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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何谓身世凄苦命运悲怜?不是身在帝王家心在天地间;也不是孤儿寡母受尽欺凌;是明明已经逃脱应试教育又陷入八股制度。
      斜眼偷偷看晨清。
      灰色衣袍,宽大的袖子微拢,专注读着不知名的一本书。尽管竹林茂密,窗口竹帘半卷,还是有阳光从下半部分照射进来,均匀柔和的撒在桌上,书旁,还有翻书人修长手指旁。
      斜眼偷偷瞧。
      白净面颊上挂着淡雅微笑,专著的看着手中那本不知哪朝哪代竹简串成的古书。
      孟然悄声叹息,自从和帝元兴元年,即东汉105年,蔡伦总结前人经验,以树皮、破渔网、破布、麻头等做原料,制造出适合书写的植物纤维纸后,纸,才得以广泛出现于百姓面前。就算歧山村与世隔绝,消息闭塞,但是自从西汉起就已经有了纸张制作,或者是贵族专用绸布所造的书籍,对于在山村中建立出雄伟宫殿的妖僧而言,只怕也绝非难事。
      偏偏,他爱耍个性,天天捧个竹子片读呀读呀,弄出哗啦啦响声不算,一旦发现孟然分心,书立刻化身武器,敲上她的脑袋。
      暴殄天物啊——须知世上最最珍贵莫过于圣贤书,他居然拿他当了武器惩罚人,若被圣贤得志,不知会如何吹胡瞪眼责骂此等不懂珍惜之人!
      换个纸书,敲的也许可以不疼些。
      她在被敲N次后,曾经不服气的如此争辩,怪他不珍惜书籍,不珍惜前人的心血与伟大创作。
      他却不屑一笑:“珍惜?责骂?你们圣贤就算骂,也只会骂你个不肖子孙,不懂先人伟大遗产,不懂珍惜先人呕心沥血的文学创作。”说着,手中竹册又是一敲,闷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伴随孟然唉唉掺叫。
      “有哪个人同你般三心二意,一篇‘汉广’读三天,还未读出个所以然。”
      孟然气急反驳:“你出个鬼题目,给篇鬼诗就不理人,我当然读不出来。”这是繁体字也,她是天才吗?天生懂得繁体字。
      上天给了她穿越时空的机遇,但并未给与聪慧绝顶的记性跟悟性。
      本来就对古代诗歌不感冒,有本事考她中国的山水风情跟地理风貌啊,保证唬得他一个楞一个楞;不然就野外生存也好,别看妖僧有法术,关键时刻不一定顶的上她多年积累的经验。
      实践,才是力量啊。
      双目发直,眼角下垂,不时抽动小鼻子,一看就知道,小妮子又发呆出神去也。
      动作缓慢而优雅的,手掌握紧手中竹简,在不惊动的情况下卷成团,迅速出手,邦的一下,娇嗔喊疼声响起。
      反应倒还不慢。
      慢理丝条收回竹简,展开,吹吹,手指抚过,弹去不存在的灰尘。笑的和蔼可亲:“罪过罪过,色即是空,施主对贫僧也有几月时间,怎么还是无法抗拒贫僧的美色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孟然呸呸呸的,吐舌头:“恶心恶心,自恋自恋,狂妄狂妄。”没见世上有哪个和尚有他的一半自恋狂妄。
      自称神佛还不算,自从闲聊时提到在二十一世纪,男人也可以用美色形容,且并非贬义词之后,他动不动开始自称美色无边。自恋的很,狂妄的很。一点都不谦虚。
      偏偏那张脸还真算的上美色,令人又气又恨,还找不出词语回骂.

