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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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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此时,徐文婉正在里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徐鸿与他们家是近亲,与徐文翰是兄弟又是朋友,这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倒是极好的人选。
徐文婉定了定神,从里间大步而出,朝坐在下首的消瘦男子道:“堂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徐鸿忙站起身,正待开口,待看清来人,不禁迟疑起来。
“你……”
徐文婉道:“堂哥,自我从京中归来,便未再见面,自家兄弟,什么时候这般生分了。别站着了,快坐下来说话。”
说罢,捋起衣摆,坦荡地坐下来。
徐鸿怔忡道:“我与文翰自小一起很大,同在族学受蒙,又同读县学,而后在梅溪书院求学,我们从不以堂兄弟相称,只称呼对方的字。”
徐文婉眼神微闪道:“我见堂弟连句婶婶都不敢称呼,是怕你妄自菲薄,故而唤你堂哥。如此,雁顶兄,快请用茶。”
徐鸿兀自瞪着徐文婉,说道:“你今天怎么……不对,这不对……萱峰你的声音——”
徐文婉不动声色道:“这几日宴请太多,饮酒过量,咽喉不适,过几日,便会好的。”
“不对……”徐鸿走近了。
徐文婉神色自若道:“有何不对?”
“你的眼睛……”
“我眼睛怎么了?”
“眼睛变大了,皮肤白了,人瘦了,肩膀窄了。”徐鸿的视线一路往下看。
徐文婉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此时她倒真相信徐鸿与文翰之间的兄弟情谊了。
若非真正亲近关心之人,绝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妥。
刘氏见状,忙言明身份。
徐鸿震惊万分,慌忙后退几步,低头行礼,直言失礼。
当他问及徐文翰情况时,刘氏据实以告,徐鸿听后,摇头长叹。
“你就当帮帮文翰,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你也深有体会,如今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堂哥,只不过是一场谢师宴,过几日文翰回来,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我们全家都记着你的恩情。”
徐鸿表情有些松动,可这事非同小可,假冒朝廷官员,那可是大罪。
刘氏又道:“三年以后,或是就近有开恩科,你只管去考,一切花费皆有我出。或是你想去梅溪书院就读,都可以。”
徐鸿纠结万分,他被贫寒所累,一生想出头,却是极难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原打算去县里富户当私塾先生,可家里又放不下,弟弟妹妹年纪尚小,田地也没人耕种。
人说天上不会掉银子,富贵还需险中求。
徐鸿正天人交战,此时又有客来访。
竟是金氏领着族中年长媳妇们过来,声势颇浩。
徐文婉和徐鸿避到徐文翰的书房。
徐鸿自持男女有别,拘谨至极,远远坐开,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徐鸿开始详细介绍梅溪书院的种种情况。
从梅溪书院来历,以及历届山长,进而讲述到书院中的“林袁之争”。
“我虽在梅溪书院只就读一年,那时林教授与袁教授同争山长之位。两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同样桃梨天下,不过袁教授为人淳厚,是以如今书院的山长便是林启亨教授了。”
“恐怕袁礼先生日子不好过了。”
自古人性皆如此,一旦竞争失败,有得小鞋穿了。
梅溪书院名振江南,书院名师高徒众多,关系错综复杂,那里分明是一个小型的朝堂,“朋党”纠结,院风不正。
说来真有意思,文翰的恩师是袁礼,而杨晋溪的恩师却是林启亨,结果都反目成仇。
徐鸿叹道:“听说他如今一直卧病在床,许久没去书院上课了。对了,文翰在书院中有几位谈得来的好友,其中跟袁先生的次子袁泽源关系极好。”
“堂哥,你虽把这些人名都写给我,可我都没见过。”
徐鸿用袖口拭着额际的汗水,道:“先把名字关系理清,届时客人上门,我会一一指出。”
徐文婉踌躇良久,问道:“在书院,文翰跟那人相处的如何?”
