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圣光之子 ...
-
天蓝水碧，大船像褐色的鸟儿般在平静的运河中向前滑行，两岸黛青色的房子缓缓倒退着，妇女们说说笑笑地蹲在河边洗衣服，远处船闸的影子已渐渐消失。
这里是伊戈尔运河，凯特州段，这只去往星宿城的船刚刚通过关检，进入了风澜临时政权的领域。
宁静如画的风景，本该是令人极为赏心悦目的存在，然而此时此刻，一道极为煞风景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和煦——
“呕——”
船行三日，别西卜也跟着吐了三日。
那一天在加尔堪城，当暴食的魔王和贵族少女离开餐馆后，绫正芳领着他三拐两拐，走到街口一家卖烧鸡的铺面，在别西卜的注视下，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袋金币买了一筐烧鸡。
当她宣布这是她整整一周的食物时，别西卜忍不住发问：“那我的食物呢？”
绫正芳笑而不语，直到他们上了船，别西卜面对着船舱免费发放的馊豆子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他回想起绫正芳将装烧鸡的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样子，暴食魔王突然觉得，即使十个光明在他面前高唱《哈里路亚》，也比不过他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来自世界的恶意。
“呕——”
蓝色的天，褐色的船，无限刺目的日光，所有的一切在别西卜眼里，通通化作了令人作呕的斑斓色块。他扒着船舷大口吞食着空气，对旁人来说温柔清洌的河波，在他的眼里简直就是万恶之恶的源头。
“喂，你没事吧……”
有脚步声传来，亚麻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飞动，绫正芳在船舷旁站定，牛奶般洁白的长裙自斗篷的缝隙间轻柔地滑出。
别西卜扭过头。
“跟你没关系……咳咳……”
“……”
一杯水被递到面前。
别西卜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来，咕噜咕噜喝光，然后就听“哇”的一声，刚才喝的水又被吐了出来。
“可恶，这该死的豆子……”
蓝天之下，一阵风将巨大的帆布吹得胀满，绫正芳束起的长发与衣裙一并被吹起来，她看着呈大字状趴在地上的别西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先生，你就不要逞强了，刚刚过关口的时候那位检察官都说了，拉肚子就要老老实实歇着，不要再折腾了嘛。”
别西卜感觉着身体随着船板一起一伏，他勉强侧过头去，低声吼道：“要你多管闲事？”
“你看，要不是你逞强，不接受我那只烧鸡，非要吃那些豆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施舍！是施舍！可，可恶……你不要瞧不起老子！不就是豆子吗，我还能——”
“好了，现在你都不像个保镖，我倒像个保姆。”
“……见鬼，”别西卜翻个身，整个人瘫在甲板上，“老子活了一百多年，吃过的烂东西不计其数，怎么就在这里中了招。”
绫正芳掩着嘴笑得乐不可支，她长得好看，双眼弯弯的，像是月牙。
“好啦！”她蹲下来用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别西卜的肩膀，然后向他伸出手，“快起来，甲板上怪凉的。”
“……老子嫌热，就爱躺着！”
“真是的，坦率一点会死吗……”
话是这么说着，绫正芳却不以为意地收回手，靠着船舷坐了下来，她发尾上坠着的金色流苏散在甲板上，随着船只的起伏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天边云垂澹澹，衔着地平线尽头一片青色的山峦，向着两头无限延伸。
“喂，大叔，”河风吹来，绫正芳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刚刚检查的时候……你都没有话想问我吗？”
别西卜一动不动，身下的船只随着水波起伏不定，他懒洋洋地道：“问你什么？”
绫正芳微微垂下头去。
“还有，小丫头，你长辈没教过你随便叫人大叔是很不礼貌的吗！”
“之前又不是没这么叫过你……”绫正芳嘀咕，却也不再提刚才的问题。
别西卜冷哼一声，没理她。一群白鸥从亚麻色的船帆上方飞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声，藏在洁白云层中的太阳露出了脸，别西卜抬起手略微遮住眼睛，他听见绫正芳的声音在风里响起。
“先生，你是究极体的精灵，总应该衣食无忧的，但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到这里来？”
别西卜躺在地上懒懒地摆动着尾巴，“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嘛。”
“……嘁。”