      早知道绝不被他男色迷惑,冲口而出美色无边这句话。
      只是当时,怕阅人无数的那帮姐妹,也只能呆呆望着美人流口水了。妖僧正常时候,摆出正经面孔训斥或者眯眼耍人时,虽然心口还会砰砰直跳,但经历个几次,尚能抑制。慢慢也就对他美色习以为常。
      可是那天的情况,却是他望空沉思,不经意间转头,对上孟然若有所思的眼睛,狐狸眼微微皱起,拉开狭长眼角,笑的妖媚。
      孟然只觉得天地间尽为黑白,只有他的笑容才存在色彩。绚丽的耀眼。脱口而出美色无边四字,又在后来闲聊中细细解释。
      当真,遗憾无穷。
      邦的一下,竹简再次于孟然小脑袋上开花。
      行凶者若无其事收回,拿块麻布擦拭竹简。
      孟然小脸一塌,状似苦瓜:“打人上瘾哦?不然你解释给我听啊。为人师者不合格,为人徒的才轻慢嘛。子不养父之过,徒不学师之过也。”摇头晃脑。
      晨清抿嘴,笑容也轻淡。
      并不看书,只丢一句:“好好听着,一遍不过,罚你三天不许在这里用饭。”
      听说有惩罚,还是三天不许吃饭,孟然立马做精神抖擞状,双手支起耳朵,做了一个坚决不放过片言字语的怪模样,逗得晨清板起的脸差点破功。
      《汉广》也是一首表达热恋汉水那端游玩的美好女子,可惜无法接近得惆怅心情的诗歌。内容并不多复杂难解,就是重复的令她头疼又心烦。搞不懂古人哪来这么多精力,搞出许多首表达爱情的诗歌来折磨她。
      得不到就去努力啊,唉声叹气的,像什么样子。一点都不大方。
      隔个汉水算什么,她都能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何况区区汉水。
      在晨清解释完毕,不屑如是。
      成功提起他的兴趣,诗歌也不讲了,书也不看了,优雅也不装了,追着孟然询问当时的情况。
      她几乎是炫耀的讲述。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是世界上最深的峡谷。最深处达5382米,最窄处仅有74米,一般宽在80至200米之间,全长则是370公里。同时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峡谷。
      按理,他们穷学生,根本不可能有资金时间去那里进行探险穿越。偏偏赵工城不服气,对着垂涎已久的地图,抹抹嘴角残余食屑,拉开旅馆木门出去找路子了。
      彼时他两个已在甘肃转悠了五天,就盼能碰到人一起结伙进藏。几帮结队穿越西藏内陆的团伙,看看当时娇小的孟依然就摇头,说他们吃不了这个苦。
      事情还就邪了。
      居然被他在广场上碰到了中科院的考察员。
      人家说,刚好有两个考察员生急病被送回北京,原来的工作没人做,其实也简单,就是拍拍片子,还有记录工作。两个人点头如捣蒜,欣喜的欢呼跳跃。
      回到旅馆准备行李,她才想到该问问是要去哪儿。
      赵工城若无其事说是大峡谷,脑中哄的一声,空白一片。
      那个地方,她做梦都没想过进去。世界之最,也是世界之险。她是跟了赵工城走过很多地方没错,也是经验多多没错,但她顶到天算个旅行爱好者,却绝非专业探险家。去到那无人地带事先该做多少准备,装备上该添置的,他们最初的打算是穿越个西藏内陆,苦点也罢,至少都是有人存在的地带。
      而那里,可是真的危险地带。
      摇头,拼命摇头,不能去。准备全无就上路,存心去找死吗。
      赵工城满不在乎,说人家是专业团队,身后有国家支持,装备上还能少的了咱俩?路线规划什么的他们也都有具体方案,还有补给队,有多次进去的老队员,不用担心。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赵工城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逼了回去。
      赵工城丢下一句话,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运气,你还唧歪什么。女人,果然不行。
      言毕摔门出去。
      她靠在行李包旁边发了一回怔,旅馆院子里很快传来赵工城爽朗大笑声。眼泪就不知觉间流下来。
