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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不得安息 ...

  •   从萨尔维亚翻越安多斯山脉的山道不算艰险,但漫长迂回,一个带着马队的普通商队,需要将近十天的时间才能越过这座宏伟的山脉。但对于别西卜来说,就连说他需要花五天时间这种话,都是侮辱了身为七大魔王之一的他的能力。
      他的起点在废弃的古怒龙山道五十里的地方,相比起如今商人们通行的谷道,这条道路更为艰险,但相对的距离也被缩短了许多。
      别西卜并没有时时依靠贝希摩斯,在山道上骑行,简直就是一时想不开的自杀行为,更不要说这条路久未疏通,许多地方人行走起来都困难。反正即使离得再远,只要他开启属于魔王的召唤阵,一样可以让那辆魔车出现在眼前,根本不用担心它到不了山的那一边,还不如直接靠自己的双腿走过这座山——
      因此,在进入安多斯山的第三天的傍晚,他来到了山道的终点。
      与东方肥沃富饶的君临江和锦江流域不同,虽然同属人类的生活之地,位于安多斯山脉以西的北境高原,却是一片以苦寒和荒芜著称的土地。上天将它的优容——那些丰润的雨露和柔和的温度,全部赐予了雪月-珊德拉大阶梯以南的地域,却异常苛刻地对待着阶梯以北,安多斯山以西的土地,如果说它尚有一点仅剩的公正,那只能是因为它为这片土地留下了全大陆最大的内流河,北影歌河水系。
      别西卜离开大山的时候,是顺着一条山溪走出去的。安多斯山脉将来自大陆东方晨曦洋的季风挡去了大半,但终于还是有一小部分越过了高山,化作雨水落下。在夏季的北境高原,这样的季节性河流几乎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它们的目的地最终都会是影歌河,而别西卜之所以会跟着这水流离开山脉,也并不是没有原因——
      他需要一个有人类生活的地方。
      虽说每天在山里嚼嚼野韭菜,摘一些山莓果未必不能保证基本的能量,但是天知道用这些玩意果腹让他有了多大的被折磨感。山间雨水太多,根本生不起火,哪怕是一次,他也想吃到点人类的熟食……
      暴食魔王烦躁地抓了抓头。
      北境的黄昏,即使在夏季,也带着这个地方都有的辽远苍茫。斜阳将温暖的余晖拂落在身后的大山之上,眼前的大地被拉伸向遥遥不见的远方,高大的树木零星四散,更多的是遍地的灌木与野草,带着一股欣欣向荣的顽强铺满了视野之中的土地。
      别西卜顺着恣肆奔腾的溪流,沿着山脉走了很久,在落日触及地平线上盛开的金莲花时,他才在长草之中隐约望见了一座村落。
      不远处,清而从容的溪水汇入了一条比它更大的河流,绕过这座望得见山的村庄,在它面向平原的地方,有一片金色的麦田,河流从中蜿蜒而过,淌向远方。村庄一侧有一条不大的土路,但对别西卜来说,至少远好过他在山里走过的路。
      他走近这座村子,影影绰绰的房屋四周零星散落着高大的榆树,在进入村庄的路口就有这样一棵,榆树的树枝间吊着一个不小的铜钟,钟身简陋粗糙,上面印着一些斑斑黑痕,拴钟的粗麻绳绕了下来,绑在树身上。
      别西卜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座村庄的不正常。
      它没有生气。
      正值傍晚,村外并没有人,放眼望去,寥寥的几道炊烟莫名为这村庄笼上一股淡淡的萧瑟。村里很安静,但并不是黄昏人定,倦鸟归巢的宁静,恰巧相反,这种静中不带有半点人气,倒不如说是衰败,荒凉的死寂。
      太过不寻常了。
      别西卜慢慢皱起了眉。他四下扫视,目光掠过了无人的街道,紧闭的木门,还有一些围篱中干枯的草,心中渐渐确定了什么。
      一阵淅淅沥沥的风从山的方向吹来,隐约间可以听见大片麦浪涌动的声音。金色的,欣欣向荣的麦田中,大片的鸦雀飞来飞去,与清清的河流一同包裹着死寂的村庄,竟透出无限奇诡。
      田野丰饶,至少可以证明一个月前是有人的,那么发生在这个村庄里的事情,一定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将目光锁定在一幢尚有炊烟的房屋,别西卜顺着街道走过去,站在那道颇有些年头的木门前敲起来,笃笃的响声回荡在阡陌之间,在一片死寂中格外突兀。