不久前发生的事一一闪过脑海，同时浮现的还有莉莉丝那张妖艳的笑脸。别西卜心头止不住地一阵烦躁，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离开那个能够留住他的地方，但是莉莉丝他们明显在图谋着什么，他们想要得到的，恰恰是他不希望其面世的存在。
这样复杂的事，他可无法和一个萍水相逢的贵族小姐说清楚。
绫正芳却笑了笑，“看你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那我就换个问法吧，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星宿城呢？”
为什么一定要去星宿城……
别西卜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听见两岸水车转动的声音近了又远了，穿过河面的风起了又停了，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因为老子无家可归了！”
他又听见了绫正芳清脆悦耳的笑声，“大叔，无家可归也未必就要非去星宿城不可啊，天地之大，何处不是家。”
别西卜心想你这种贵族小姐哪知道什么叫餐风露宿，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他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老子就爱去星宿城，你管得着？”懒洋洋地换只手遮挡阳光，然后翘起二郎腿，甲板上还是挺凉快的。
绫正芳又一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接下来她很久没有说话，别西卜也懒得理她，在他视线上方有一只蜘蛛正繁忙地吐丝结网，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在身边的木桶和头顶的船舷栏杆处不停往返。
“……大叔。”
绫正芳微微垂下头去。
“如之前所言，你会护送我到我将要去的地方吧？”
别西卜不耐烦地说：“上船前不是说好了么，你给吃的，老子送你过去。”
“……就算会有一些奇怪的危险？”
别西卜皱起了眉，蜘蛛已经发现了他这个看起来不错的筑巢点，正试图把蛛丝荡到他脸上。他一把撑住地面坐起来，转头去看绫正芳，小姑娘此刻正低垂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没有人再说话，在金州关口中发生的事仿佛仍在眼前。那个身着珍珠与丝绸制成的华服的绫氏子弟，他随着关口的检察官验看了每个人的路引，但凡被他看出身怀魔法的人类或精灵，都被拉到一旁细细盘问，甚至别西卜都被迫用绫正芳为他编造的一套假信息蒙混过关。
然而绫正芳，却与她那张伪造的路引一起，被毫不起眼地忽略了过去。
东方大陆的五大祭司家族，锦山州的阿尔图，古河州的萨格，琴州的狄刻斯，逐日州的维尔德，最后一个，就是风澜州的绫氏家族。这个名为绫正芳的少女，自称是绫氏家族的人，为何面对同族之人，却不出面相认，更重要的是，她身怀魔法，却半点不曾被察觉……
这一刻，别西卜陡然想起了加尔堪城酒馆中，少女那决然又平静的神情。
……切，搞什么神秘。
“你所谓的奇怪的危险是指什么？”
“比如被人围追堵截啊什么的。”
“……被围追堵截了就打呗，打赢了就算完。”
“是嘛！”绫正芳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的是惯常的笑眯眯的表情，别西卜眼角一抽，转头又瘫在了甲板上。
“反正老子对你们大家族的爱恨情仇没兴趣，有架打有饭吃就成了。”
午后的太阳终于再一次没入了云层，许久，绫正芳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但声音太过细小，别西卜也听不清，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影在略显黯淡的天光之下模糊不清。
她在说……
……
算了，碰见这丫头的第一次她看起来就浑身都是迷，她又从来都是三缄其口，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了。
再说了，就算是他自己，也并不是没有秘密的，不是吗？
航程的第八天，大船驶离了锦江主航道，从风澜江三角洲转道驶向光丘平原。随着芒月雨季的临近，空气明显地潮湿了起来，庞大的积雨云团被南季风与东季风吹着，日复一日向着大平原的方向汇聚，船只也就这样逐着晴天的尾巴向北行去。
别西卜用了五天的时间适应了水上航行，在抵达风澜州首府光丘城的那一天，他已经能够如履平地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眩晕呕吐也伴随着他终于在烧鸡的攻势之下暂时隐忍屈服而结束，绫正芳站在一边笑他“终于变成了水陆两栖”。
别西卜感到十分愤怒。
“老子和那群聒噪的怪蛙兽半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大叔你可以发展发展海陆空三线作战，这样你就比他们强了。”绫正芳建议。
别西卜更加地愤怒，然后他看见绫正芳把一只烧鸡放到面前。
他思考了一秒钟，决定不和女人计较。
