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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云燕渺渺【八】 ...

  •   甫睁眼就见到身边有张陌生的脸孔对着自己吟吟浅笑,虽然觉得那人脸生得好看,笑容也人畜无害看起来真诚,不过宝儿还是惊愕之余,一骨碌翻坐起来,彻底醒了。下意识想与傅渺尘求安,低头看他还睡着,又不忍心吵他。
      事后宝儿尝费解:“为什么就没觉得叔叔是坏人呢?”
      其时,那人则竖起手指搁在唇上轻轻嘘了声,压低嗓音跟宝儿说:“让伯伯再睡会儿。”
      奇怪宝儿居然放下了防备,更往他处凑过身去,同样极小声地问:“您是伯伯的朋友吗?”
      那人颔首,告诉宝儿:“我是你五叔叔。”
      宝儿没太听说过傅渺尘江湖人的一面,并不知道九星结义,更不晓得凌家两个字要怎么写。于是误会五叔叔就是姓“伍”的叔叔,恭谦畏缩地喊了声:“伍叔叔好!”
      冉行伸手把宝儿拉到近前,始终温和浅笑:“都晚上了,伯伯又不醒,叔叔一个人怪冷清的,陪叔叔去吃饭好不好?”
      “嗯——”宝儿瞥了眼睡着的傅渺尘,很是犹豫,“方叔叔呢?”
      “跟他吃饭没意思。”
      “小林哥哥不在吗?”
      “叔叔就想宝儿陪。”
      “咦?”宝儿张大双眼,“叔叔认识宝儿吗?”
      言语往复间,宝儿愈加对冉行生出亲近,已能由他抱起放在腿上。
      冉行慈怜地整一整他短衫,点点鼻头,逗他:“认识啊!刚刚认识的呀!”
      宝儿羞赧地笑起来,微微低下头去。
      冉行挽一副委屈的样子继续缠宝儿:“陪陪五叔嘛!有你在,就不想宝宝了。”
      宝儿眼中有了兴奋:“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呀?”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还很小,就这么点儿。”
      冉行比了一个枕头的长度,宝儿更惊奇了:“这么小的,比宝儿还小。”
      “呵,宝儿小时候也只有这样大!”
      “啊?宝儿不是一直就这么大吗?”
      “不是呀!而且宝儿以后会越张越大,长得比伯伯还高。”
      “宝儿不要超过伯伯,宝儿跟伯伯一样高就好了。宝儿真的可以长那么高吗?”
      “嗯!”冉行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只要你好好陪叔叔吃饭,好好睡觉,就能长得好高好高。”
      “好啊!”宝儿忍不住一阵欢呼,继而想起卧室中病人犹在沉睡,忙双手捂住嘴,下意识去瞄卧具中的傅渺尘。
      “哎呀,伯伯真的被吵醒了!”
      宝儿慌里慌张从冉行腿上滑下来,手足并用爬到傅渺尘枕边,听他干涩地唤一声:“宝儿——”
      “伯伯!”
      傅渺尘意识未清,屏风围席挡去许多灯光,他虚弱地握一握宝儿的手以为确认,模糊间觉出屋内尚有旁人在。
      “唔,谁——”他慢吞吞撑坐,不意眼前一黯,肩头已被稳稳托住。抬头眯眼看去,憔悴的面容上难掩讶然:“驭风?!”
      冉行依旧笑得风轻云淡:“大哥不忙起身。”
      傅渺尘摆摆手,还坐起来:“不碍事!躺久了,更乏。”
      趁着冉行与傅渺尘寒暄,宝儿伶俐地在架上取了披风来与傅渺尘搭在肩上,又跑至外间吃力地提了暖炉上温着的铜壶灌了茶壶。冉行则待傅渺尘坐稳,还起身去将屏风移开,再添几支烛火,使得室内光亮如昼。
      返身垂坐,望着傅渺尘淡淡地笑。
      “你身子不好,不该来的。”
      听傅渺尘这样说,冉行微微偏着头,揶揄道:“如今咱俩究竟谁不好?”
      傅渺尘垂睑不语。灯火明媚,衬得他面色更白。卧床多日,他下颚出了一圈青茬,看起来愈加沧桑憔悴。委实称不上好!
