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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痴儿不知深山苦,犹记带孝展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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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然十五岁了.十五岁的概念不仅仅是:经过大补小补,山精地灵的滋养,身量长成,用句不怎么优雅的形容词,她如同春日里节节拔高的小葱,嫩白水灵的惹人怜爱.她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唇薄肤色也并不白皙,而是带着经常在野外活动的阳光痕迹,可以说是健康的小麦色.原该完美无暇的眉毛,左眉眉尾有处明显疤痕,是孟康五岁的时候在山中乱跑迷路,她着急去找磕在了岩石上,几乎把命去掉一半.
娘亲怒,眉主兄弟,眉断兄弟情谊绝.
孟康怯生生躲在她身手,自知做错事,晨清那般淡漠世事的人,头一次发火,几乎要把孟康吃下.丫头一眼眼剜他,小小的孟康连哭都不敢,双手绞在一起,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抬眼看孟然呲牙咧嘴的喊疼,黑眼珠子翻上去,只留下两个大白眼仁儿上下翻动.孟然哭笑不得,安慰了晨清还要安抚丫头.这个丫头,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跟个火药捅似的一点就炸---尤其见不得她姐姐受委屈,平日里跟娘顶着干,遇到晨清也不怵,护着她的那架势好象是个老母鸡.....也不对,她要是老母鸡,那自己成什么了?
爹怪娘胡说,厉声呵斥,丫头站在她面前,小小人儿,神倨色厉,句句对抗.
妮子依旧站在娘身边,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六口之家,壁垒分明,针锋相对,居然都为她这不怎么争气的女儿.
娘的手指好长,一指戳到她脸前,说着:“眉主兄弟,眉断情谊绝!”斩钉截铁的恨着她。孟康跳出来,维护:“不是的,姐姐跟我不是兄弟,我们是姐弟。”
丫头颦眉,小小年纪大人样,学足了她的表情:”娘,说话做事要讲道理的,这回可不是姐姐的错——是孟康他——“
娘听了姐弟两个的维护更生气:“孟康怎么了?啊,你说孟康怎么了?要不是她,整天的不着家,我康儿能上山,能迷路,能受伤?”完全不讲道理了。
她膛目,无法理解娘亲的胡搅蛮缠。如果说以前她发脾气有迹可寻,那么今天,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属于不讲道理。明明受伤的是她,该委屈的也是她,为何现在变成她是罪人?明明孟康都不怪她,为何娘如此的看她不顺?恨不得她死掉的表情,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年,若非她在,这个家恐怕也早已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不说晨清一次次给的银两,单单最近几年司徒家给送来的银两.......早已超出他一家几口平生所挣.
可是娘却自有逻辑,她说,若不是有她在,说不准今天受到神仙跟司徒家青睐的会是丫头,或者妮子,说不定还是孟康.
她身为长女,做的一切都是该做,做不到的是她无能!
其逻辑之缜密,思维之活跃,想象之开拓,情景之发散,都令人叹为观止.尤其令孟然叹为观止.
由最初的伤心,到如今的漠视,已经学会在冲突之前离开家门,直到娘亲平心.想她,派丫头接她回来,再下次的争吵,离开,回来,循环往复,似乎永无宁日.
她常想,是否已到了更年期,所以脾气不好?内分泌失调吧?
可娘对丫头妮子,对孟康的态度,又让她否决了这个猜测.
针对,只对她一个.
针对,由娘的去世宣告完结.
是的,娘亲走了.在孟然十五岁这年.
吵架,剧烈争吵之后,在她刚过十五岁的这年夏天,失去了娘.一个算不上顶疼她却曾带给她无限温暖的亲人..
消息是丫头带上的,当时她在山上,竹屋中,泡茶翻书,日子过的不亦乐乎.丫头上来,神色悲戚,说,姐姐,娘走了.
心咯噔一下,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平静-----守灵的当晚,看着白色布幔翻飞,纸灰在黝黑静夜中飘散,想着娘这些年的所做所为,似乎一切都有了解答----因为时日无多,因为将永隔人世,不舍曾经最疼的女儿为自己离世而伤心,于是渐行疏远.
她宁可这般想象,骗的不知是娘,还是自己.
丫头不见太多伤心,她自幼更亲孟然,多少为娘嫌弃.孟康年纪小,完全不懂娘在与不在有何区别,在他看来,娘在,只多个人管他不许与大姐上山玩耍.惟独妮子,同娘最亲,同娘最近,纯净的眸子里染上化不开的愁绪,在不为人知的时刻里向孟然投来痛恶目光.
她恨孟然.恨这个小时候领她跟二姐玩耍的大姐.因为娘说,这个不是她大姐,这个是妖孽----娘不许她说给别人听,要她牢记在心里,等长大了,有了力量,才可以惩罚妖孽,铲除妖孽.
娘说,妖孽为祸他孟家,所有人都被她给蒙蔽了,所有人都看不清她本质,只有娘.
娘说她是妖孽,她就一定是妖孽.娘是被她害死的,因为无法铲除妖孽,娘心里着急.