在波澜涌动的江面上，光丘城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深红的城墙在大江尽头拔地而起，将一座座堡垒与箭塔勾连，画卷般铺展在大地上的城市就这样被包裹起来。随着距离的接近，城中的景象愈发鲜明，豪宅，市集，谷仓，魔法廷，贫民窟，林荫，凉亭，一片连着一片，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城池中，西南龙骨高地之上纯白的星宫宫殿群巍然静立，与东北大魔法廷中的“光明”与“希望”白金双子塔相对辉映，苍茫蓝天之下，它们高居一切建筑之上，以无上的圣洁成为这座伟大的城市无可动摇的统驭者。
光明之山，破晓之丘，它是三百年前晨曦之国的都城，自晨曦历以来传承近千载，这座光丘城是大陆的人类帝国历史上，最悠久的时光记忆。
大船驶入城东的嘉云港，上百个码头在这里日夜不休地忙碌，江面上船只多如蚁附，有着一口浓重凯特州口音的大胡子船长敲开了每一个船客的门，通知他们船只将在这里停留三个小时。别西卜窝在船舱里想了想，决定进城看看，距离上一次来光丘城已经有三十多年，这么些时间过去，也不知道那些曾经看到过的地方有什么变化。
于是在嘉云港北面的商业街上，人们可以看到一个臭着脸的精灵大爷背后跟着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两个人四处游荡，什么都看看，就是不买东西。
“有什么好买的，又不是以后来不了。”别西卜如是说。
“不要把没钱买所以只能看说得这么正气凛然嘛，大叔！”
被神补刀的精灵大爷满头黑线地回头瞪小姑娘，后者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话说回来，小丫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人潮往来，各地的人类与精灵商人在白石街道之间匆匆穿梭，绫正芳带着招牌式的亲切温和的微笑站在人流中间：“诶，难道雇主不应该和保镖保持同行吗？”
“……哼！”
在各式各样诸如彩色玻璃，印花棉布，当地名酒，衣装首饰的种种叫卖声中，别西卜转了身不管不顾地大步往前闯，身后绫正芳轻呼了一声，亦步亦趋追了过来，“先生，你这是生气了？”
别西卜没理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了港口附近的商贸区，很快来到了民宅，绫正芳看着深红色屋顶的层叠房屋，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发出了惊叹，“我以前在星宿城，只见过黑色的屋顶，这里怎么这么多红色的屋子？”
别西卜不耐烦地回道：“因为光丘城的砖石是用红色粘土烧成的，这是风澜州特有的土质。小丫头，你不是绫氏的人吗，应该在光丘城呆过很久吧？”
绫正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两岁的时候开始就搬到星宿城居住了，而且平时也不会有机会出门，也只听说过双子塔和星宫，和我讲见闻的人又哪里会关注平民房屋的建筑……”
说到最后，她叹了口气。
别西卜冷冷地笑了一声，嘲讽道：“人类对于等级的划分，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划分本身的意义。”
绫正芳沉默，最后苦笑了一下。
“好了，不说这些，你想去哪里玩？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可以逛一逛。”
绫正芳思索了片刻，竖起一根手指提议道：“去市场，怎么样？我还没有去逛过。”
别西卜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自然而然地点头道：“可以。”
然后，一个小时之后，他浑身上下挂满了袋子和箱子。
“好啦！暂时就先买这些吧！”绫正芳笑眯眯地领着他往港口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总结陈词，“这个时候我才真的觉得，雇了大叔你，我回本了呀！”
别西卜想起了绫正芳许诺的烧鸡，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甩甩身子，把这些东西甩掉的冲动。
人类真的很恐怖，他再一次确信了这件事。
绫正芳哼着他没有听过的小调，脚步轻快地走在前边，别西卜步伐沉重地紧随其后，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当了什么奇妙的冤大头，天空中的白云渐渐漂浮着，遮住了明丽的阳光，而绫正芳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地，别西卜停住了。
他们看见了面前的岔口中站立的几个黑衣人。
别西卜的第一反应是他该将绫正芳拽向身后，可是很快，他察觉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他意识到了，他们应该是被包围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提着的袋子往前方甩去，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响起，黑衣人的包围被砸出一个缺口。