      适时,宝儿懂事地捧了茶来递给冉行。
      冉行接过,尽是笑,却不饮。
      傅渺尘与宝儿理着发,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你冉叔入夜后不宜饮茶。”
      宝儿愣了下,扭头问道:“不是伍叔叔吗?冉是叔叔的名讳吗?”
      轮到傅渺尘愣住:“五叔?”
      对面的冉行手托茶杯,笑容恬适:“我行五,不是五叔,难道,大哥想让宝儿认我当五爸?”
      宝儿听得愈加糊涂,只见傅渺尘眸色一沉,兀自又默。
      “其实今次二哥最想来,兄弟们都想过来。回家吧,大哥!和孩子一起回家。”
      傅渺尘沉吟许久,忽轻轻往外推一推宝儿:“宝儿乖,伯伯与五叔有事谈,自己去找小林陪你一会儿,好吗?”
      宝儿虽感困惑,但还顺从地点头,依依往外去。
      冉行却一把捞住他,喜欢得还抱在膝上,哄着他也哄着兄长:“我们说宝儿的事,宝儿也该一道听听。”
      宝儿诧异极了,傅渺尘则眉间一紧,大抵猜到:“竹秀告诉你了?”
      冉行坦诚:“确实逼问过竹秀了。我是说,不止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还有关于大嫂的一切。”
      傅渺尘肩头一震。
      冉行便笑:“回去嘛!”
      傅渺尘直直望住对方笑脸,眸色深得望不见底,却非凶煞狰狞的。
      他只是不确定:“是你的意思,还是睿赂要你来说的?”
      “是我的意思,也可以看作是琦哥的意思,更是大家的意思。”
      傅渺尘蹙眉。
      冉行眨眨眼:“既叫我来,便是我做主。横竖,我是大哥这头的!”低头又逗孩子,“是不是啊,宝儿?”
      大人们言辞间的你来我往宝儿一句没听懂,只觉小脑袋里懵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见孩子就笑,怪瘆人的!”
      听傅渺尘竟轻松说起玩笑,冉行更要逼他:“那便算说好了啊,一起走!”
      傅渺尘目光闪躲:“小心真气乱窜!”
      “有大哥在我怕啥?你定管会救我!”
      “现如今我可管不动你。”
      冉行立即同宝儿扮委屈:“我亲侄子能管我的,噢?”
      宝儿望着这自来熟的所谓伍叔叔,继续晕头转向,居然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冉行更高兴了,马上跟傅渺尘显摆:“瞧瞧瞧瞧,我侄子多孝顺!”
      傅渺尘扶额:“你当爹以后性子确是转得太多,快赶上老六了。”
      “赶上他的豁达吗?”
      “不,是赶上他的弄臣之才!”
      冉行咯咯笑:“倒也不错,永留欢笑在人间嘛!”
      傅渺尘懒与他继续扯无稽的玩笑,把宝儿招回怀中,正式同他介绍了冉行,并将结义兄弟们依序告诉给他知道。
      其时,宝儿始恍然:“也就是一共有六个叔叔,哇啊,好多人呀!”
      从来母子相依为命,很长一段时间里宝儿的亲人只有娘,他没见过所谓的人丁兴旺,不理解什么是家族。而无血一家这种事,他听过只觉新鲜,却轻易能够接受。
      因为——
      “伯伯和娘亲也不是一个姓,伯伯对娘亲最好最好。”
      小孩子的理解未免片面,意外切中了实质。情重,所以亲众!于九星来说,天南海北聚到一起,说缘分注定都嫌太轻。百死不悔,情义千秋,相伴的日夜,少了哪一天都凑不齐这些百与千。
      将一切都看淡是傅渺尘天性的使然,但正如他对燕寻的在乎,对兄弟,对那一家子亲不亲远不远的牵牵绊绊,他总不善表达,亦是在乎的。很在乎!
      “宝儿,愿意跟伯伯回家去吗?”
      宝儿毫不犹豫:“嗯嗯,去的去的!五叔家有弟弟妹妹,宝儿喜欢。”
      傅渺尘眉角一跳,笑容有些怪。
      冉行明白,故意调侃:“嗳,一代新人换旧爱,有人要同我家人见人爱的小宝宝争宠了!”
      傅渺尘淡淡掠他一眼,鼻头里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冉行捂嘴笑,过后想起来:“起名没有?孩子不小了,总不能上了学堂让夫子也唤他乳名。”
      “唔——”傅渺尘抿唇抚颚很是思量一番,俄而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宝儿的脸,忽自嘲地笑笑,与宝儿商量着道:“我念书少,做不来这些咬文嚼字的事。你娘既叫燕寻,你又生在京城,以后叫你燕生可好?”
