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呼来不上床》七流

4、探花

　　004 探花

　　午休过后的林棠睁开了眼。外面的阳光很好，眼睛里有股轻微的刺痛。
　　他梦到小皇帝了。自然不是现在那个小皇帝，林易安在青园的围墙上，朝他头顶扔了个石子儿。
　　然后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对着一边贴身伺候着的小福子说了句：“本王想去看看绿海棠。”
　　宫里面种海棠，但是最挑的是最名贵的西府海棠。三宫六院里，也就只有青园里，种满了绿海棠。
　　从很早起，七年，或者八年前，小福子就在他的身边了。他自然知道青园对于王爷来说有个什么样的意义。
　　几年前，王爷受封于柳州时，曾启禀先帝，想要带上端太嫔一起去封地。
　　得到的是砸到额头的琉璃盏。小福子不知道王爷是怎么忍受这种难堪……或者说难过的情绪的，等王爷去了太医院一趟，回来的神色如同前去时一样。
　　其实小福子还知道一件事。在去见先帝的时候，王爷曾经去找过太子爷身边的林伴读——当今张首辅的嫡次孙，如今的状元郎，张熙止。
　　他想去见见林易安，然后……拜托他，在先帝面前求求情。
　　据说，张熙止让王爷很难堪。可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难堪法，小福子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

　　林棠到柳州不过半年，端太嫔就去世了。青园从此荒芜了起来。
　　后来，等王爷成了摄政王，那个被冷落多年的地方，才逐渐有人打理。却依然无人入住。可打理的再好，又能有什么用。跟这个院子有关的人都不在了，看见也不过是平添几分难受。

　　小福子命人备好轿子，可穿戴整齐的林棠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于是小福子又一愣，看这架势，王爷是想自己走到青园？
　　从上书房到青园的距离，可称不上近啊。可不论心里怎么想，小福子依旧唯唯诺诺地弯腰跟了上去。
　　离那块禁区越远，宫里就越热闹。特别是要到西边这块宫殿群的时候，来来往往，竟然能看到不少人。有头斑白者，也有青年才俊。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像蠕动的什么东西一样，慢吞吞地往前走。
　　林棠停了下来，往右侧望了眼。远远的，看得到右侧小门上牌匾的三个字。
　　小福子见林棠停了下来，适时的凑了上去：“今日，在琼林苑开琼林宴……谢太傅主持。”
　　自从四年前小皇帝不掌权，有一段日子里，整个朝廷都处于混乱状态。
　　贤王、谢太傅、张首辅……谁也不服气谁。活脱脱成了场三足鼎立。
　　好在王爷有定北王的支持。得军权者，跟得天下也差不多了。这才压了那两个老不死的一头。
　　可惜……小福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定北王好好的，怎么就反了呢？
　　如今，定北王的军队仍被林棠窜在手里，再加上赫连将军的借兵，足足十万大军在手。
　　谢林两家，由于法令的缘故，明面上是一点兵力也没有，私底下，却笼络了不少底层将士。
　　可纵然如此，王爷仍旧大权在握。
　　不过王爷性子寡淡，除了在重大事件上说一不二外，其他小事都依了谢林两位。
　　就如同这琼林宴，谢太傅放言说，林棠若要去，他就一头撞死。
　　林棠也就不去了。小福子曾为林棠不平，得到的却是一句不咸不淡地回答：“反正到时候用人都要本王的玉印，去和不去有甚关系？”
　　事实上，就算林棠去了又怎么样？世上只有他一个人配当这个王爷。可配当太傅的，远不止谢勋一个。乐意死就死吧，反正也老大岁数了。
　　两三年过去了，别说什么三足鼎立了。早就到了只有一超没有多强的地步了。
　　偏偏总有人拎不清，以为林棠真的怕了那两个老东西一样。小福子只要在心里这么一想想，就觉得满心都是骄傲。那是他的小王爷，自己的王爷自己疼。
　　没有皇帝，或者说没有王爷到场的琼林宴，充其量也就是谢太傅张首辅的一场私宴罢了。
　　林棠在琼林苑外站了一会儿，对小福子轻声道：“走吧。”