别西卜毫不犹豫地伸出空着的手，拉住绫正芳向那个缺口冲去。
然后他看见黑衣人们拔出了佩刀。
“大，大叔！”绫正芳惊叫了一声。
别西卜没有回应，Berenjena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枪声响起的时候，抓向绫正芳的那只手被一子弹崩飞，他随手甩开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袋子，击飞了一名试图靠近他的黑衣人，再度抓住了绫正芳的手。
“跑！”
两人飞快地冲出包围圈，风声在耳旁肆虐呼啸，别西卜头也不回地举枪向后射击，几根飞驰的箭矢旋即被击中落地。
他侧眼看了一眼绫正芳，少女抿着唇，与他一同向前奔跑，她的左手握在了腰间的什么地方，看起来像是紧张，但她的神情却坚毅平静。
别西卜心想，她好像意识到了这是她惹出的麻烦。可她丝毫没有认输。
两人左奔右逃了一阵子，终于在天色渐晚的时候甩脱了追兵，但是看着眼前相似的重叠的红色砖房，手上箱子袋子全部甩脱的别西卜却陷入了绝望。
他们迷路了。
“好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无奈地瞪着绫正芳。
少女扁了扁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太阳渐渐沉向西方，美丽的上弦月高悬在天空之上，她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恍惚，可那恍惚很快又随着嘈杂人声的路过和消失而变成了无奈。
最后她叹了口气，“多谢你了，大叔。”
别西卜冷哼了一声，他知道她在谢他帮助，但他只是冷酷无情地说了一句：“记得加烧鸡，你付报酬，我帮你摆脱麻烦，谈谢就侮辱了我的职业道德。”
绫正芳愣了愣，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呀，第一次当保镖的大叔你，也有职业道德？”
别西卜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可以闭嘴了。”
绫正芳笑吟吟地住了口，她低头沉思了几秒，随手拿出一串水晶手串，在手上掂量着抛了抛。
微不可察的光芒在手串上亮起。
若是普通的精灵，恐怕只会以为那是人类祭司的能力。
但这一刻，别西卜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他是大罪之门的奴仆，永夜之井的从属，他对星辰的力量有着极为敏感的认知。仿佛是什么异样的隔膜将四周的空间一一分隔开，而一种力量在其中极为明显地凸显了出来。
北辰的圣辉。
别西卜猛地抬头看向绫正芳。他只看见后者神情肃穆，视线凝望着悠远的天空，就像是遥望不可追及的星辰。
普通人必定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别西卜知道。她在看天空中“北辰”的位置。
那个地方，是传说中圣光北辰将指引人们前行的方向。
别西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绫正芳收回了手，笑着转头说道：“我找到路了。”他才勉强按捺住自己的震惊，扮演一个静默无声的保镖。
绫正芳开始带路，两个人不到半小时就回到了嘉云港。
少女平静地行走在人潮之中，别西卜几度看她，她似乎都无所察觉，直到他们快要抵达港口，绫正芳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头看向别西卜。
“先生，你还要跟着我一起回去吗？”
别西卜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你也看到了。”绫正芳叹了口气，“虽然我事先有和你说过，但是我确实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在边境检查的时候，我是通过魔法蒙混过关的，所以……”
“所以？”别西卜第一次开了口。
“你可以离开。”绫正芳坦言道。
夕阳渐渐地沉落在地平线以下，天空中的群星微微亮了起来，在划破长空的霞光之中，它们就像沉浮在人世毫不起眼的草芥之民，没有人留意他们，没有人在乎他们，生不知为何，死不知所往。
绫正芳的目光望向了汹涌归家的人潮。
没有人知道这身份神秘的少女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她就像是一个谜，突然出现又即将突然消失，就连别西卜也分辨不清她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知道他正面临一个抉择。如果他答应了，很快，他就可以摆脱麻烦自行前往星宿城。如果他不答应，他将陷入人类的麻烦漩涡。
每一个抉择的时刻，别西卜都在冷酷无情地阻止自己和麻烦沾边，这件事他做了一百多年，可是这短短一个月，他就已经违背了这个原则两次。
他很想在这第三次也停止他的多管闲事，但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绫正芳的表情。