      但没有人开门或应答。
      别西卜突然注意到,那破旧木门上也有一些斑斑驳驳的黑痕,像是被烧焦留下的痕迹。
      四下一片沉寂,莫名的不安环绕着整座村庄,别西卜按捺下心底隐约的焦躁耐心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有钝钝的脚步声自远及近而来,随即,那道看起来已摇摇欲坠的木门被开启了一道缝隙,一只浑浊泛黄的眼睛透过门缝看出来。
      别西卜悚然一惊。
      平心而论,他并非不曾见过人类遭到灾难时的惨象,纵使半个月前的星宿城,那些遭戍卫兵凌虐后仍未抹平痕迹的狼藉街道,曾经骄傲的帝都人眼中前路无定的惊惶也不能让他有分毫动容。
      然而眼前,这个藉藉无名的小村庄中,这样绝望麻木的眼睛,还是令他格外感到意外,亦更加好奇是什么灾难,让这一个月前或许还繁忙而生机勃勃的村庄变作如今死寂的模样。
      “我是路过此地的旅人,想在你们这里借住一晚,放心,我会给报酬的!”他伸手按在那扇破门上,阻止了那人欲合上门的举动。
      “……”
      别西卜不理那人眼中流露出的犹豫之色,自顾自摸出了一枚金币,扔进了门缝,“我不知道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若是想离开,拿着它到大城市,生活一年是没问题的。”
      许久的寂静。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门边,他并未去捡那金币,只是沉默的扫了别西卜一眼。
      然后他让出了通道。

      这是一座不大的院子,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生活设施勉强算齐整,可见这家人过去的生活并不算困顿。院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住在相对宽敞的主屋,在院子的东侧还有一座半旧的小房子,里面传来隐约的咳嗽声,别西卜想那大概是他们的孩子。
      虽然最终被请进院子,不过这里的主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待客的自觉,老头将别西卜领到柴房便走了,不多时,那个老婆子送来一碗有些发凉的麦饭,欲言又止地望了别西卜一眼,在他反应过来前同样一言不发地离开。
      被饥饿折磨的暴食魔王忍不住低声诅咒两句,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将麦饭草草扒完,随后他抬起头,透过半开的小窗看向了不远处。
      那座有咳嗽声传来的小房子,已经亮起了灯火。
      别西卜端着碗出了柴房,黄昏渐过,夜色如魔鬼的面纱,被轻轻拂落在茫茫四野,天际一抹紫光渐渐黯去,随之而来的,是从容不迫升上夜幕的群星。
      他抬头向东方望去,尚未完全黑去的夜幕如一匹流辉光转的深色丝缎,唯有东南角,却有一小圈星辰显得异常黯淡,自外而内,渐渐无光,直至星圈的中心,终于化作了吞噬一切光芒的漆黑。
      那是君临大地的永暗之星,玄召。
      若断若续的咳嗽声传来,院落里的橡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不远处的小房子里灯火昏黄,一派宁静,不知为何,令别西卜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很糟糕的感觉。
      别西卜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紧随玄召之后的地平线上,金黄色的毕衡星已缓缓升起,在偏北的位置与玄召遥遥对峙。他勉强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脚步平稳的走向那小房子。
      却在此时,院子的一角陡然传来一声响动。
      别西卜立时止步,突见那老人持着一杆锄头站在一角,死死盯着他。别西卜轻轻眯起眼,忽然笑了出来。他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看那小房子,“看来,那里并不欢迎我?”