　　离了琼林苑那段路，周围的人烟又少了起来。
　　自从皇帝被囚禁于承德殿，为数不多的后妃都被遣散了；当然，愿意留的，宫里也不是没有地儿住。人烟少了一遭。
　　先帝的孀妻也死的差不多了；小皇帝上任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那群指使自己儿子害他的女人给先帝殉情。人烟又少了一遭。
　　西宫，简直成了宫里冷宫的代名词——事实上，冷宫也在西宫，只不过是在靠边点的地界罢了。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到青园，要入园的时候，林棠反而在门外停住了。
　　他在后门的墙边，忽然对身边的人说着：“我以前一直在想，林易安身手那么好，怎么会落水后一场风寒就……原来后门这里有个半墙高的石狮子。”
　　小福子张口结舌。他也曾在青园生活了一年有余，也是第一次知道后门这还有只石狮子。
　　就在小福子仍陷入震惊的时候，一件更震惊的事情就活生生发生在他的眼前——
　　林棠以绝对既不优雅也不好看的姿势爬上了石狮子。小福子太过紧张，一时间连呼喊大内侍卫的事情也忘了。林棠是上过战场，但是……他的体力，绝对不能说算好。最开始出征时，连马背都翻不上去。
　　比起冲锋陷阵，林棠更擅长的是运筹帷幄。
　　可就算这样，守城时，依然一袭白袍于城上。到最后，竟有了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吓人景象。可林棠哪有这么神？只要一个稍微准一点的飞箭，就能结果了他。只是没有人成功过罢了。
　　林棠回过头，对小福子笑了一下：“你们在这候着。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小福子就眼睁睁看着，林棠又以更不优雅更不好看的姿势翻到了墙上。
　　然后就……掉了下去。也不知道是跳下去的还是摔下去的。总之……很大一声响啊。
　　小福子步伐踌躇了一下，心底更是抽搐了一下。终于是硬生生憋住了宣太医的冲动。

　　林棠是跳下去的。院墙不算高，再加上他又是个成年人，自然不存在摔断腿这种问题。
　　不过让他诧异的是，院落里竟然有个人，穿着青衣，怀里还抱着一捧花，身边还跟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只是普通的太监，不曾见过天颜。
　　年轻人不是普通的年轻人，林棠认得他，隔着几层帷幔，他曾过他的脸。一张长得足以自傲的脸。因为这张脸的原因，这个年轻人没能当上状元郎。
　　不知何时起，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探花郎一定要长得俏……

　　现在，长得很俏的探花郎贺宗之朝这边望了眼。
　　身边的小太监扯着嗓子，狐假虎威恶声恶气地喊着：“你是哪位进士？不知道皇宫禁地不得乱逛的么？”白衣、青年、琼林宴，前者还会让他微微有点联想到当朝贤王，可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猜想一个王爷不走正门，从墙上翻过来。自然就被小太监无视掉了“贤亲王”这个选项。
　　“那他呢？”林棠看了眼贺宗之。
　　“那能一样吗？”小太监朝贺宗之的方向做了个礼，“大人是王爷钦点的探花郎，今日召开琼林宴，特意游遍后花园采集百花迎接状元。”
　　状元？林棠在心底想了想，似乎是张熙止那玩意儿？
　　一直没有发话的贺宗之忽然向他走来。
　　他不顾林棠微微皱起的眉，仔细地打量着了林棠两眼：“我们……之前见过么？”
　　林棠断言：“不曾。”

　　“是吗……我也觉得不曾。”贺宗之勾起了一个笑，若是有女子在此，不知有几人又要被迷得神魂颠倒，“但是，这位年台，我总觉得我在梦中见过你。”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绝对称得上是轻浮的动作——他把一支绿海棠插进了林棠的鬓间。
　　这个动作林棠很熟悉。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贺宗之看着怔怔地林棠，又是一笑，“刚刚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花跟你很般配。”
　　然后，他收起面上的笑容，行了个同辈礼，“敝姓贺，名青远，字宗之。唐突公子了，敢请教年台名讳？”

　　林棠寒着脸把花从鬓角间取了下来，握着根茎转了两圈。他对贺宗之这张脸不熟悉，可总觉得，这场景很熟悉。熟悉的就像是某个人又回来了一样。
　　林棠心里微微一动，“我问你，太子曾经在东宫种过什么？”
　　林易安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在东宫种过红豆。那是瞒着他教养极好的母亲亲手种的。小小的一株。第一次结红豆的时候，献宝一样的托人给林棠带来过，装在用青色云锦绣成的荷包里。
　　可惜只结过那么一次红豆。听他说，是被他母后命人拔了，说的是玩物丧志。

　　贺宗之只是扩大了几分笑意：“当今陛下……几年未宠幸后宫，哪里来的太子？”
　　大概是失望过太多次，又或许是天生的面瘫脸，林棠的表情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把绿海棠扔到了地上，心里的那份热火劲过了后有点冷。林棠不咸不淡地回答着：“林少卿。”很多人都知道，当今皇家姓林；可林本来就是大姓，姓林的自然不止天家。少有人知道，当今王爷名林棠。更少有人知道，他字少卿。
　　这里的更少有人，指两个人。一个是林棠，一个是林易安。
　　这个字，是小皇帝当年给他取的。林棠不能参加科举，朋友也没一个，有没有表字本来是无所谓的。反正，都只会叫他，王爷、王爷、王爷。大不了就是，皇叔。
　　他在心底想了好一会儿，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表字。
　　贺宗之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很亲切地说了句：“林兄。巧了，我的梦中人也字少卿。”

　　林棠面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笑盈盈的人。
　　只觉得那还算顺眼的一张脸上，挤满了三个亮堂堂的大字：登、徒、子。

作者有话说

　　拿什么拯救我的坑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