徐鸿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我说的是杨晋溪。”
徐鸿绝想不到,徐文婉会如此坦然地讲出杨晋溪之名,不由陷入了深思。
他记得初见杨晋溪时,年初梅花绽放之时。
梅溪书院座落于梅林之畔,傲梅卓然,溪水流觞。
溪畔洗心亭中,有四五位学子正在下棋,文翰曾悄声告知,持黑子者便是杨晋溪。
因与堂妹有婚约,徐鸿不由仔细打量杨晋溪。
杨晋溪相貌俊秀,气质沉稳,下棋态度,气定神闲,反观对局者,神态焦燥,已显败相。
都说棋品如人品,不禁暗暗点头。
棋局结束之时,文翰与杨晋溪相见,介绍他时,杨晋溪腼腆而笑,言谈温和,彬彬有礼,气氛极是融洽。
一年相处下来,他所知的杨晋溪,号称棋精、字美、文章佳,在书院人缘不错,是林启亨的得意弟子。
可不知道是何时起,杨晋溪变了,仿佛对彼此之间的姻亲关系很是排斥,连带着,偶遇他时,也是漠然而过。
这一切都喻示着这门亲事要付诸流水。
果不其然,当退婚消息传来时,他一点都不觉得偶然。
翌年他便离开梅溪书院,回家种地,他虽与文翰交好,可文翰似乎从不提起杨晋溪。
两家为何退婚,至今他还未知真正原因。
只不过,这堂妹的性子,他原是知道的,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徐文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静?
如果她一直是这般模样,杨晋溪想退婚,恐怕都很难找到理由,她也不至于被族里逼入庵堂。
徐鸿离开时,正屋堂上还热闹的很。
三姑六婆的大嗓门把安静的徐家二老爷宅子吵成了闹市。
堂正中坐着一位年长婆子,年纪实比徐家老太太还大,可看起来却是很硬实。
满头华发,用福样金簪绾着,身穿着八样绣福纹凉衫。
脸上笑咪咪的,十分慈祥。
一旁金氏贴身站着,一付以这年长婆子马首是瞻样。
还有其他几位年长媳妇,都是族里几家说话有底气人家的。
刘氏心知这些人来者不善,她八面不动,油盐不进,只是笑道:“六婆,徐家承族里好意,安排在祠堂的席面就劳你费心了,这徐宅的席面我虽不敢说办得花团锦簇,可早些年,我娘家舅兄办喜事,可都是我过去操办的,再说还有大嫂帮忙呢。六婆,你就放宽心,大嫂,你说是不是?!”
考中进士的是她儿子,到如今,族里的手还这么长,还想把事都揽到宗族,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六婆是族长家的,她的孙子便是那徐承选,谁知道这些人安的又是什么心。
金氏强笑囔道:“六婆五婶也是好心。多个人多份力,长辈是怕你做事万一有疏忽,把人给得罪了,会让徐家倒霉。”
“大嫂,瞧你说的,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倒霉。你侄儿如今大小也是个官了,能得罪谁啊。再说了,万一人多,谁不小心犯糊涂,真得罪人,又算谁的?”
刘氏心中恼怒至极,家里有这样拎不清的搞事精,这日子不得安宁。
这里事情多的忙不完,她们还来夹缠不清。
费尽唇舌,刘氏终于将这些人送走,傍晚时分,徐涛林带着徐文翰回来了。
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了。
原本是徐文婉的闺房倒变成了徐文翰的养病之地。
徐文婉看到徐文翰面容腊黄,眼窝深陷,心情不由的沉重。
“不是说,呕血止住了么?为什么三弟现在还是这付模样?”
连睁开眼睛的力气、开口说话的元气都没有,徐文翰还能站起来么?
这样能上任么?
徐涛林坐在床侧,低头叹气。
刘氏抹泪道:“大夫说没事的,只要将养一段时日,便会好起来的。”
徐文婉道:“可谢师宴后便要去上任了。”
徐氏夫妻对视一眼,皆沉默了。
徐文婉道:“我替三弟出席谢师宴可以,可让我替他去上任,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抄家灭族的。”
徐涛林若有所思,而刘氏忙道:“爹娘难道还不知,怎么可能让你去上任。”
徐文婉见圆桌上搁着两套簇新的衣服,叠地整整齐齐的,便上前将衣服抖开来看。
一套是桃粉色绣碧叶褙子,另一套是天蓝色暗纹圆领袍。
原来是那天去城里定的衣服已经做好送来了。
徐文婉拿起那套男装,告退而出。
在她的身后,是徐氏夫妇满是无奈愧疚的目光。
七夕过后第三天,是大吉之日,谢师宴便定在这天。
徐文婉一大早便起床了,不过徐鸿比她更早,天未亮便到徐宅。
徐文婉穿着蓝色暗纹圆领袍,腰束丝绦,悬挂玉佩压袍,头戴直方巾,活脱脱俊美书生。
这衣服颜色衬得她的肤色白皙清透,透着一股难言的华丽美感。
徐文婉朝镜中的美男子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转身,毫不犹豫地跨出房门。
门外,徐鸿正焦虑的等待着,见徐文婉出来,忙上前道:“萱峰,都背下来了?”
