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节》枫林晚霜

8、第8章

　　小姨睡在卧室窗前的躺椅上。穿一件米色羊毛衫，越发衬得面如纸色，一双眸子灰茫茫的，定定落在我身上。

　　我走到小姨旁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天冷，地上凉。”小姨急急要拉我。

　　“没事，我穿得很多。”

　　“你怎么来了，大冷天的。”

　　“最近忙，一直没来看你，今天刚好有空。”我说，当然不敢说是被丁香电话召来的。

　　“小姨，刚才我进门，刘妈正在煎你的药，你还没吃药啊，赶紧的，我去给你端来。”

　　“真的不想吃呢。”

　　“那哪行，药还是得吃的。你这身子，药不能断断续续，否则会断了药效，前功尽弃，前头吃的药也白费了。”我执拗地看住小姨。

　　小姨果然软化了，“我还没吃晚饭呢，空肚吃药也不好。”

　　“那就先吃点东西垫巴垫巴，否则吃了药，回头又闹胃疼。”我站起来，朝小姨笑一笑，“我给你端去。”

　　我出来吩咐刘妈准备吃食和煎好的药。

　　又走到丁香房中。她已换了睡衣，准备就寝。丁香正读高一，课业重，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得起床，保证睡眠是头等大事。

　　“妈妈怎样？”

　　“没事了。我已哄她吃饭服药。”我揉揉丁香的头发。

　　“我就知道姐姐有办法。”丁香展颜一笑，“妈妈只听你的，有时我真忌妒啊，偏心！”说完，丁香习惯性地皱皱鼻子。

　　“讨打！”我轻打一下丁香的头，“你妈妈不知多疼爱你，重话都没一句，该忌妒的是我。你是你爸妈的心头肉！”

　　丁香吐吐舌头，“和姐姐开一下玩笑也不行啊。”

　　“好了，你快睡吧。我陪你妈聊一会再回去。”我走到门口，又回头，“周六有空吗，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好啊好啊。”丁香轻呼出声，挥舞双手，“有空有空。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我回到小姨卧室，她刚好吃完半碗鸡丝粥。

　　“只吃这么一点啊。”我又有意见。

　　“很饱了，吃太多又会撑着的。”小姨笑了一笑，拍拍躺椅旁边的一张小软凳，“坐一会吧。”

　　我坐下来。

　　“你好象瘦了，比春节时见你下巴变尖了。”小姨摸摸我的脸。

　　“最近有点忙。”

　　“不要太拼命。”

　　“这话我老板最不爱听，他希望员工个个是拼命三郎。有次他说，他最开心的事是晚上来公司看到各部门灯还亮着。你瞧，如有必要，让他扮周扒皮半夜鸡叫他也愿一试。”

　　小姨笑开怀。

　　我感慨良多：“最疲惫的时候，真想不如嫁人算了，找张长期饭票，从此退出江湖，安心做个小妇人。”

　　“阿莉！”小姨拍拍我手背，无限同情。

　　小姨早已与社会脱节，听起来不外是天方夜谭。

　　“康平不是最佳人选吗？”

　　我答：“康平是不错，但我心犹有不甘。”

　　“这说明你对爱情尚有憧憬。”小姨笑说，“有时候爱是件很痛苦的事。”

　　不错，在爱与被爱之间，人们总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后者。因为爱是痛苦，被爱是幸福。但他们忘了，没有痛苦的爱还能称为爱吗？如果不能付出同等回报的被爱还会幸福吗？

　　于是我说：“并非人人都象你与姨夫，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姨淡淡一笑。

　　我补充一句：“还有丁香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女儿。”

　　小姨说到丁香就满脸慈爱：“丁香是个大头虾，哪有你一半能干。”

　　“象我就糟了，半生沉浮，一事无成。”我自嘲。

　　这时刘妈端着药碗过来。

　　小姨接过碗，皱着眉头把药喝了。“我可不成了繁漪了，成天泡在药汤中。”

　　“有寻过偏方吗？”

　　“不下廿多个，毫无起色，还是病恹恹的一个废人。我也想得开，谁无一死，这样拖着，不如让老天早早收了我。”

　　“小姨，别说了。”我的心为之一酸。

　　小姨握住我的手：“阿莉，我爱过也痛过，我的一生已无遗憾，这就足够了。”

　　“不够，不够。”我急急地说，“好人都应长命。”

　　“你错了，生命只要好不需长。”小姨有些累了，声音渐渐模糊，“那时候年轻，一切都不计较，有甜蜜也有痛……”

　　瞧着小姨的睡颜，我的眼圈渐渐红了，真是天妒红颜啊！小姨说得也不错，与其这样受折磨，不如一了百了。但蝼蚊尚且偷生，谁又轻易舍得放弃这副臭皮襄呢？

　　我替小姨轻轻盖好毯子，然后离去。

　　走到楼下，发现那辆奔驰车已经不在了。

　　起风了，夜凉如水，我抱紧双臂，心里浮起模糊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