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赤者猪》唐弯

26、（二十二）糊涂朱赤

　　盛夏的清晨，总是很早。鱼鱼一边打呵欠，一边开窗。叮咚居的花园，便开放在眼中。
　　同时开放在眼中的，还有一头雪白的发。
　　“啊！”鱼鱼大吃了一惊，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小黑！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他老是一头白发很扎眼，不过从面积上来说，他的一袭黑衣更大，所以小黑两个字比较适合他。呃，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如果他喜欢，叫大黑老黑都一样。问题在于：他怎么知道她没洗碗就溜了并且找到她的窗前来？！
　　“在下迟君澜。”小黑，哦不，迟君澜双眉尽展，一抹笑意在唇间染开。他的身后，清风淡云自成背景，他的身侧，花木环绕几欲成画。
　　“在下林鱼鱼。”鱼鱼讪笑着。这叫见招拆招，大不了鱼伤网破跟他拼了，回去洗那两个碗。哼哼，不是什么大事。
　　“我知道。”明明站在三米开外，下一眼，他的手已抚上她的颊：“眼屎。”
　　“啊？”鱼鱼有一瞬间的傻，待反应过来，更傻。半晌，她不得不笑：“小黑，我老实告诉你，这很伤自尊，下次你装作没看到。”
　　“迟君澜。”取出手巾，将两手一并擦了，笑意更浓：“在下迟君澜。”
　　“没关系，师娘是我的师娘，青青是我的青青，小黑也一样。别人都不会这样叫，所以不会弄混。”鱼鱼豪爽的拍拍他肩：“好了，再见。”
　　“好，再见。”迟君澜没有异议，微笑点头，转身走开。鱼鱼奸笑，赶忙关窗户。刚抓住窗棂要合，迟君澜已经回到窗前，他抱着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小红泥煲，笑得清凉：“又再见面了，喝粥。”
　　一掀盖子，粥的异香直往鼻子钻，硬生生把鱼鱼“不用了”三个字压回去。迟君澜把煲放在窗台，又取来一只小碗和一柄小勺，帮她盛起粥。转眼两碗落肚，鱼鱼才腾出空来问：“为什么让我喝粥呀？”
　　“我喜欢。”爽朗朗的双眼完全没有杂质。
　　“好，下次受伤找我，不收钱。”鱼鱼再次豪爽的拍拍他的肩：“我看不好，帮你找师父看。”嘿嘿，人在江湖，多交朋友总是没错的，特别是交能做好东西吃的朋友。比如岐封山的春老板，自从交上她这朋友，鱼鱼的口福可升了几级。
　　“好。”迟君澜收好东西：“再见。”
　　奇怪的人，就这样走掉了。鱼鱼侧着头想了半天，还是不理解。于是放弃。梳洗完毕，拉开房门，朱赤臭臭的脸出现在眼前。
　　叹气啊，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可爱，有的人非要这么不可爱呢！大清早的，摆脸色给谁看哪。于是鱼鱼摆个更臭的脸并且把鼻孔朝天：“借过借过，吾找小六。”
　　小六弱弱的在旁边回道：“鱼姑娘早。”
　　“鱼姑娘是早，早早和人共伤风化去了。”朱赤冷冷发言，直直挡道。周围生灵如小六冷的自动禁声。
　　“风化是谁？”鱼鱼降下鼻孔，这叫不耻下问。
　　“谁一大早站在窗口和人调情就问谁去。”朱赤一脸不屑：“姑娘家不自重，还好意思。”
　　“哈哈，汝说小黑呀。”鱼鱼自动忽略朱赤的臭脸，她兴奋着呢：“昨晚忘记说了，九九带吾喝了天下无双的粥呢，下次吾带汝。可惜刚才又忘了，不然省下一碗来。”
　　“谢了，不用！”朱赤被鱼鱼完全不知情势的盛情堵得大袖一挥，蹭蹭蹭从花木丛中穿过去。小六忙跟上去，当然，走的是花木旁边留的小路：“鱼姑娘快点，爷要进宫去了。”
　　哈哈，好哦，教妃妃去也。猪猪的臭脸看多就习惯了，懒得一般见识。鱼鱼不计较，朱赤可不一定没计较。啊，越想越呕。本是想着，过来叫上这小麻烦精一块进宫，自己上早朝，她去沉月宫，把两件事都办了。谁想到呢，远远见到一个男人，并且是美男，隔着窗伸手去摸她的脸。而这林鱼鱼，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哼，他是很想自己避开不去看，偏这脚像生了根动也不动，只好从头看到尾。
　　只是...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那个男人擅闯王府？因为那个红泥煲压坏几十棵草？或者，因为长得太好把自己比下去？认真翻滚一遍，都不对都不可能。
　　－－只因为，刚才看到的画面，太美。那男子，将一身黑白的冷硬，化作指间一个轻触，温柔、细致，以及理所当然。而鱼鱼，安静地微仰着头。
　　然后，他们笑了。
　　天地，黯然。
　　朱赤远远站着，只觉心一分一分往下沉去。其实关自己什么事呢？鱼鱼萍水相逢，那男子逢都未逢，他们做什么发生什么，和这偌大的王府扯不上任何关系。大不了，把鱼鱼轰出去，世界一片清静。