      老人没有说话,寂静的院子里,似连那小房子中的咳嗽声也低了下去,别西卜注意到老人握锄头的手微微一紧。
      他陡然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地向那小房子走去,斜地里一个影子冲出来,却是那老妇人欲阻拦他,别西卜有些不耐烦地轻松绕过她,一手拨开另一侧冲来的老头,一手伸向已近在眼前的房门。
      余光中,他看见两位老人的眼神中浮现出无限惊惶与焦虑,与他们先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大相径庭。
      别西卜哼笑了一声,手上用力,并不结实的木门在风中荡开,刹那间一阵恶臭疯狂涌入他的鼻端,他啧了一声,捂住鼻子,忍着恶心伸头向里望去。
      这是间非常破旧的房间,一张桌子,一盏油灯,一条炕,炕上躺着一个——姑且称之为人吧——的躯体。
      这个人身上覆盖着仅供蔽体的麻衣,裸露在外的肢干上生着一块又一块流着脓水的黑斑,她朝外的半边脸已腐烂大半,仅有一头长发证明她是个女子。此时已是伏夏,恶臭和蚊蝇的嗡嗡声充溢了这个房间,而那些斑痕脓水上,已覆盖了一层米白色的虫子。
      这本该是一具尸体应有的形容,可现在,它竟出现在一个会喘气,会咳嗽的活人身上,即便胆大包天如别西卜,亦被这场景震得愣住了。
      “咚”地一声,锄头坠地的声音令别西卜浑身一颤,他回过神来,再次扫了一眼炕上躺着的“人”,在这火热的盛夏,竟生生自骨髓中生出一股寒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
      粘稠的空气中,那位女性若断若续的咳嗽声仿佛交织在房间中的一道又一道丝线,蛆虫在那具躯壳间蠕动,发出清晰的水渍声,一切如同厚重的茧壁,令别西卜感到喘不过气的压抑。
      难以想象,他见过无数的灾难与瘟疫,可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寻常人的理解范围,除了魔法,没有任何自然的疾病能做得到这种地步。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此前的种种异象,黑痕,死寂的村庄,封闭的要塞,翠绿的药汁,最后回到了萨尔维亚城中的窃窃私语。
      ……
      “听说要塞那边又有难民硬闯了。”
      “他们过来了吗?”
      “没有呢……”
      “谢天谢地,要是被他们把疫病带来这边,我们可要怎么是好……”
      ……
      这充溢在空气中熟悉的气息……还有夜空中吞噬永光的那颗星辰……
      真相如同狰狞的恶魔般,自幽深的湖底浮现了。
      这就是疫病……让无数没见过它的人惶惶不安,让北方大陆途径之处,变得人心浮动,让人类变得这样不生不死的疫病——不,它甚至已经不该被称为疫病,而是诅咒——
      来自永夜之井的诅咒!
      别西卜回过身,眼神如利剑般扫过站在门口呆滞的老夫妇,他看见他们脸上的恐慌和绝望,老妇人忽然低声哭泣起来,她以手掩面,胸腔中发出的声音如濒死的野兽。
      “这样的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别西卜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以掩住心底的狂澜。他回想起进门前看见的门板上的黑痕,又看向眼前这对有如行尸走肉的老夫妇,心头被巨大的阴影攫得几乎窒息。
      可老妇人只是不断嚎啕,老头呆滞地看了看他的妻子,视线垂到了地上,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
      “……说话!”金发青年脸色冷了下来,愤怒使得他身上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气势,老妇人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突然倒退一步,却被门槛边的锄头绊倒,跌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听到了声音的老头回头看向老伴,这让别西卜愣了愣。他还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却看见那老头回头望向了他,浑浊的眼中闪出一丝火焰,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就朝他冲了过来。
      正在此时,钟声响起了。
      仿佛是被夜风敲响,那低沉而振聋发聩的声音从模糊的远方传来,夹杂着奇异的窸窣声,降临在这陷入夜色的村庄。
      别西卜随手挡开老头,任由他像发疯的野兽般一次次撞向自己。
      他的视线又落回炕上那如同尸体般的身影上,与钟声同时响起的,是“它”奇特的呻吟声,如同坏朽的金属摩擦着皮革,从它的胸腔中溢出。浑厚的钟声无所不在,与这有些尖锐低哑的嘶声合奏,仿佛要将他身体中的灵魂撕碎。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翻上胸口,别西卜顺手击昏老头,强行压抑着这种不适,慢慢走近那土炕。
      那个“东西”此刻正缓缓抬起它的手臂,伴随着它越来越响的嘶吼声,腐烂发黑的手指张开,仿佛带着强烈的不甘想要握住什么东西,最终却定格在一个狰狞扭曲的姿势上。
      屋外传来木门被风吹动的吱呀声,有黑色腥臭的液体从炕的四周淌下来,别西卜眯起眼,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什么,忽然伸手向背后握住了枪。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掠过一道奇异的风声。
      别西卜不再犹豫,身经百战的本能令他瞬间回身,拔枪扣动扳机。
      枪响声与子弹入肉的粘液声不分先后地响起。
      来袭者被子弹的巨大冲击力撞远了,鲜红的瞳仁陡然一缩,随后放大,眼前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那是一个人形的怪物,它正嘶吼着从地上挣扎起来,浑身上下布满着黑色的尸斑,腥臭的黑水以它为中心四处流淌,它的胸腹之间有一个漆黑烧灼的大洞,炭化的肉屑坠在其间,黑水从中疯狂涌出,却没有对它的行动造成任何影响,掉在眼眶外的眼珠——一个小小的肉球——转了一转,最后那曾经是瞳仁的位置对准了别西卜。
      “吼——!!”
