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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礼物(上) ...

  •   父亲当是孩子的一切。

      仿佛有谁在耳边轻言细语,伴随着最后一个难以捕捉的音符轻颤进春日的微风。然而莱戈拉斯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却只是近处摇曳的树叶。清晨的露水如一粒饱满的水晶坠在已经转绿的叶尖,微风催促着它落下,却遭到了温柔的无声拒绝。

      年轻精灵微微支起上身,将发麻的双腿在纤细的树干上进行了舒适的挪动,然后双手交握在胸前抬头望向层层叠叠绿叶间的清澈天空。的确有谁在唱歌,但那句话语不过是梦一般的虚幻存在。

      然而虚幻所指的也只不过是承载的形式罢了。正如深藏在早春神秘韵调中的轻歌之音,它尚未被唱响,却并非不曾存在。莱戈拉斯伸展双腿叹出愉悦的轻吟,望向晴空的双眼微眯成与上扬唇角同步的柔和弧度。

      他还想再琢磨一下那仿佛徜徉在虚实交替之境的歌声呢,更为轻快的吵闹之音就闯入耳中。

      “莱戈拉斯,亲爱的王子殿下,”艾洛斯在树底下嚷道,“你就准备在上面度过你的成年日吗?”

      “如果这样可以避免你无休止的吵闹的话。”莱戈拉斯垂下双眼,淡淡说道。

      “真的是我的‘吵闹声’令你困扰么,王子殿下?”艾洛斯以朋友间的善意为限略为尖锐回应道。

      “好吧,你比加理安好一点,”莱戈拉斯向着树下探身微笑道,“他太絮絮叨叨了,也太紧张了,昨天就已经让我试了三遍礼服,今天一大早又抱着记事簿来烦我……”

      “所以你会说你溜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躲开加理安?”艾洛斯故意摆弄出一副怀疑的神情。

      “我没有要躲任何人,艾洛斯,”挚友的试探性的步步逼问使得莱戈拉斯有些不悦地蹙眉,“我来这里只是想安静一下,任何时候我都喜欢这样的安静,况且,成年仪式是从入夜的第一束星光降临开始——”

      “现在还只是清晨,”艾洛斯替他把话说完,“可是这场庆典是为你而设的,朋友,你不能这样置身事外——事实上你应当采取更为积极的行动。”

      莱戈拉斯微微挑眉,等待着好友的进一步明示。

      “我说的是礼物呀,莱戈拉斯!”艾洛斯大笑着拍了一下树干——仿佛那与朋友间的亲密问候无异,“别告诉我你不在乎也不好奇,我们的国王富有得不像话,而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正是因为如此,”莱戈拉斯以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平静口吻陈述道,“作为他唯一的子嗣,由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才来瞎兴奋呢?”

      年轻的王子殿下必须得承认,有时候言语并非对本质心意的精准复述,甚至相去甚远也不为过。在艾洛斯到来之前,他如未曾摆脱晨起特有的困倦般沉浸在自己的紧张与迷惑中,他的这个从小就以吵闹笑声相伴在身侧的挚友未必是最为睿智的那一个,却如同挥舞长弓那般直截了当地抛出了最为简单的答案。

      礼物。年轻精灵在心中轻念着这个词,陷入了短暂的遐想。诚然他早已过了趴在父亲膝头捧脸期待礼物的年纪——事实上就算他仍然是个天真浪漫的小精灵时,肆无忌惮的欢快脚步每每引向那唯一的高大身影时总会自然放慢。他不会探手去抓扯环抱父亲膝盖,太多道理和规矩先于它们本身的意义沉进幼精灵眼中,温和地阻止了他企图索求更多亲昵的举动。他会在距离国王尚且很大一步空间之时骤然停下,将双手微微交握,抬头看他。

      他想要的是父亲的一个柔和的微笑,一个赞许的眼神,又或者仅仅只是轻念他的名字:莱戈拉斯,绿叶。

      年轻精灵忽然直起身来,轻盈地跃过树干,只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就稳稳落到挚友身旁,把尚在大大咧咧伸懒腰的艾洛斯吓了一大跳。他总是这样,只要认准了决定,先前所有安静沉稳的外表都会如伪装般脱去。

      “说吧,”莱戈拉斯轻轻揽过友人的肩膀,促使着他共同向前走去,“你不会只是来说些无聊的激将话的。”