      恨恨的想,我哪里不如你。陪你翻山越岭准备食物做计划,哪里不如你了。
      心下憋口气,擦干眼泪咣的摔门出去,目不斜视穿过院子走到前面大堂打电话给家中。报平安,接受妈妈的嘱咐,装做闲扯般对爸爸提到她曾经买过一份巨额保险,保险单就放在妈妈不太用到的首饰盒里。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问,你这次去哪里。
      父母是知道她来西藏的,但以为只在拉萨地区转悠,很快可以回家。
      她嗓子立刻哽咽,不敢开口,努力压抑半天情绪,稍微平静后才状若无事的说,运气好,碰到国家组织的人进藏,我跟他们挺谈的来,其中还有个我们师姐,决定跟他们一起走走。安全也有保障。
      爸那里放心的哦声。挂电话。
      他们,对她上大学后培养出的这项兴趣并无多少了解,无所谓反对也没有支持。只是看她年年壮实的身体,越发抖擞的精神,说,出去走走也不坏事。喜欢就去吧。
      她进西藏,妈妈唯一知道的危险就是高原反应,叮咛再叮咛,一有不适就撤。
      危险的,他们大概都没办法想像吧。
      一路上诸多辛苦不适不多说,从上路开始,她没跟赵工城讲过一句话。看他隐有后悔之色,却拉不下脸道歉。以前每逢这种情况她都会主动给他台阶,这次确实生气,干脆扭脸不理。雅鲁藏布江不愧世界之最的称号,风景旖旎,奇幻层出。
      饶是他俩个自诩走遍祖国山河,也不得不惊叹于造物神奇。
      考察安排的路线是从米林县派区经大渡卡、格嘎到加拉,顺江下到大峡谷小道上,由加拉往下进去无人区,然后分两拨,一拨由加拉往下进入无人区,那里是考察的重点。困难重重。还有一队,沿江走到白马狗熊,从白马狗熊上山,离开峡谷镜西兴拉山口,沿支沟下去,到达大峡谷,经过大拐弯后的江边鲁古村,过溜索到甘代东按,再经加热萨区直奔墨脱。
      线路也够惊险,不是有着完全准备一般人不敢走的路线。
      在无人区那里他们兵分两路。两人跟着大约六个队员一起走白马狗熊那条线。一路辛苦不必赘言。她全凭一口气撑着,不声不响不叫苦,看的那些老队员咋舌不已。私下同赵工城说,当初看她娇娇弱弱,若非你坚持还真不想带她上路的,看不出来还蛮能吃苦。
      赵工城只是苦笑。
      偷偷看正在生火做饭的她一眼,随即撇头。绝不有眼神交流。
      冷战直到走过白马狗熊。
      赵工城病了,来势汹汹。许是之前积累的疲累在经过最艰苦路段后的爆发,一下令大家束手无措。幸好他们队里药品备得齐全,不愁无药可用。
      但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方法。考察员的时间有限,工作任务紧张,个个急得在赵工城身边转圈。他人烧的迷里迷糊还不忘道歉,睡也不安稳。
      她看情况实在不行了,做了个大胆决定。
      就是让他们先走,只留下一位经验丰富的队员陪同,三个人再慢慢赶上去。
      面对大家忧心的脸色,她只说,反正最危险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不是。我们慢慢走,你们完成任务若等不到我们赶上,就回来找吧。
      其实谁都清楚,所谓回来找,是来年再来寻找遗骨。
      那位考察员还无所谓,真正经过生死历练的人精,放到哪里都可以爬出去。而当时的孟依然,体力大量消耗,人已经瘦的不像样,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更不必说身边还有个病人的拖累。
      大家商量说,要她跟大队走,留下那位队员自己照顾赵工城。
      她却坚定的摇头。
      因为知道,一旦产生不幸,深谙丢卒保帅的考察员只会选择丢下或许还有生机的赵工城,选择独自逃生。
      她不怪他们有这种想法。进入前已经做好死亡准备。但有她跟在旁边,那为队员应该会顾及一些。而赵工城,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说到这里,孟然恍惚的笑笑,问:“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做这种决定吗?”
