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妖吃了我哥哥》姒良

6、番外 路过的吟游诗人

　　第二日一睁眼，房间里静悄悄只有我一人。
　　厨房炉灶上小火煨着的蘑菇鸡汤，我慢吞喝了一碗，又用叉子挑了些软肉蘸着酱料吃。将碟碗洗刷干净，重新放置好的时候，我听见屋外有邻居的吵闹声。
　　有人破口大骂：是哪位挨千刀的混球，昨晚偷他们家的鸡。不止偷鸡，还踩踏了用来圈养鸡的竹篱笆。一夜的功夫，小腿鸡跑得满村都是，到处咯咯咯。
　　我觉得我应该出门去看个热闹，便这么想着，我拉开自家屋门，站在青石板台阶上看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追鸡。方才怒气冲冲的大婶动作一顿，当即敏锐地觉察到突然出现的我。她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试图体面地同我打招呼，并礼貌地问候我哥哥安好。
　　我说：他去城镇买吃食去了。
　　大婶惋惜地说：“这不就见外了嘛。你们兄妹俩想吃什么，直接来大婶家拿便是。昂贵的山珍海味没有，新鲜的蔬菜、肥美的柴鸡一准管饱！”
　　我撸袖子，提议来帮忙，大婶显得很高兴，长着粗茧的大手攥紧我的手腕，跟我分享追鸡的几点心得。我配合地认真点头，话过了耳朵，权当吹了阵风。

　　忙活了一个上午，虽然没什么成果，但是我发现了一个捉鸡小能手。
　　或许给一位长相美艳的姑娘起一个类似于“捉鸡小能手”的称号十分不雅观，但是这很能解释清楚：为何每当她靠近鸡，鸡总是恐惧地停止不动了。待她动作麻利地拎起了鸡的翅膀根部，而鸡竟然也一点都不反抗。
　　正午时，邻居大婶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她家用饭。
　　我磨磨蹭蹭地碎步移动，终于顺利地与那位姑娘坐在了一桌。
　　她叫七村晴。
　　我在心底默默念叨了几遍，想要牢牢记住这个名字。说来不觉让人羞愧，但是我想和她做朋友。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过朋友，住在村中时我被小孩称为“女巫”、“恶魔之女”，他们向我丢石头；搬去林中度日，远山礼安慰我说，我可以和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以及各种各样的可爱小动物做朋友，气得我连踹了他好几脚。

　　七村晴长得十分好看。她的发丝金灿柔顺，像是永不受约束的阳光，但她的瞳仁偏生又是青灰色的，岩石般冰冷残酷。
　　大家都在用餐之际，唯有她一动不动，垂眸打量着面前的清汤。
　　那清汤我也有一碗，我模仿着她，把汤碗端到自己的面前，低头去瞧。木质碗中的白水清汤微微晃动，倒映着我的模样。我想我找到和她搭讪的话题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看什么？”
　　“她真好看，不是吗？”七村晴目不转睛地回答我。这真是一个古怪的回答，但是相对于一个容貌美丽的姑娘，大家的宽容度总是额外的高，不是吗。
　　“你是指清汤中映出的自己？”我便又问。
　　她却没有再多说一句。
　　当我吃完最后一点黑椒小牛排，用餐时间已经接近了尾声。我深感遗憾，并友善地向七村晴发出挽留的好意：“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在村中居住了大概一年有余，还没有见过你呢。”
　　七村晴一口气喝光了木碗里的清汤，用餐布一角点了点下唇，不在意地说：“我居无定所。”
　　“那你是刚刚来到这个村子？”
　　七村晴悠悠瞟了我一眼：“你可真有意思，模仿起人类来相当有模有样。要不是身上的妖味出卖了你，我差点就要把你错认成一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她直勾勾地和我对视，青灰色的瞳眸一瞬间覆盖为紫色，又恢复如初。
　　我曾经有一次见过恶妖的瞳色也这般变化，原来这就是它们同类相认的办法么。
　　不过，七村晴蹙起柳叶的眉，凑近我深深嗅了嗅，又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是人类。我差一点弄了错。”她换上悲悯的口吻，又道：“可怜的姑娘，或许你还不知，有位恶妖吃掉了你的家人，并且假扮成他的样子，与你生活在一起。这事儿估摸着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你的身上沾满了它的气味。”
　　我应该给出一种什么样的反应？震惊、怀疑、平静？我纠结着还没做出选择，七村晴已然看透了我：“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恶妖和你相处的还不错。”

　　“那我也能和你成为朋友吗？”我问。
　　七村晴潇洒地撩了一下长发：“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因为我的长相？哦，这可不是我的模样，这是‘她’的样子。”
　　“‘她’？”我暗暗懊恼自己可能问了一个蠢问题。恶妖一族当然是吃掉了某人，才会变化为某人的模样。
　　七村晴勾起唇，她的唇瓣弧度优美，细又薄，并且涂了靓丽的红彩：“现在的你们可以随意观赏她的模样，而我想要看她，却只能透过镜子。”
　　刚刚她垂眸凝视着碗中的清汤，也是在看倒影中的“自己”？“你很喜欢这个模样？”我用手含糊地冲她比划了一下。
　　七村晴微微晃了晃眸子，深情地说：“我爱她呀。”

　　勇敢地与恶妖相爱的姑娘，注定遭受人类社会的憎恶和排挤。恶妖挽救不了奄奄一息的七村晴，便只能将她吞下了肚子。它每天坐在墓碑旁边哭泣，抱着肚子思念自己的姑娘。直到有一天，它对着水面，幻化为了她的模样。它冲自己笑了笑，水中的七村晴便对它笑了笑。
　　它模仿着心爱姑娘的语调，同自己打招呼：“你好呀。”
　　于是死去多日的七村晴调皮地对它说：“你好呀。”

　　七村晴同我告别，她说她的身份是一位颂扬种族平等的吟游诗人。她怀揣一面镜子游走于大陆各处，她和自己相爱。

　　我目送七村晴离去，当她最后的一点儿身影与夕阳余晖融为一团之时，我也并没有走开。我安静地又等了一会儿，远处连绵起伏的一道山坡线上，远山礼正焦急地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