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呼来不上床》七流

5、状元

　　005 状元

　　来青园，是个意外。在御书房趴了一中午，抬头看见了窗外绿油油的银杏叶，于是想起了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遇上贺宗之，也是意外。三宫六院数不清多少院子，恰巧就是在他爬墙过来的时候，贺宗之在这。
　　贺宗之跟许多年前林易安重叠地如此微妙，似乎更是一个意外。
　　只是几个意外加起来，勾得他心里有些难过。
　　偏偏此时此刻，不长眼的小太监又尖着嗓子嚷嚷了起来：“皇宫禁地不得逗留，郎君请速速离去。”
　　林棠的面色有些沉。如果是熟悉他的人，估计会很惊讶——摄政王一向温吞，连发脾气时的声音都不大，难得有变色的时候，不论喜怒。因此，那些费劲千方百计试图讨好他的人，总是操碎了心。
　　小太监迎着林棠的目光，不由得肩膀一缩。可接下来，林棠的话，却直接是让他膝盖一软。
　　“你自行去领罚，本王饶你不死。”一如既往的平缓的声音，像是一曲吹了很久正到间奏期的调子。隔了会，林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扔出了一个小令牌。
　　听在别人耳朵里，却像是一阵惊雷。小太监眼前一黑，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很遵从本心地给跪了。
　　跟着一起跪的，是才反应过来的探花郎。
　　贺宗之苦中作乐地想着，游个园遇见摄政王，这运气是不是该分一半给那些后妃……不对，现在后宫里还有后妃么？等等……为什么后妃要遇上摄政王？更不对！
　　还没等贺宗之苦哈哈完，视线里，却出现了一只鞋子。
　　白底黑边，朴素的很。仔细一看，那缎子却是罕有的玉锦，更别提还有暗色的双面绣。只是隔远了根本看不出罢了。穿越过来的林易安曾经嘲笑过，说这叫低调装逼充内涵。虽然林棠听不懂，但总觉得不是好话。
　　然后，贺宗之就听见一个声音：“抬起头来。”
　　贺宗之只是微微一僵，然后很顺从地抬起了头。
　　林棠就凝视着探花郎勾人的桃花眼，一字一顿：“本王还像你梦中人么？”林棠的一双眼眸很暗沉，遮住了所有情绪。
　　可就算这样，揶揄之感也藏不住。
　　如果是正常人，估计在心底为自己的莽撞举止懊悔了千八百次，但是贺宗之明显不是一般人。一旁的小太监跪着腿都在抖，贺宗之却还要闲心分出神去想想问题的答案：像，长的很像。气势不大像。

　　气氛安静了一小会儿。整个院子，除了小太监抖啊抖发出筛子一般的声音和鸟鸣，再也没其他音了。
　　林棠看着久久不回答的贺宗之，顿时没了兴致。就在怏怏的摄政王正准备赶人的时候，却蓦地有了贺宗之的声音。
　　“少卿？”
　　仅此一声，准备赶人的林棠落荒而逃。
　　林棠听小皇帝念这两个字的声音很多次。在他看书的时候，发呆的时候，甚至是睡觉的时候。
　　有点不服气自己被无视的林易安，总会轻飘飘的念林棠的表字。
　　隔了这么多年，轻飘飘的两个字，变得沉甸甸的。
　　最近的一次，是在耳边。
　　那时候小皇帝毫无形象地坐在皇宫里最高的楼顶上，旁边齐齐码了一堆酒坛子。
　　被赵公公找来劝人的贤王在底下望着高高的楼层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内高手抗米袋一样给抗了上去。
　　小皇帝指着宫门外的火树银花，眼底里简直是有星星在闪：“阿骨，你看这宫墙外的模样，好看么？”
　　那一日是元宵，皇城里不实行宵禁，整座城亮堂堂的要把半边天都照亮。
　　“朕执掌天下，却连天下的一角都没亲眼看过。父皇嘱咐我一举一动要心系天下苍生，可我对这天下苍生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何要心系于此？”
　　林棠觉得小皇帝说的很有道理，又很没道理。望着林易安一本正经地模样，林棠只憋出了一句话：“陛下，您是皇帝。理应心系天下，造福苍生，成为一代明君然后名留青史。”
　　林易安的脸蓦地凑的很近。
　　林棠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可惜他忘了自己现在是坐着的，这个姿势除了让自己的腰不舒服外，没有任何用处。
　　“阿骨，朕不稀罕当明君。朕也不想心系苍生，但朕心系于你。”如果你想，朕可以去试试。
　　林棠僵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大好的状态。脑海里不断冒出一大段毫无关系的文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兄终弟及，天地君亲师……什么的。转眼又觉得自己想太多，陛下现在年纪还不算大，也许只是猎奇心理？
　　猎奇到自己皇叔身上，未免也太猎奇了吧？
　　似乎是不满意林棠这种呆在原地的回答，林易安的热气喷在了林棠的耳边，很熟悉的调子，听过千八百次：“少卿？”

