”
蔷薇没看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秦征穿上衣服,走到门口,手都放在门把上了,忽地没来由地解释了一句:“我一哥们儿醉了,我得把他送回家。”
蔷薇没理他,没脱鞋就爬到床上躺了下来,随后传来啪嗒一声,门关了。
秦征走了。
蔷薇靠着厚厚的枕头半躺着,眼睛在室内绕了一圈。
这家宾馆是四星级的,秦征开的是大床房。价格应该不会太便宜。就算是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关系,秦征也不会亏待自己。
床的正对面是卫浴,日式推拉门敞开着,正好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被朦胧的水雾蒙蔽,蔷薇在里面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自己——
懒散地睡在乱七八糟的床上,两条白花花的大腿紧紧交叠着,笔直地放在棉被旁。
蔷薇忽然想起夜市里摆的小摊,卖五金的那种。有人路过,摊主就洋溢着热情的笑脸,推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
“来看一下嘛,很便宜的!”
夜市摊的商品不像正规商店里的那样明码标价,客人砍价的话,摊主会衡量利弊,随时做出降价的决定。因为夜市摊上的东西本来就不值钱。
蔷薇觉得自己就像是夜市五金摊上的商品,躺在劣质的摊布上,还泛着冷冷的金属光。
半晌,蔷薇从床上起身,她还是决定回去。
出了宾馆她才发现,下雷阵雨了。她站在宾馆门口朝外张望,夜半时分,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幸运地拦到一辆出租。
这时,眼前忽地亮起一道光,逼得她条件反射地眯眼。
那是车头大灯,车行至她身前停下。车窗悠悠摇下,蔷薇看见了秦征的脸。
“上车。”他说。
蔷薇没打算矜持,用手臂当伞在头顶遮挡,迅速地钻入副驾驶。
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她才问:“你不是走了?”
秦征专心地开车,没回答她的问题。
蔷薇又问:“你那哥们儿呢?”
“我给他找代驾了。”
“哦。”过了片刻,蔷薇又问,“你也喝酒了吧?”
“我喝得不多,就一瓶啤的。酒气早散了。”
“哦。”
车厢内安静下来,一直到家,两人都没有交流。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蔷薇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陈星星呢?睡了没?”
窗外电闪雷鸣,陈星星怕雷,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秦征径自朝里走,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走到楼梯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旁边是客厅,客厅外就是大露台。
闪电落下来,一瞬间内劈亮了夜空。
秦征皱眉走过去,打开露台门,声音沉下去:“陈星星,你在干嘛?”
秦征一般不叫陈星星大名,叫陈星星大名的时候,代表他已经生气了。雷鸣之下,陈星星没听见这声蕴藏着怒意的“陈星星”,他扭过头,兴冲冲地说:“舅舅,我是光电超人!”
他从小木椅子上跳下来,脖子上系着的桌布呼啦啦作响。
蔷薇循声而来,陈星星兴致勃勃的脸忽地抽了一下,两只眼睛骨碌碌转着,眼神飘忽不定。
秦征凶巴巴地说:“陈星星,你怎么还没睡觉?”
陈星星这才听到舅舅叫的是“陈星星”,而不是“豆包”。他在风雨中缩了缩脖子,弯下腰钻进秦征与露台门间的空隙就要溜。
秦征一把逮住了他的领子。
陈星星双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抓,哼哼唧唧地道:“舅舅我要去睡觉。”
抬眼撞进蔷薇敏锐的眼神里,陈星星猛地垂下头,脸颊红了一片。好在现在没光,没人发现他脸红了。
秦征把他放下来,指责道:“陈星星,我出去前你就躺在床上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陈星星捏着手指头,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秦征还要训他,他忽然就抬头,撅着嘴堵了一句:“这么晚了,你们不也没睡!”
秦征蓦地一愣,趁此功夫,陈星星撒丫子跑了。
*
接下来几日,蔷薇都没见到秦征。
秦征白天上班,晚上应酬,应酬完了不回家,而是住在边郊的公寓里。他觉得这样更自在。
蔷薇洗好饭碗的时候是八点,等她洗了拖把将整个房间拖了一遍之后,时钟显示时间是九点。秦征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现在还没回来,估计他今晚又不回家睡了。
但蔷薇还是把门给他留着,没反锁。
九点三十分的时候,蔷薇在洗澡。洗到一半,灯忽然暗了。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别的楼里灯火璀璨,只好裹着浴巾跑出来,到电闸那里看了一会儿,心道是跳闸了。
再掰回去,灯没亮起来。
蔷薇回到浴室,在黑暗中潦草地冲了一下就算完事。从浴室回到她一楼的卧房,要下楼梯,还要穿过客厅。
一路无光,她走得小心翼翼。躺回床上的时候,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想了又想,蔷薇还是给秦征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接通人的备注是“金主”。
“喂。”
蔷薇从秦征这道清冷的声线里回过神,用右手握紧手机,越过右耳,凑到左耳边听电话。
“是我。”她说。
“嗯。”秦征说,“有什么事?”
蔷薇站起来,走到窗台边,掀开厚重的窗帘,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
她想了一会儿,说:“家里停电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
秦征默了一下,又说:“打电话找电工。”
蔷薇说:“现在太晚了,不安全。”顿了顿,她嘀咕道:“电工都是男的。”
秦征吸了口气,缓缓说:“那你就打电话找我?我也是男的。”
“你不一样。”
秦征想问哪儿不一样了,但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蔷薇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秦征就说:“还有什么事么?”
“没了。”
“嗯,那我挂了。”
秦征刚要按断,蔷薇忽然叫起来:“等等——”
他复又将手机贴到耳边。
那边停顿许久,才慢慢说道:“秦征。”
她叫他秦征,而不是秦先生。
不知为何,他从小到大听惯了的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给他与众不同的感觉。冷不丁地让他握着手机的手颤了一颤。
她说:“你没必要这样。你这样搞得我也后悔了。”
秦征装没听懂:“我哪样?”
蔷薇深呼吸道:“你躲我。”
秦征很快否认:“我没有。”
“你有。”斩钉截铁的语气。
秦征抿抿唇,忍不住摸了摸耳垂。他冷下声音道:“蔷薇,我请你来是照顾豆包的,不是来管我的。”
蔷薇没接话,秦征又说:“我睡哪里不关你的事,你也没权干涉我。”
蔷薇听了冷笑一声:“是么,那你睡我关我的事么。”
秦征蹙眉:“不是说好各取所需?怎么提这个。”
“算了。”蔷薇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豆包。你好几天没见他了吧?你就不想他?反正豆包很想你。”
秦征没说话,蔷薇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声音,又冷笑一声,凉凉地说了再见就挂掉电话。
她忽然有点难过,就像一枝生长在肥沃泥土里的向日葵被人摘下锁在精美的水瓶里一样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