徐文婉见徐鸿一身崭新褚色圆领袍,脚上的鞋子也是新做的,人显得格外精神。
人靠衣装马靠鞍,正是这个理。
“雁顶,你放心,我已经背滚花烂熟!今日绝对能安全过关。”说罢,伸手拍拍徐鸿的肩膀。
既然下定了决心,她必定会做到的。
徐鸿下意识缩肩,最后还是极力忍住了。
今日,眼前这人就是徐文翰,他对自己催眠。
徐鸿头痛至极,分明是个女子,行事却肆意无忌,胆大包天。
看来,所传徐文婉当街打杨晋溪,绝非空穴来风。
这时,院门处徐涛林迎了人进来。
前面是一对夫妇,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小姑娘。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来。
徐鸿忙低声道:“南充村章村长夫妇来了,后面的是章大小姐。”
徐文婉失笑,原来是那个讲出对联联姻的章村长。
章村长很是健谈,精神也好,笑语宴宴,其妻氏长得珠圆玉润,两人极是相配。
那章大小姐章如意,虽然低着头,瞧着眉清目秀,如小家碧玉般,招人喜欢。
章村长四子一女,今日一个儿子都没带,只把女儿带来,其中意味深长。
章村长显然已经瞧见徐文婉和徐鸿两人,忙高声道:“贤侄啊,真是恭喜啦!你可为咱们横阳县争光了。你看你爹,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徐文婉淡淡道:“章村长见谅,今日恕招待不周,开席时请多饮几杯水酒。”说罢,便径直出了院门,朝正堂而去。
徐鸿和张平急忙尾随而去。
留下错愕的几人,显得极为尴尬。
徐涛林干笑了一声,道:“你瞧这孩子,今日估计有些紧张。”
章村长夫妇对视一眼,表情都挺不自然的。
徐文翰中第,章氏一族是最早宴请的。
徐涛林和徐文翰在章氏是受到极大欢迎的,当时徐文翰可不是这般态度。
都说士庶不通婚,可若是长辈订下的婚约,又另当别论了。
不过,现在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高枝是攀不成了。
章如意见状忙低声道:“听说,文婉姐姐生病了,我可以去瞧瞧她么?我给她求了一道平安符。”
徐二老爷迟疑了,病床上躺着的可是文翰啊。
可这话又怎么说呢?
怎么能拒绝呢?
他转念一想,房中还有服待之人,倒也不怕。
村口、徐氏祠堂、徐宅门口,鞭炮声锣鼓声齐响,整个芳岙村都沸腾了。
徐宅正堂这边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光临,而村里祠堂的流水席,早坐满了人。
村里祠堂戏台正热闹上演大戏,席面上大盘大碗,过年都未必吃得上的佳肴,此刻似不要钱般一盘接一盘的上。
而此时,整个芳岙村最清冷最寂静之处,莫过于徐文婉的闺房。
又有谁知道,文才风流的少年此时正躺在这里,忍受病痛的折磨。
徐文翰侧着头,静静听着窗外的喧嚣,缓缓地闭上眼睛。
眼睛睁久一点,都会觉得累。
“真是可怜见的,文婉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付模样?!”章夫人拭泪。
翠芬婶立在一旁,叹道:“突然就昏倒了。这些日子我家夫人连着照顾,这会子又要到大院那边招待客人。家里连雇了好几个帮佣,都忙不过来,也顾不过来了。章夫人章小姐还是快去正堂,就要开席了。”
章如意掉着眼泪,走到床边挨着坐下来,很自然地握着徐文翰的手。
“文婉姐姐,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符,菩萨会保佑你的,你且宽了心,好好的养病。”她从怀里摸出一道捂热的折成三角的黄色符纸,搁到这只手里,又将五指重重合拢。
翠芬婶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瞠大了眼,哎哟……她觉得一脑门子虚汗。
徐文翰原本紧闭的双眼,默默地睁开了。
极苍白的脸色,衬得他的眼眸黑的渗人。
“文婉姐姐,你快好起来,以前咱们可说好的,你要写幅字送给我的。”
章如意哽咽着,紧紧地拉着这只手。
翠芬婶猛上前,失礼地拉开章如意。
“章夫人章大小姐,小心过了病气。我们大小姐该吃药了,请恕招待不周。小荷,快带章夫人章小姐去大院。”
章夫人和章小姐都傻眼了,有些郁闷,不置一词,转身离开了。
翠芬婶看看复闭上眼的徐文翰,心里说不出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