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相思断》泫*汐

6、私语

　　“挽心乖孩子，听我一句劝，彧儿的婚事已是木已成舟，你的心不要放得太重，当心伤神，弄坏了身子。”马皇后自是明白女儿的重重心事，她特意向皇上求得留挽心在宫里多住上一两日，母女俩已有月余未见，想着能好好地说会儿话。然而看着女儿此刻失魂落魄地模样，她忧心如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导她。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一切都是空思量，难道我今生注定孤单无依？”挽心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经过这些事，西林彧的心淡了。”
　　“彧儿是太累了。挽心，放手吧，让他去过属于他的生活吧，别再误他了。”手搭在挽心细弱的肩头，马皇后轻轻地拍了拍。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脑袋嗡嗡作响，挽心揉着眉心，力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理我都懂，但我放不下他啊。哥哥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他。我是真正关心他的人，泠心的心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母亲乞求道，“你帮帮我吧，你也不希望我一个人一辈子孤零零的，对不对？”
　　马皇后抚上挽心的脸，以前这张面孔是多么顾盼飞扬，妍如桃花，如今却也被折磨得毫无生气。她定了定神，心中已有了主意，“皇上已经把泠心指给彧儿，这个决定不可能改变了。贾贵人虽然看似谦恭，实际上却因为太子对我心存怨怼，此时你再坏了泠心的婚事，这后宫中便没有太平清净的日子了。”
　　挽心自然知道恶果，她有些无奈，“这些不用你明说，我也知道。可是……”挽心的声音虽然轻微，却透着股不顾一切的坚定，“当我以为他战死在酒泉了，我活着也就是具行尸走肉，是生是死，在塞外还是皇宫里度过余生，对我来说没有差别。但是他没死，而且就在我身边，你叫我如何死心？我真的做不到！不管是谁来阻止，我要力排重难，我要和他在一起。”
　　“诶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马皇后重重叹了口气。她和天底下做母亲的一样，只要能让女儿得到幸福，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后悔你也要认了。”看到挽心毫不迟疑地点头，她带着几分无奈继续说，“彧儿的脾气我最了解，他下决心要做的事，是谁也劝不住了。但这件事要解决的话也容易，关键还是要在泠心那儿下工夫……”