      晨清若有所思,摇头。
      “我笃定,他不会死。”
      那样霸道自信的一个人,那样神采飞扬的一个人,进入时信誓旦旦一定出去炫耀的一个人,当时的孟依然不晓得哪来许多信心,笃定他不会死。
      等他身体渐好,三天已过。三天,以考察队脚程,此刻他们必须加倍赶路才行。而赵工城身体依然虚弱,每天能走的路程有限。
      走走停停。最可怕的事情发生。
      留下来陪他们的考察员居然同他们走失。不识路的他们无疑只有死路一条。欲哭无泪。偏偏不能对赵工城说实话。本就心力交瘁,他如何受得打击。
      自己承受着,装出笑脸说考察员先去考察,做好标记,他们只需要跟着标记走。到时候会合。
      那时候真以为他们就要死在茫茫丛林中。无人得知,只等来年,才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遗骨回家安葬。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赵工城觉察到情况的失控。渐渐沉默。那双哪怕生病也是神采奕奕的眸子黯淡下去。终于有一天对她说,你先走吧。一个人走,或许还能活着出去。带着现在的我,是走不了的。
      孟依然啪的一个巴掌拍在他脸上,恶狠狠的。
      “我告诉你赵工城,活着,两个人活着;死,大不了我陪你。”从来温柔的女孩子发火也是很可怕的。
      再走一段路,赵工城突然说:“等出去,我娶你。咱租个滑翔机,办空中婚礼。地上都要走遍了,就是天上还没去过。”
      她眼泪一边哗哗留下,一边笑的灿烂,边抽泣边笑:“别,我恐高。你要真有心,咱们就去九寨办婚礼。”
      赵工城气喘的像头老牛,脏兮兮袖子擦着她的脸,说:“可是九寨海拔高,在那里举行婚礼能好看?你别晒出两团高原红进行婚礼,可不难看死了。”
      她还是哭,哭的幸福:“空中就海拔不高?再说,我最难看的时候就现在,都被你给看光了,有什么不好意思。”
      确实。如今的两个人,经过长途跋涉,都皮包骨头,再多防晒霜挡不住高原强烈紫外线。她的手臂经历爆皮再长新皮的过程,如今红斑一片,惨不忍睹。面颊深陷,毛发蓬乱状似女鬼。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
      以为必死无疑,几乎绝望的时候,那个走散的考察员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比天神还天神。
      之后大家都没有说什么,齐心协力赶路,终于赶上队伍,一起到达墨脱会合。
      直到走出西藏,分别前的最后一次聚会。那个队友喝的大醉,握住赵工城跟孟依然的手不停重复一句话,你们是生死之交,你们是生死之交。瞪个铜铃大眼凑到赵工城脸上,你要好好对待我妹子,千万千万不许辜负她,千万千万不许。
      从峡谷里出来,那个队员硬是认了她做妹子,口口声声咱妹子如何如何。
      她只是抿嘴笑。其他人也都在傻笑。
      万幸的,这次考察活动没人死亡。
      领队的是个四十出头,好像民工一样的人。也曾经无数次被人当作民工看待,但实际上他却是中国爬虫类研究首屈一指的专家。别人帮忙报头衔,都成串。他只会咧开常年干裂的嘴巴,眼珠浑浊:“我有那么多头衔?”
      举杯说:“很多人问我,说你已经名利双收,干吗不辞辛苦,甚至冒着命都搭上的危险进行探险。”不待大家回答,晒的早已爆皮黑黝黝脸上因为酒精与兴奋的刺激而泛红。
      “探险,因为我们需要。因为雅鲁藏布江在那里,因为我们看的见它,而不是试图征服它——我们想亲近它了解它,不是想驾驭它。我历来带队的原则都是,人命大过天。宁可放弃一些险地,也要保全所有队友生命安全。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发生那年,那年,长江漂流时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激流卷走的情况……”话到这里,再苦再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流泪的硬朗汉子,眼眶发红,声音哽咽,竟再也无法说下。
      原本欢笑的气氛突然沉默。
      队友们都低下头,有的已经流泪,没有流泪的,眼圈也都红肿一片。
      她当时不了解情况。只是看着。跟着沉默。
      后来半路认亲的大哥到她所在城市出差,才说起当时。
      长江漂流,葬送了整整十七名队员。领队当时只是个普通队员,面对恶劣自然情况下仍抢渡陷滩的安排百般置疑。无奈位低言轻,只能做了后期补给,眼睁睁看着十七名朝夕相处的队友,葬送在茫茫江水中,尸骨无存。所以很多年后的这次半是考察半是探险的行动,实际上他们过无人区的这一批,放弃了很多既定计划。
      领队,是宁可被人叫做胆小鬼,也再不想见到当日的悲剧重演。
      那位大哥姓李,同她实话实说,当日其实是想丢下他们两人独自走的。走出去很远很远,突然想到了她在大家要求她同大队走时,坚决要留下的神情。
      她倒杯酒,阻止大哥继续说下去。
      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就算当时他一去没回头,也不怪。生死关头,人性自私,肯定都只顾自己的吧。换做她,也会选择独自求生。
      大哥一扬脖,酒杯见底。
      当年长江那场事故里,有我亲哥。
      她默然。
      后来真就如同亲大哥般走动。直到赵工城提出分手,大哥专程从北京赶来,当众给了他一个大耳刮。指着鼻子骂:“峡谷里的救命之恩你忘了?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拉着依然走,留你在里面腐烂去!”孟依然拼命拉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活不肯掉下。
      她不想拿着恩情换爱情。
      故事告一段落,孟然也怔忡。
      晨清静静看她。一时无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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