      孩子仰起脸,既喜复悲:“燕是娘名字里那个燕吗?”
      傅渺尘沉重地点点头。
      “燕生,这名字宝儿喜欢!伯伯给宝儿起名字,宝儿开心!”
      傅渺尘顿了顿,手抚着他脑后,声音放得很低,很柔:“燕儿,叫错了!”
      宝儿一怔,懂了,却咬着唇垂下头去。
      “不想认我?怪我来晚了,是么?”
      宝儿一个劲儿摇头。
      “怕我?”
      仍是摇头。
      傅渺尘无奈笑一下:“罢了!称呼而已,入了籍,别人知道你是我儿,这就够了。”
      意想不到的是,宝儿忽避开傅渺尘的怀抱,怯怯地撤了小半步,双手背在身后不住绞着。
      傅渺尘轻蹙眉,挪动轻被下的双腿跪坐起来,身向前倾,不安地问他:“怎么了?”
      宝儿的脸深深埋在胸前,话音支吾,说得很轻:“娘,没说过——”
      “说什么?”
      “娘只叫我跟您走,从没说、没说,您是我爹。”
      声音渐渐低得听不见,背都将要弓起来,轻易不肯抬眼看人。
      与冉行交换一眼,彼此都恍然,这孩子人小心却老成,他知道母亲所事何业,更明白眼前人只不过可能是自己的父亲,而非确实。他失了母亲,无依无傍,患得患失,愈加不敢奢求太过。他心里有多渴望傅渺尘是父亲,就有多怕他不是。
      傅渺尘还抚一抚他颅顶,再温一温他小脸,最后展臂将他轻柔地拥入怀中。
      “记住,燕儿,无论如何,我是你爹。无论如何!”
      宝儿不由自主打了个颤,紧绷的身体蓦地松了,摊靠在傅渺尘肩头。
      他嘤嘤地轻唤:“爹——”
      傅渺尘心头不由得抽紧,眼前起了雾。
      “燕儿乖,跟爹回家!”
      傅燕生小手死死抓住父亲肩头,哭到失声。
      “念尘……”他含糊地喃出两字。
      傅渺尘不甚明了:“燕儿说什么?”
      孩子呛咳了声,努力口齿清楚地说:“清醒那几日,娘喊过我念尘。”
      傅渺尘神情呆然,耳中轰鸣。
      “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我爹,可是娘一直想您,很想很想!”
      怀抱一瞬收紧,傅渺尘恨不能将小小的骨肉挤进躯体里重新锻融,坐实了这血脉。
      此生永不能忘记,有一名女子陪过自己三天,爱了他六年,赋尽一生。

      伶仃阁上听风慕云,忆往昔思故人,一支烟杆送烟随风,轻轻袅袅地带走了怅惘。
      傅燕生记得,随父亲初返总宅,是夜弦月,清光微薄,流云蔽星辉,一切都显得晦暗暧昧。
      接风家宴,气氛不算热烈,但和乐温馨。傅渺尘话少酒吃得也少,叔叔们都不逼他,早早散场,各回居处。只回来后,父亲又提坛上楼,竟是独自斟饮。
      在京城别庄时曾听方篱叔叔提起,父亲酒量很好,从未见他醉过。傅燕生安静地陪着父亲坐在夜色里并非担心他醉了,反而怕他不会醉,不肯醉。
      又想不到,酒意催情,傅渺尘意识尚清,唯松了心弦,醒着便痛着,止不住地想念。
      “燕儿——”男儿泪撞落杯中,悲伤无形,却重得捉不住。
      “燕儿——”声声唤,声声难唤回,傅渺尘终于醉了,也是失去燕寻后头一次,哭了出来。
      小小的傅燕生卧在席上假寐,一动不敢动,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淌在袖上,不多久便濡湿了。他咬着唇不敢嘤一声,怕思念一发不可收,更怕,丁点的声响轻易将父亲的悲伤打断。
      忍了一路,或将忍一辈子,傅渺尘的爱与怀想,都在今夜,都在那杯中了。
      无论过去今朝,傅燕生始终知道,父亲那时口中的燕儿,喊的不是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云燕渺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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