　　经历了种种磨砺，她坚信幸福不能假他人之手，只能靠自己来谋求，但泠心也是这么想的吗？这些日子调查出来的千丝万缕的事情，令她不禁对泠心刮目相看，现在就要赌一赌泠心的决心了。挽心正襟端坐在铜镜前，手执象牙篦轻柔地梳理着一头如墨秀发，也梳理开了一些未解的思绪。
　　她在追寻情爱的这条崎岖小径上盲目奔跑寻找，不去与命运妥协，坚守着一种永远不放弃的态度，一个勇敢的信念。以什么方式存在，选择什么方式生活，这是她的选择。她所选择的，就是她心里觉得最好的，无可替代。她是如此，泠心亦是如此吧。
　　一个人无论多么软弱纤细，一旦起了心机，就什么都简单，没有达不到的目的。在泠心一贯无欲无求的面貌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颗心？她决心要一窥究竟，赌一把才能知道有没有胜算！
　　差遣白萍将泠心请了过来，一路带至内室，挽心挥手遣退了房里留守的三两个宫女，偌大的房间里转瞬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丝尴尬的气氛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弥散开来，挽心斜着身子倚在茶几旁，脸色白得莹透，水漾的明眸里，不知不觉添上内敛的光彩，感情隐得深沉了一些，似笑非笑地盯着泠心一汪湛清如静潭的脸庞。
　　“你过来坐吧，别站在那儿，倒显得和我有多生疏。”挽心伸手想拉她，却被泠心侧身躲了开。
　　挽心因她躲避的动作愣了下，唇边略微勾起弧度，有些自嘲，“你躲什么？虽然你我不是同胞姐妹，平时不算亲近，但我毕竟是你的姐姐。”
　　泠心暗自纳闷儿，竟不知挽心忽然叫她来是为了什么事。她默默地坐下来，对上挽心弯弯的水杏眼，见其间秋波流慧，闪烁着深邃菁华。挽心的眼睛生得极美，总是汪着两股清泉，专注时摄人心魄，连同为女人的她都会被吸进这两道旋涡，更遑论是男人们了。
　　泠心陡然生出一股厌倦的情绪，她受够了身边环绕的这些人、这些事，在皇宫里生活了十七年，什么尔虞我诈的事情都见过，为了争名夺利费尽心机，钻营谋划。她早已厌倦了这里，厌倦成为被别人操控在手里的一枚棋子，她每时每刻都想着能离开这里，去过自己渴望已久的生活。
　　“你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泠心懒得兜圈子，问得直截了当。
　　挽心也不迂回，单刀直入，“你与西林彧的婚事迫在眉睫，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嫁给他吗？”
　　“我不愿意。但你能改变父皇的决定吗？”泠心并非挑衅，只想知道挽心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挽心笑着摇摇头，“我不能。你也知道，父皇的决定是他一个人的决定，谁也不能改变。但让你嫁给西林彧，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他已经为我吃了太多的苦，他的幸福只能由我来给。泠心，你有主见，所以你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宫吗？趁这个机会，我愿意而且有能力帮你，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素来冷静自持的泠心此时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讶，她的心思隐藏得极深，挽心怎么可能知道？
　　挽心不作解释，只是挑眉问她：“你觉得怎么样？和宫里的人再也不联系，再也不用做别人手里的傀儡，你愿意吗？”
　　泠心的心砰砰直跳，在心里默默盘算，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逃离开这个囚笼，前几次的失败已经足以证明。如果挽心真的能帮助她离开这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她都愿意冒这个险。
　　挽心一向善于窥察人心，她的目光在泠心的脸上来回打转，看到泠心瞬息变化的表情，心里已知十之八九，又悠悠地补上一句：“我可以派人保护你出城，直到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已经失败过很多回了。你打算怎么做？有什么计划？”泠心素净的脸上隐约露出笑意，很难得的表情，像是冰雪融了一角，明媚绚烂地折射着光芒。
　　“你真的愿意？”挽心不确定地再次确认道，“宫外的生活，条件可不能与现在相比了，你真的想清楚了？”果然，能够让泠心点头，这是唯一的交换条件。那么就算再难，她也会竭尽全力。
　　向来温润的眉目换撤，秀洁的眉目如春光伸展开来，神情咄咄。原来，连皎如清月的挽心身上也会散发出这种凌厉如刀的气质。“为什么不呢？只要你能做到，我不怕吃苦。就和你一样的，你很爱他吧？”挽心应该比她更苦吧，父皇那儿，恐怕是少不了骂名与惩罚了。
　　想到西林彧，挽心的神情放得柔软了，“你要答应我，不在西林彧的面前出现，也不能让他找到你。其他事不需要你操心，只要照我的计划行动就可以了。”
　　“这是交换条件？”
　　“是的。”明知道这一切和泠心无关，但想到西林彧点头同意成婚的那一刹那，她的胸口还是像有一团火苗，微微摇曳。
　　“我答应你。还有，欠你的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
　　“你不欠我什么，送你出宫是出自我的私心。到了外头，你什么都要从头开始，一切多小心。”在所有姊妹当中，论资质她最喜欢的就是泠心，她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宗血液，对泠心她无法狠心，唯有大费周章地送她出宫。
　　“只要出得了这个牢笼，就会有人接应我，你不用再管我。”远方无垠广袤的地标，始终存在，在自己的心里面兜转。
　　两个人就计划又喁喁细语了片刻，挽心感觉有些倦了，淡淡合上了双眼。泠心知趣地起身告辞，在离开前，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挽心，依然眉目如画，削尖的下颌微微骄傲的仰着。“挽心，”她扬起声音唤她，“我虽不怎么喜欢你，但是，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这里，是活着的。”她看到挽心水汪汪的大眼睛循声向她望过来，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含着淡淡的笑意离开了。
　　在追寻爱与被爱的这条路上，或者得不到感情，或者注定孤独；依循信仰，或者只能一意孤行；确立自我，或者竭力地与自我对抗，这都是她们的行动，她们的选择。她与挽心同样无法预见自己的命运。但那些都不是她关心的事了，胸口微微发热，全都是对自由的渴望，还有……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对他的浓浓的思念。
　　挽心，保重了。……有些事有机会再和你说吧，如果我们还能够再见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