等她长大,她要通告全村人----孟然是个妖孽,她不是孟家的大女儿!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快生根发芽.就连血脉相连的亲情都可以无视,快的孟然来不及觉察,自然无法及时纠正.彼时晨清不在岐山,直到孟氏去世满了五七,他才急匆匆赶回.看着孟然消瘦的样子,心疼不已,却不能表达。
“你娘去了?”
点头,淡淡的:“是。”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疲倦。
“节哀顺便。”还是不表现在外,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他心里是庆幸的,孟氏这些年反常,太反常,于孟然成长不利,倒是先走的好,反正已命定。
还是淡笑,不自觉的带了讽刺:“你也会说这几个字?”心里,不是不恨,只是不能说。因为他是她的神,主宰一切的神!
“今后有什么打算?”这话,是晨清问孟然。
她低头,再抬头:“司徒家来人,要接我出去——离开岐山村。已经决定了,爹爹他们都跟我走,到外面安家,反正要依靠,一个人是累赘,他们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几个累赘——反正我这辈子注定了依赖别人,不是?”自嘲着。
晨清不说话,只看着她淡淡笑,达到目的了吧,让她成功认清了该扮演的角色,让她无法自立,无法脱离他的控制。可是为何,看到这个意志消沉的人,心里会涌上阵阵愧疚?
哈,愧疚,他是神,神怎么可能对一颗棋子愧疚?
“也好,这里终归不是久留之地,走吧,我也要离开了。”
愕然:“你要离开岐山?”
“是。”
“可是,你在岐山很多年了,你是岐山村的信仰支柱呀。”
他不屑:“若不能自救,我为何成为他们的支柱?”眨眨眼,调皮道:“更何况,都支柱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
哑然失笑,一边聊天一边上山:“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殿里的和尚们要穿明黄色服裳?那不是清朝皇帝们才穿的颜色,这可是大忌。”
他冷哼,奔波多日却不见丝毫疲倦之色,只神采奕奕:“皇帝怎么了,我就要用御制的,我气死他们我!”话语中居然透出小孩子的耍赖,令她不得不惊愕。
“哪个皇帝气到你了?”难得见到如此小孩样,不由她不惊奇。
别扭的转头,不看她。
孟然奇了,转到另一侧看他的表情:“快说嘛,究竟是谁?”
又转头,还是不说。
手爬上胳膊,用力晃着:"说嘛说嘛说嘛,好晨清,你快点告诉我嘛."
如玉般面容浮现丝丝尴尬,令她更为惊奇,晃动幅度更大,从小到大没有对他撒过娇使过嗲,全在今天使出。
晨清终于无法忍受,别扭道:“我曾在人间游历许久。”貌似是个非常悠久的故事。她安静下来,微微侧头倾听。
“偶尔游历到清朝。”讲到最后两字使劲咬牙,似乎与清王朝有何深仇大恨,在素来冷情冷性的他身上极少见。
孟然忍不住插嘴:“掌权的是哪个?”
他冷哼:“康熙!”
成功惹来惊呼:“康熙大帝——偶像啊!”
讲述者冷眼看她,尴尬的笑:“您继续,您继续。”一边在心中诽谤:连伟大英武的康熙大帝都不入你眼,有本事你自己个儿治理国家当皇帝去!
“我怜其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于是多方提点….开始他还颇恭敬,后来……..哼哼….”
眨巴眼:”后来如何?”
“他势力成熟,扫平帝位前的一切障碍之后.我不过偶然夸奖一句,黄色衣袍好看,他居然判我个谋逆之罪,想要诛我九族.”
孟然再次惊呼:”啊,九族,多少人呀-----不过话说回来,你有九族吗?”
晨清哭笑不得:”彼时我以肉体凡胎之貌出现于众人眼前,自然与你们无异.”
嘀咕:现在也没区别OK?
听到她在说什么,还是要假做不晓得:”于是我同他赌,说他无法杀我.他自恃甚高,自然不信.”
“那后来呢?你显露真龙本色,他心悦诚服的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晨清忍无可忍,一个暴栗敲在胡说八道的脑袋上方:”他居然还不信我,说我不过是妖言祸众的妖僧.”
有人雀跃:”原来康熙的思想跟我相同啊…..荣幸荣幸.”
又一个暴栗炸开,这才老实的捂头在一旁委屈:”于是你就怒了.于是你就小肚鸡肠的在另一个时代搞出黄色时装给弟子们穿.”在心中大为摇头,小人呀小人,典型一斤斤计较的小人.不过----
“你为何不直接发神威灭了他大清朝?”也省下今后百年岁月中古老中国受到的欺悔侮辱.
又是冷哼:”那倒不必,倒行逆施之事于我无益.他死后我不过封印其魂灵飘荡于清朝大地,要他亲眼看着后世的不肖子孙种种作为却无能为力,直到清朝最终灭亡才放他投胎转生.”
又是诽谤:恶人呀恶人,十足的恶人,比小人还黑的恶人……
无论如何,事情经过总算通透,成全了某个不算君子的女人的窥窃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