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参商，三世不忘》九粟殿

5、第三世

　　第三世莫道忘川深，不及相思君

　　天牢中灯光昏暗，阴森而寒冷。我借着壁上几盏摇曳的灯火，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我提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一步一步，向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牢中的人一身紫色蟒纹锦袍，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
　　“璟商，你来了。”
　　“二哥，是我……”我走进牢中，把酒壶放在桌上。
　　“没想到他会让你来看我。”
　　“他让我来送二哥一程……”
　　对面的人苦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先皇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已经顺利登基成了天子，剩下的两个就是参颜转世的二皇子李翼岑与我——三皇子李璟商。
　　六道轮回，世间种种，最苦不过求不得。
　　这一世，我没想到我与他，竟然都投生到了帝王之家，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弟。
　　于是今生今世，我与他便成了手足。从小一起读书习武，几乎形影不离，我也没多少遗憾。
　　一年前，先皇驾崩，新帝继位。按照朝廷祖制，所有的成年的皇子都要离开长安到自己的封地去。我还需再等一年，但是李翼岑却就立刻就要出发。
　　送别他时，我想，也许这一世就这样过了。结果不到半年，却传来了秦王李翼岑兵变的消息。

　　兵变？我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从小到大，我并不记得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有兴趣，可是为什么离开长安短短半年，他就会做出在天下人看来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闷了很久，直到一年后他兵败被捕，我才有机会单独问他。

　　“璟商，你可知，若最后一战他不是派出了你，我根本不会战败。”牢中的人淡淡的说道。
　　我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
　　“璟商，你喜欢我吗？”他突然问我。
　　我觉得胸口被人重重的击了一下，我只好深吸一口气，“二哥胸怀大志，博古通今，玉树临风，三弟自然喜欢……”
　　面前的人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不是问你那种喜欢！我是说，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我愣住了。
　　“璟商，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起兵？”
　　“三弟不知……”
　　“因为我要天下，更想要你！”李翼岑双手撑着几案，突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璟商，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我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人，轻声说道，“不会……”因为更疯的那个人是我……
　　李翼岑听了，却不觉得安慰，反而更加失落，“璟商，我不需要你可怜我……虽然我李翼岑现在只是阶下囚，我也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端起一杯酒，慢慢的饮下，然后望着他，嘴角微弯，“你不是问我是否喜欢你吗……其实，当年第一次见面，你说要我跟着你时，我就喜欢你了……”

　　那一年，我五岁，他七岁。
　　我第一次去上书房读书，当时太傅与太子还未到，上书房中只有二皇子李翼岑与几个伴读的孩童。
　　那天他一身鹅黄的锦衫，一脸的稚气，见太监领着我去了，一双黑黑的眸子就上下不住的打量我。

　　“你就是璟商？”
　　“是！”我弯腰微微向他行礼。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有我在，太子和师傅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就算不跟着你，太子与师傅又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禁笑出了声。
　　“三弟，你笑的时候真好看！”一身鹅黄的小人凑了上来，看看自己比我略高些，似乎有些得意。
　　“二皇子，‘好看’貌似只能形容女孩子……”一旁伴读的孩童小声提醒。
　　“谁说的？我说能用就能用！我就是觉得三弟比那些女孩子还要好看！”
　　我哑声失笑，两颊却微热。
　　想不到今生，我们竟然是同父的兄弟……只可惜，即使这样，只要他出现在我眼前，我的眼眸仍是离不开他。

　　“璟商，你真的……也喜欢我？”牢中的人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就只许你喜欢我，就不许我也喜欢你？”我轻声笑了笑。
　　“不、不是……”平时深藏不露的二皇子，竟然也有语塞的时候。
　　“不是什么？”我挑眉问道。
　　“我没想到……我只是没想到……”李翼岑还是有些发愣。
　　我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拉着身旁人的衣襟，直接就吻了上去。
　　李翼岑浑身一怔，但是他的手马上就环了上来，把我紧紧抱着怀中。
　　“璟商，璟商……我真的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如今，我死也无憾了！”
　　“璟商，你记得那年我们在御花园中赏月吗？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你了……”
　　御花园中赏月？就是我在月下舞剑的那一次？