      “的确,我的王子殿下,”艾洛斯嬉笑着想要挣脱束缚,然而那只不动声色的手臂比它纤瘦的外表看上去有力许多,“如你所说,可怜的加理安大人正在到处找你呢,与国王交托给他的礼物匣子相比当然是你更为重要——他无法兼顾两头,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

      一直大步向前的莱戈拉斯却忽然迟疑了。无人看守的礼物匣的确是甜美的诱惑,但那也代表着禁忌的逾越。诚然,在密林的习俗中,尚不存在一条规则会苛责这样的举动,然而窥伺一份迟早会落到自己手中的礼物,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比触犯规条更为不堪的愚蠢行为。

      “国王在干嘛?”莱戈拉斯忽然如此问道。

      “比我们正准备去做的事枯燥多了,”艾洛斯耸耸肩,“大概在殿堂上与大臣们确认今夜晚宴的每一条细则吧。”

      “他们干嘛如此紧张?”莱戈拉斯有些抱怨地叹口气,“仿佛我的成年日是一件无比重大的任务,又或者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我不知道,毕竟我不是王子,度过成年日的那夜也不是,”艾洛斯眯起双眼回忆道,“那样的晚宴也并非为我一人准备的,那晚很多与我同样的年轻人都受到了国王陛下的祝福。”

      艾洛斯所指的是于每个季节之初时森林所举行的传统庆典——关于新生的讴歌,包括另一种与森林息息相关的崭新身份的全然塑成。在这个时期内迎来成年日的精灵都会受到邀请,成为当夜宴会上的共同主角。作为战士,他们所受到的福泽都是均等的:国王陛下会在他们一一上前宣誓时,以手中权杖轻触他们的额头与双肩,并让他们在轻念完誓词之后将象征缔结忠诚之义的亲吻落在他指尖熠熠生辉的白宝石上。然而作为孩子,父母给予他们的礼物又将拥有各自才能体会的独特含义了。

      对于莱戈拉斯来说,他注定不会得到母亲落在他额尖的祝福亲吻与扣紧他旅行斗篷的胸针。成年日的到来意味着这批与森林命运连为一体的精灵成长为战士,而那传承下来的习俗则象征着母亲在孩子身肩重责的那一刻起所赋与的祈祷与守护:扣紧的斗篷替他们挡下所有风尘,额尖的亲吻则是镌刻进骨血中的护身咒。

      至于父亲所会给予的礼物,则通常是一张长弓或一柄剑。然而鉴于密林中这唯一一对父子的特殊身份,礼物的意义还会甘于传统与习俗吗?

      礼物,礼物,礼物……现在这个词如同魔咒一般纠缠着莱戈拉斯,令他更为积极地在臆想的挣扎中主动迈步。

      “你这样心急,是因为你已经猜到了那个匣子里会有什么夸张的宝物吗?”艾洛斯在他耳边笑着问道。

      “我所在意的并非礼物本身。”莱戈拉斯只是如此轻声回答。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夜就已克制过同样的冲动。所谓的睡前问候不过是借口,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是或许可以在和父亲道过晚安后,将不经意的一瞥投向宽敞的房间中,准确捕捉到他想要求得的某个讯息。然而昨夜他可不如这般勇敢,那时他才刚走到国王卧房门前就莫名泄了气。他知道他只需轻声呼唤,房内的父亲就会听到并瞬时解除赋于门上的魔法,他所想见的一切都会清晰展露在眼前。

      但那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他已经多年不曾踏入过那个房间,魔法之门也从未为他敞开过。最后他遵从了自幼时就同自己定下的约定,抬起右手在门侧的山毛榉枝条上轻快地敲了几下——与精灵语中的“晚安,Adar”趋于同一节奏与韵调。

      他仍然并非勇士,莱戈拉斯在响起的风声中叹了口气。否者昨夜他就能够敲开那扇紧闭多年的大门,亲口询问他所在意的一切。然而当母亲离去之后,当一些已经几乎寻不到源头的改变共同酝酿发生后,他早就习惯在面对父亲之前就收起被他认定为不被允许呈现给对方的所有幼稚,拼命以对年少的他而言仍然陌生的严肃与坚强的线条绷紧面孔。他一直在学他,一切,任何方面,所有细节……而这一次将是他在蕴含独特意义的星光之夜再次降临前,放纵自己的最后一次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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