　　小福子站在青园门口，看着林棠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虽然诧异自家王爷为何只呆了这么一小会儿，却依然跟了上去。并且在察言观色后得到了一个结论：王爷心情不大好。
　　眉头微蹙，嘴角下垂，步履如风。怎么看都不是心情好的样子。
　　简直是一等一的大事，小福子往青园里一瞥，一个青色的影子，和一个跪着的太监……罢了，事后在打听吧。
　　林棠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乱逛，小福子心理清楚：林棠不常在宫里走动，顶多熟悉承德殿那一片的路，能走到青园已是极限。此刻随意到了这么一块陌生的地方，估计靠自己走回御书房，难难难。
　　只是，刚出声准备提醒王爷走错路时，却得来一记冷冰冰地眼刀子。
　　难得这么戾气地林棠眼底只有两个字：闭嘴。
　　于是小福子把一番话咽回了肚子，准备等着王爷心情转好时，再开腔。他只是不老，又不是真·蠢。拿身体堵炸药的，古往今来也就一个黄继光，后者还死了。小福子不准备成为福继光。
　　可是，很快的，面前的人就停了下来。
　　小福子弯着腰恭恭敬敬候着，忍不住抬起一条眼缝儿往前面一瞟。仅在人群里多看了一眼，他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迎面而来的、被众多小鲜肉簇拥着的那个人……怎么看着这么像张熙止啊？
　　小福子到不是怕这位状元郎，只是……
　　林棠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恐怕会变得更不怎么样了。

　　世界上不识抬举的人有很多。张熙止是林棠见过的，最让他讨厌的一个。
　　在看见张熙止的那一刻起，林棠确信张熙止也看见了他，却偏偏到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才作幡然大悟状，跪了下来。
　　“臣不知是王爷亲至！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脸上惊慌的表情，做的恰到好处。
　　那表情，就跟很多年前，面对林棠的请求的时候，一模一样。
　　——“王爷，臣只是一个小小侍读，怎敢去为这种事惊扰太子？不过，若是……”
　　恶心……恶心……恶心。
　　几乎没有思考，林棠看着那张脸，毫不犹豫地踢了上去。
　　林棠的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张熙止被这一脚踢地倒仰了过去，也亏身子骨好，除了微微发懵外，连血都没流。纵然如此，身边也一堆抽气声。之后，一群进士更加噤若寒蝉。
　　张熙止也算是失策，他原以为在一堆外人面前，林棠总归要树立一下形象。至少以前在宴会上偶遇的时候，林棠即使在心里厌恶他要死，没有任何的表示。可今天却好像跟剧本写的不一样？
　　一息之后，林棠终于消了心里面那股无名火，这才对一旁的进士们说道：“无序多礼。”
　　转眼，视线盯上了张熙止，面色依旧不大好，林棠的语气不咸不淡，“你跪恩吧。”语毕，拂袖而去。
　　张熙止跪在林棠背后面色沉沉地回答：“谢王爷不杀之恩。”听到这话，小福子跟在林棠身后，简直步步紧趋步步惊心。生怕自家王爷一个不爽，拔剑砍人。张首辅嫡孙那是一回事，众人口舌，又成了另一回事。前者相对来说，还容易一些。

　　——“王爷，臣只是一个小小侍读，怎敢去为这种事惊扰太子？不过，若是……王爷肯放下`身段，也未尝不可。”
　　——“王爷要见太子？……王爷不是已经见到太子了么？刚才……太子就在屏风后啊。臣真心认为，以王爷的天赋，不去干一行，实在是可惜了。”
　　林棠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耳边的声音却依然挥之不去。
　　隔了许久，又一次停下的林棠，转头对小福子说：“带我去承德殿。”
　　承德殿，皇帝的寝宫。
　　里面囚着小皇帝的身体，和一个陌生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