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节》枫林晚霜

71、第70章

　　当康安接到我的电话赶到KTV包厢时，我已经喝下了大半瓶红酒，眼里噙着泪花，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话筒引吭高歌。

　　康安辟手夺下我手里的酒杯，将我按在沙发上坐下。

　　同来的康平将震耳的音响关小。

　　包厢里立刻安静了。

　　我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瘦骨伶仃的肩膀，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同情起自己来了。

　　热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康安大概已经从旧同事口中打探到了发生的事件，她拥住我肩膀，安慰我道：“莫莉，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写字楼里新闻本来就多，传得快，散得也快。你别太在意了，休息个几天去上班，管保已经什么事也没有了。”

　　康平道：“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韩方梅闹上门来，就是想要莫莉在公司抬不起头来。你想啊，她那么恨小姨，现在小姨虽然已经走了，她是把这份恨延续到了莫莉身上。象她这样人的人，估计心理上很有问题。”

　　“可是莫莉都已经要和她儿子分手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我揉揉酸痛的额头道：“唐家修不同意分手，他提议我们一起去美国，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我估计他已经回家宣布了，这才会发生韩方梅打上门的戏码。”

　　“这个老妖婆，绝对是变态加脑残！真看不出居然还能养出唐家修这样优秀的儿子，真是作孽！”康安一边骂，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康平问：“莫莉，你有什么打算？”

　　我仰起脸道：“我决定辞职。”

　　康平道：“你会不会太冲动了，辞职不是小事，你现在是在气头上，考虑清楚再说。”

　　康安白她哥一眼：“也许换个环境也不是件坏事。”康安说着，转脸面对我，“莫莉，你知道王某人为何如此厌憎你吗？”

　　我略略吃了一惊，我一向以为上司王女士处处为难我，是她的性格使然，她是一个十分争强好胜，挑剔，情绪阴晴不定，算得上难侍候的上司。

　　康安道：“你还记得李总吗？”

　　当然记得，李总曾是我们公司的副总，后来在公司的派系斗争中惨败，从公司离职另起炉灶，照样混得风声水起，听说已经举家移民澳州了。

　　我点点头道，“我当初进公司的面试官之一就是他呢，说起来也巧，我父亲曾是他的学生。”

　　关系并不复杂，也没有多少交情，公司当时招人，我的综合评定分数最高，李总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我进公司后，他也并没有照拂我，顶多在电梯或公司走廊遇到，点一下头而已。

　　康安娓娓道来：“她曾经和李总是死对头，同期进公司，资历相当，当初升副总时，两人都是候选大热门，最后李总盖过了她，她一向气不平。你在公司同事眼中，算是李总的人，李总走后，你调到她的部门，还能不给你小鞋穿吗。再说了，你又开始与唐公子交往，受到老板赏识，对她的威胁更大了，她岂能容你！”

　　康安的话让我恍然大悟，难怪王女士一直针对我，可见办公室政治真是可怕到极点。

　　康安拍拍我的手说：“不过，我哥说的也有道理，虽说你有能力又有专业资格，但做生不如做熟，你合计合计再下决定吧。”

　　我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康安把酒杯满上，举起杯来笑道，“来来来，把一切不愉快暂且抛到脑后，今天不醉不归！”

　　三只盛满红酒的杯子，“砰”一声撞到一起，红色的液体，透明的高脚玻璃杯，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泛着暖意的微涩，滑过喉咙，合着酒气，缓缓地，血管里开始流淌莫名的酸楚。

　　隔天上班，果然在意料之中，我倾刻间成了公司头号新闻人物。

　　传闻说唐家不接受我，我唆使唐家公子出走不成，反而被愤怒的唐夫人追到公司掌掴。更有关于我身世的种种不堪的谣传满天乱飞，已经有N个版本了。

　　如此一来，连鸵鸟都做不成了。到处是窃窃私语，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我俨然成了一只一心想樊高枝却重重摔下来的麻雀，多年来在公司小心翼翼苦心经营的形象轰然倒塌。

　　即便内心备受煎熬，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始终端着一张微笑的脸，表面的若无其事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表情。

　　奇怪的是，唐家修却完全销声匿迹，一丝音讯也无，不知是为韩方梅大闹一事心怀内疚还是想给我一个冷却情绪的时间。我反而松了口气，以我现在的心情，如果面对他，真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必定搞得相互不自在。