她温柔细致，无微不至，但这个时候，她坚毅的表情就像是……
像是那几个他不想回忆的人。
人类的面容都能传达如此丰富的感情吗？
还是说，只是他特别好骗？
别西卜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以至于他险些忘记回答绫正芳。直到看到少女疑惑的眼神。
“先生，你——”
别西卜轻啧了一声。他实在是并不擅长说谎和应付人类，此时此刻，他也只有甩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和一句“知道了”。
绫正芳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是很快，她的惊讶转变成了无奈的笑容。
她没有开玩笑问他是否看中了他的烧鸡留下来，又或是郑重地感激他的援手，她只是转身走向路边的摊位，问摊主买下了一个小小的星辰模型，回到了别西卜的身边。
“愿星辰庇佑你。”她将模型放进了别西卜手中。
别西卜心想，好在她没有说北辰。
天空中，瞬逝的霞光渐渐消隐，明月的光辉逐渐映照在绫正芳的脸庞之上，别西卜冷哼了一声，随手将小模型揣进了怀中，拉起绫正芳的手，往他们船只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看见他们那艘小船的船舱上站满了带甲的人类士兵。
他停下步伐，绫正芳也默契地跟着止步，一人一精灵对视了一眼，别西卜匆匆拽着绫正芳躲进了小巷中。
不过片刻，士兵带甲的沉重步伐声从他们身边经过。
等到那声音平寂了下来，别西卜才警觉地出了巷道，四下逡巡了一番。
“应该没问题了。”他回头说道。
绫正芳这才走了出来。
“先生……”她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麻烦和我有关？”
别西卜没好气地乜了她一眼，“整个光丘城中，你就是最大的麻烦，不是和你有关还能和谁有关？”
绫正芳叹了一口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肯定也麻烦缠身。”
“你又知道了。”
“明明是一开始找你的时候，你自己默认的嘛……”
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回到了船舱附近，深沉的水面中荡漾着月光与灯火，别西卜抬头看了一眼船舱。
那个大胡子的船长正提着灯紧张地在舷首遥望。
别西卜没有惊动他，带着绫正芳无声无息地上了隔壁的船，在绫正芳满是惊奇的眼神中，带着她从船尾的舷侧跳了过去。
绫正芳瞪大眼睛看着他，别西卜却摆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回到房间，将那筐烧鸡拎起来，很快又领着绫正芳下到了底仓，这里是储存食水的地方，别西卜将烧鸡放到木箱上，对着绫正芳摊开了双手，“那些士兵一定是来找你的，如果让那个船长发现你还在，他说不定会把你交出去。”
“我们不能给他一点钱然后——”
“不，”别西卜冷酷地说，“在威胁的力量之下，再多钱也没有用。”
绫正芳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们就只能在这个舱底窝上将近两个星期，直到抵达星宿城？”
“除非你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不使用你的能力的情况下。”
绫正芳一时哑然，她像是被发现了小心思的孩童一样扁了扁嘴，低声说道：“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不只是有道理。别西卜心想。这一百多年，他到底在人类的世界中吃了多少亏，他自己都不知道。眼下的境况，在他看来也只是这些经验的体现之一了。
他利落地将随手顺下来的一张床单铺在了木箱之间，指了指它，对绫正芳说道：“你睡这里。”
绫正芳瞪大了眼睛。“先生你呢？”
“我有个角落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
“你还想不想去星宿城？”别西卜打断了她的话。
绫正芳愣了一下，恢复了沉默。
“如果还想去，你就好好听我的话，路上如果遇到检查得很仔细的关卡，就用你的能力蒙混过关，我想它应该无法对一船人起效，但是对着一两个检察员恐怕问题不大吧？”
绫正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知道，先生，虽然我很少出行，但是该怎么应付过关，我也有经验。”
“那我看你连那个船长不能见都想不明白……”别西卜嘀咕道。
绫正芳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声说道：“那我能怎么办嘛，我很少和人打交道的……”
“那你和什么打交道，猩猩吗？”
“星星……那倒也没错。”
“我说的是猩猩啦！”
……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三章 圣光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