      胸口中作呕的冲动愈来愈强烈,别西卜勉强闪过怪物的扑袭,余光间他看见它淌出的黑水已经包裹了昏倒在地的老夫妇,一愣之下,竟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翻涌的呕吐感。
      他“哇”地一声将不久前才吃过的晚饭尽数吐了出来,那滩粘稠的秽物中,竟夹杂着翻滚的翠光。
      是暴食的能力,被什么排斥了。
      别西卜的红瞳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像是鱼儿离了水一样大口喘息着,视线掠向地上疯狂肆虐的漆黑液体。
      他感觉到了。
      那个怪物再度转身,向他扑过来,别西卜勉强闪开,绕过方桌向门口闯过去。身后的土炕上传来奇怪的吱嘎声,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这家人的女儿,也变成了和那个闯进来的怪物一样的存在,而她的父母——
      别西卜扫了一眼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挥开木门,冲了出去。
      被那黑水所包裹的他们,身体竟渐渐消融无形,最后连衣物和一点点渣滓……也不曾残留——
      属于玄召的特性——同化。
      任何接触到它的存在,都会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即使身为七大魔王之一的他也会……
      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枪杆,夏夜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幽暗腐朽的腥气,让他胸口的灵核再度翻腾起来。他冲出这个院落的大门,满天星光之下,是宛如噩梦一般的景象——成片的人形尸怪游荡在街道之上,黑水从他们身上坠下,如毒蛇般肆意吞噬着所经之处的一切生命……虫豸,植物,直至因为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过长而衰竭消失,在这个过程中,又不断有尸怪承受不住身上蜂拥而出的黑水,连自己也被它们吞没。
      这些早已没有生命的家伙们疯狂地扑打着尚且紧闭的木门,试图闯入,攫取尚存的活人的气息,夤夜之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尖叫声,然后又被可怕的黑暗不动声色地吞没,别西卜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紧紧攥住。
      来自灵核的窒息感,不仅仅是黑水与暴食能量的共鸣同化导致的不适……
      他咬紧牙关,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起来,抬枪射向两个正在疯狂敲击一扇门的尸怪,或许是察觉到生物的气息,附近的尸怪全部停顿了一下,转而向他扑了过来,被他击中的两个尸怪身上淌出了大量黑水,它们尖啸着扑了过来,却在中途被黑水消化殆尽。
      枪声不断,深黑的夜色中,暴食魔王的影子如暗夜幽灵般腾挪闪动,倾泻而出的子弹组成了一道火力线,阻拦了即将合围的尸怪们,他趁势用这些愚蠢迟钝的家伙反应不过来的灵敏穿插其中,向着村庄入口跑去。
      天地如同巨大的笼盖,将一切合拢其中,冰冷滑腻的风加重了窒息感,别西卜不得不大口吞咽这些腥臭的空气,身后的追兵,前方不断出现的尸怪,四处可见的,不断生成又不断消失的黑水,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眩晕惶惑。
      两个老人麻木的眼神,那只绝望而不甘的手,被污秽迅速吞没的躯体……
      他痛苦地轻哼了一声,呕吐的酸腐气息还不曾散去,在遥远的天空上,毕衡星正静静照耀着世间,他抬起头,那星辰的光辉便如黄金的眼睛,公正而无情地凝视着他。
      他轻轻“啧”了一声,向着毕衡所在的方向冲过去,灵核的不住抽搐令他的四肢渐渐无力,四周的尸怪如同潮水般涌了过来,他不住释放着子弹,无望地在尸群中左突右冲,浓浓黑夜中,唯有那点金色的光芒如同守护者,让他眩晕的视线找到一丝慰藉。
      过了多久了?