　　那一年，我们已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中秋佳节，各处的王爷贵族也到宫中过节。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夜宴，众皇子皇女便在御花园中自行游玩。平时府中的父母都不让饮酒，但今日是节日，也就没了约束。于是众人放开了胆子，尽情的赏月、饮酒。
　　一时兴起，众人吟诗的吟诗，猜谜的猜谜。唯有我一人静静的饮酒，眼睛只看着一旁放声高歌的人。

　　“明月皎皎，花月秋风，真乃良辰美景！”有人感慨。
　　“桂花浮玉，缥缈笙歌，转眼秋光如许……”有人作诗。
　　“春花秋月，怎比得过璟商……”二皇子举杯当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众人都静了下来，下一刻却是哄堂大笑。
　　“二皇子说的好……”
　　“二皇子果然与我等不同……”
　　我饮酒不语。

　　“中秋佳节，璟商怎么不与我们一起玩？”李翼岑已带了些醉意，凑到我身边，一股酒气。
　　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璟商就舞剑一曲，为大家助兴！”
　　众人一听，不禁叫好。
　　我叫人拿过我的佩剑，略略一抖剑身，当众就舞了起来。
　　远处，已有乐姬奏起了秦王破阵乐。

　　一瞬间，月下的众人变得极为安静，空中只有激昂的乐曲声与我舞动的剑气声。
　　御花园中，如行云流水的剑势，配着皎皎月色，众人仿若置身于月宫仙境。
　　一曲舞吧，我收了剑，众人愣了愣，但马上又是一片叫好声。
　　我望了望身旁的人，他的脸上已有绯色，眼眸里也泛起了涟漪，却仍是清澈明亮。
　　我笑着又坐到了一旁，慢慢端起了酒杯。
　　今生今生，只要你能记得我曾为你在月下舞剑，就足够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第二天，那个昨夜一脸绯红的人，竟然兴冲冲的来找我，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出了宫。
　　“二哥，你带银子了吗？”出了宫门我才有说话的机会。
　　“我、我忘了……”李翼岑先前的兴奋劲儿一瞬间就不见了，呆呆的看着我，“我只顾着想法要令牌了……”
　　我不禁扶了扶额头，“皇兄匆匆将我拉出来，我还以为皇兄你都筹备齐全了……”
　　“呵呵……我一时心急，忘记了……”
　　“也罢，就将我这柄佩剑先当了吧。”我叹气。
　　“三弟……”
　　“难道你有别的东西可以当？”我斜着眼睛看着他。
　　“没……没有……”少年语塞。
　　于是我当了佩剑，两个少年就在宫外无拘无束的玩了一天，却不知宫里面已找我们找翻了天。
　　回宫后，两人自然是被一顿好罚，不禁每人挨了二十板子，还被罚面壁思过。
　　我们两人在佛堂中面壁了一个月，白天抄书，晚上同榻抵足而眠，日子过的竟然比平时还逍遥。
　　“早知道父皇是这么罚我们，我就该早点带你出宫……”说话的人一脸得意。
　　“你觉得那二十板子还不够？”
　　“挨几下板子算什么？不过璟商，你没事吧……”
　　“你都说了，挨几下板子算什么，我当然没事。”我知道我笑的无比灿烂，因为我的心中也满是笑意。

　　“璟商，我喜欢你……”
　　牢中摇曳的灯光，印在身旁人的脸上，竟然让我觉得分外的安心。
　　“三哥……”我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只可惜今后，我无法再守着你，璟商，忘了我吧……”李翼岑也抚上了我的手。
　　“三哥，我说过，这一世，我要与你一同走。”我的嘴角微弯。
　　“璟商？你？”李翼岑愣愣的看着我。
　　“陛下给你准备的酒，我已经饮下了……”我的眼眸中，已满是笑意。
　　“……好！璟商你等等我……”笑意也在他的眉宇间慢慢展开。

　　我再次睁开眼睛，却不是雾气缭绕的冥府。
　　四处金光一片，仙气缭绕，俨然是天庭的凌霄宝殿。
　　一身蓝衣的参颜就站在不远处。
　　我抬头向大殿高处望去，却发现不仅玉帝与王母在，就连燃灯古佛、释迦摩尼佛、南海观世音菩萨，也在。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正在疑惑，王母却先开口了。
　　“如今三世已过，参颜帛商，你们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愣了愣，下一刻，头却开始一顿一顿的疼。恍惚之间，我可以肯定，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了……
　　上一次，似乎是在三百年之前，在我与参颜下凡历劫难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