　　屋漏偏逢连夜雨，嘉禾公司在月初有一个小项目，王女士当时将项目交给我们这一组人，特别强调要让小张来挑大梁，说是要多给年轻人机会。

　　小张求胜心切，加班加点快速完成项目后，我刚好不在，小张就直接将报告初稿交给了王女士。其中错了一列数字，我们还都蒙在鼓里。

　　项目会上，王女士一上来就将冷言抛向我，“莫莉，你们这一组交这样的报告出来，真是让人失望。请将心思多花点在工作上头！”

　　众人齐唰唰将目光投向我，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一时间，我百口莫辩，只差将头埋在胸前了，只想遁地而去。

　　散会后，王女士并未就此放过我，将我唤到她的办公室，言语犀利地道：“莫莉，我建议你近期休假，调整好情绪再来上班。”

　　她这一招，让我顿时急怒攻心，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上班还是休假我自己会安排！”

　　王女士反应奇快，“我希望我的部门员工都是以饱满、敬业、专业的工作态度投入到工作中。我也是为你好，现在闹出这样的事，你受私事困扰不在工作状态中，势必影响工作，所以你将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安安心心地休个假。”她说着语气开始放软，让我不知如何反驳，我只好保持沉默。

　　她微微一笑，再度开口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总是希望将来有个好归宿。所以你是要嫁入豪门还是回来继续努力工作，希望你在休假期间想清楚。”

　　她字字带刺的措辞顿时将我激怒，在人屋檐下，不低头就要碰头了。

　　我冷冷地道：“不劳费心！你处心积虑，不就是希望我走人吗，承蒙你的关照，我想我打算永远休假。”说完，我再不看她一眼，扭头就走。

　　回到办公室，我立马打好了辞职报告。

　　小张走到我桌边，低头道：“莫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挨骂。”

　　我朝他笑笑，“没什么，我都没放在心上，你就更别往心里去了。”

　　报告打上去，老板自然把我叫去挽留了一番。但我态度很坚决，除了感谢他的栽培，别的只字不提。

　　消息传开，马上有同事向我道别，说得无不是为我惋惜的话，外加一些打趣之类的话，诸如“以后在外发了财，可别忘了关照我们噢”云云。

　　另外又有爱饶舌的告诉我心腹话“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女士还在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呵，速速走人，此地不可久留。

　　真的闲下来，反而觉得无所事事。多年来渴盼的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愿望终于实现，却天蒙蒙亮就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眼睁睁看着窗帘透过的晨光微曦，越来越亮。

　　渐渐发现，自己就象是上紧发条的木偶，松了筋骨，反而会一身病痛。

　　辞职的事双亲并不知情，我只说自己在休假，他们并未起疑，连一向心细如发的母亲也信以为真，替我高兴这来之不易的长假。

　　孙华清却在这当口找来了。

　　他约我在一家名为“海上花”的会所见面。

　　已是初夏时分，午后的太阳已经有几分猛烈，明晃晃地，泛着刺目的白。我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绸衬衣，去年的旧款，当初买的时候还嫌紧窄，今日穿在身上却宽大许多，于是束在及膝裙里。

　　孙华清替我点了一壶明前龙井。

　　我并不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品起茶来。

　　果然是茶中极品，冲泡后，香气清高持久，汤色杏绿，片片匀齐成朵，芽芽直立在清澈明亮的水中，只觉栩栩如生，沁人心脾。

　　他不急不徐地道：“听说你辞职了。”

　　“是。”我答。

　　恐怕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

　　“有考虑过我先前的提议吗，来我这里做事如何，不要拒绝，先听我说完，”他按一按额头，“你的心情和想法，我完全能理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考虑太复杂，只要想到一点，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始终是你的生父。”

　　我放下杯子，双臂环抱在胸前，默不作声地看向他。

　　“事业上我很成功，是个富翁。在情感上，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乞丐。你也看到了，我不能象常人一样跑跳行走，我得窝在轮椅上，我的双腿在几年前就开始萎缩了。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医生给我下了最后的诊断书，我的日子不长了。也许这就是上苍给我的报应吧！”

　　他的口气情真意切，语气缓慢，却沉重地敲打我，直击我心内最柔软的地方。我动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象被卡住一般。

　　他继续说道：“相信我，莫莉，我不是在你面前扮可怜搏同情，真的不是！莫莉，我老了，也残了，很多事力不从心了，我希望你来帮我，把我的事业延续下去。只有你才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才是我可以托付的人！莫莉，来帮我，可以吗，不要再犹豫，好吗，好吗？”

　　他一迭声地问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那一刻，我承认我被打动了。那一刻，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不堪的过往气息，抛开沉重的伤口，只有抹不去的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