      连别西卜自己也无法分辨出时间的流逝。他只知道自己锐爪已经失去了力气,自己的子弹渐渐没有了准星,身上的皮衣已经焦痕斑斑。
      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机械的重复,可眼前的尸怪仿佛杀也杀不尽。他尽量让身体不接触到那些可怕的黑水,但四面八方都是尸怪的情况下,受伤在所难免,若非他勉力动用暴食魔王的力量抵御这些玄召元素的侵蚀,此刻他早已变作和这些家伙一样的存在。
      一大片黑水向他飞溅而来,别西卜下意识地闪开,却不慎将右半边身子暴露在尸群的攻击之下。千钧一发之际,他生生扭过左手将枪口对向地面,扣动扳机,借着后坐力上冲,躲过了三个尸怪的锐爪,肩膀却被最后一个从前方而来的尸怪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鲜血刷地喷溅而出,尸怪们仿佛察觉到了生命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将被血溅到的同类扑噬殆尽。
      而别西卜则勉力扭过身子,落到地面的时候,肩膀上撕裂般的剧痛已经转变为挠心入骨的麻痒。
      喘息声变得粗重了起来,别西卜低低呻吟了一声,本能地抬起手,却又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放了下去,一颗一颗汗水自额头和鼻尖沁出,顺着脸颊淌落,灵核中暴食的力量骤然翻滚了起来,在痒与痛楚交织的折磨中,金发青年只觉得周身的一切都不再具有实感。他勉强抵御着四周的攻击,远方似有什么哗动的声音,落到他的耳中却变得模糊不堪。
      如果不立刻找到安全的地方,不出一个小时,他的这条手臂就会彻底废掉,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但是现在别说找到安全的地方了,能够完好无损地从这里逃出去就已难于登天……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你们这些……这些……”
      他低吼出声,双瞳因为充血而变得鲜红欲滴。
      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灵核深处的封印骤然爆炸,两个月前他亲手封存,不知何时才能爆发的力量轰然涌向四肢,青年英俊的脸庞上生出铁质的面甲,铁鞭一般的尾巴顺着脊骨蔓延生出,在额头中央,一道裂缝蠕动着睁开,化成了第三只眼睛。
      “死吧,杂种们!”恢复了精灵形态的暴食魔王陡然提高了声音,“双重射击!”
      子弹如漫天花雨般洒向四周的尸怪,生生将它们逼退了许多,粘稠的黑水在四周流淌不息,别西卜暂缓了射击,肩上的伤口泛起淡淡的绿光。他大喘了几口气,正想拼力再次射击,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下一刻,一道炽白的剑压从天而降!
      暴虐的罡风划开空气,别西卜反射性地以手挡住脸庞,他可以感觉得到,这道他熟悉之极的剑压横扫过他面前整整一片尸群,将将与他擦身而过——但这并非重点。
      当剧烈的光芒消散过后,别西卜面前仅剩下苟延残喘的一滩滩黑水。趁着尸群尚未反应过来,他迅速回身,一串串子弹自枪管中喷出,花火四溅中,他的嘴角拧出了一个愤恨的冷笑。
      “多管闲事!”
      随后是衣料在风中的猎猎响动,一抹鲜艳的红色掠过余光,那道久违的,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在他身侧:“有时间嘴硬,不如赶紧离开这里。”
      银亮如月华的长剑刷地击出,斩开一个意图靠近两人的尸怪,别西卜狠狠咬着牙,叫出了来人的名字:“红莲!”
      那正是两个月前,他偶然在星宿城中久别重逢的故人与敌人,皇家骑士团的红莲之骑士。
      战斗中的相逢并未让这位毕衡的守护者动容,他扫了别西卜一眼,刷刷两剑挥出,随后掉头向村庄外侧冲去。相较起久战狼狈的别西卜,他的身影显得相当从容有度,或许若非察觉到故友在此,他根本就不可能加入战斗吧。
      别西卜恨恨地在心里将这个人咒骂了成千上万遍,一边加大了火力,将尸怪们压制到安全距离外,跟上红莲。
      “喂,你打算怎么办!”
      前方的银发骑士闻言回头,“跟着我你就知道了。”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笑了一笑。
      “……红莲!”别西卜气得砰砰两枪,将身后两个尸怪打得花一样灿烂。可此时此刻,除了跟着眼前这个他看着极为不爽的家伙,他别无他法。
      两个人一人开路,一人断后,仿佛一百五十年前的星宿城那样。他们很快接近了村庄的入口,此刻那棵古老粗壮的榆树已经被前仆后继的黑水与尸怪所覆盖,巨钟在树间不断摇晃,偶尔碰到一旁的撞木,发出压抑的嗡响,便会将树间的怪物震退一部分。
      “只要在这里突破包围,到平原上就算安全了,撑得住吗?”
      别西卜见红莲的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不耐地甩了甩枪,“开什么玩笑,别小瞧人了!”
      红莲扬了扬嘴角,他的身影如红色疾电般掠了出去,长剑间亮起炽热的光华,天空之上金色的毕衡星熠熠生辉,偌大的原野上,砍杀声没入凉浸浸的夜风,在麦浪中远去。
      “跟紧我,迷路了我可不管。”
      “不用你说!”
      长剑挥动,浓稠的夜色里,两道影子自尸群中脱出,随后朝着星辰所在的方向没入田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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