　　可是可是，当想到鱼鱼扭头就走的情景，朱赤的心，以加倍的速度往下沉去。
　　啊，天哪，你干脆塌下来吧！
　　无精打采上完早朝，心神不宁蹭到沉月宫讨了两本书并接人，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府来。鱼鱼兴致好的很，一路和小六描述授课种种细节和笑话，并展示她趁玉妃背书时削的一根教鞭，以及御花园采来的几束药草。呃，当然，这些药草前身其实是花草，又称奇花异草。最后交给小六一个任务：制作一个足够大的采药袋！
　　进得门来，财爷现身：“众郡主小姐陪王妃在天香楼听琴，王妃请小王爷快些过去，好一起用午饭。”
　　“嗯，知道了。”朱赤闷哼。与其说是答应，不如说是呻吟了。
　　那些所谓的郡主小姐，当然都是当朝权贵的女儿们。自朱赤20岁起，王妃便有了一项爱好：隔三差五，只要算到朱赤能回家吃午饭或晚饭，就请这些郡主小姐过来听歌看戏赏荷观鸟什么的，明着是丰富自己的生活，其实就是想从中培养个儿媳出来。4年下来，郡主小姐们因为出嫁已经换了几拔，而朱赤，还没说出个喜好。
　　这么多的郡主小姐，才情样貌性格，当然不乏上上之选，可对朱赤来说，实在与已无关。而，因为小朱侯爷的形象向来温文尔雅，所以再与已无关，也打起笑脸应付着。
　　拜托...很累的。
　　鱼鱼在叮咚居吃过饭，服了药，通体舒畅，便想念起小六来。这个简单，随便找个人打听天香楼即可。这天香楼，依着两株参天大树而建，阴凉阴凉，看上去十米见方吧，极是精致，楼上四面皆窗，一溜过去全敞开，远远便听到丝竹之声。当然，也不缺酒菜之香。
　　鱼鱼随便捡个树枝坐上，看到楼里的大半场景，左侧是五六人弹琴吹笛，中间摆一大圆桌，王妃朱赤及一帮不认识的女孩子正聊的热闹，周围散散站了许多的侍女。而最重要的小六，刚好背对了窗。
　　“嘿嘿，这么多人，小六走掉猪猪也不会发现吧。”随手折一段小树枝，弹落在小六后脑勺。可能是力太小了，小树枝粘着头发晃两晃，掉小六衣领。有人上菜，小六一让，那树枝往脖子里掉。
　　“啊！虫子！”小六惊呼，两手急忙往脖子抓。本来呢，这声音并不大，人那么多，没人注意。可问题是，小六旁边还站了几个侍女，这突然的一举手，左右各碰到一人。这力道，因是情急，没了轻重，竟让两人都站不稳，各身形一歪。这一歪，便教心不在焉的朱赤看到。
　　自然而然的，他看向小六的背后。
　　小六的背后，是一扇窗。窗外，是一棵树。树上，坐了个晃荡双脚的林鱼鱼。
　　无处不在让人头疼实在没办法拿下的林鱼鱼。
　　一桌子的人，本都以朱赤为焦点。眼见他有了焦点，于是都换了焦点。这一换，好了，鱼鱼的笑容登堂入室。
　　“哦呵呵呵。”鱼鱼没有预料到动作居然这么大，有些替自己不好意思了，在不好意思的情况下只有装作不知情：“大家好啊。”
　　还没等朱赤出声，桌子边蹦出个女孩子来，她急急的扒开众人冲到窗前，满脸的惊奇和欢喜：“你们来看呀！她是坐在树上的！”
　　她的年纪与鱼鱼相仿，眼睛几乎比嘴巴还大些，整张脸粉嘟嘟动人动人的。两道眉毛粗黑粗黑，使得这粉嘟嘟的脸又多了几分英气。她一边看住鱼鱼，一边往身后招手：“芷姐姐吟姐姐，你们快来看呀！这人她会坐在树上哦！”
　　那些女孩子平日待在家中甚少走动，见了鱼鱼都是一般惊奇，只是限于形象，都没敢像她一样跑到窗前去。坐上有人应道：“小依，那你问她会不会站在树上呀。”
　　鱼鱼循声看去，是个和小依完全不同的柔弱女子。年纪有十七八，娴静得体，眉目温和，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的人，说不定还是传说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偶像呢－－鱼鱼不通琴棋书画，虽然鱼妈向来视鱼爹的琴棋书画为旁门，鱼鱼为迎合权威不得不附和，但心底还是崇拜非常的。既然是她问，那就满足一下人家吧。鱼鱼身子一弹，已站起身来，一臂粗的树枝只是晃了一晃，完全不见重量。
　　“哗，好好看！你可不可以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呀？你会不会翻跟斗？你能不能摘到叶子？”小依一迭连声，就怕说慢了鱼鱼会消失，而那一桌的郡主小姐，也都一副热盼模样。鱼鱼反正闲着没事，便把小依说的都做了，还故意学僵尸模样，直挺挺在树枝上弹落。
　　“这小孩儿，野倒野的可爱，小猴儿一个。”王妃见众人瞧得有趣，便道：“赤儿，既然是你带进府的人，不如留下她来，调教一番，平日无事，便让她翻翻跟斗逗逗乐嘛。”
　　“娘娘想得很是，翻跟斗的人可以到戏班找，在树上翻跟斗的人我们还没见过呢。哪天带我娘也看一看。”
　　“还有呀，这么俊的猴儿也是一奇事呢，娘娘闷了看一眼，可比听戏有趣多了。”
　　“赤哥哥，你从哪找来的呀？让我爹爹也给我找个吧。”
　　“你们看她给小依扮鬼脸了...”
　　既是王妃开了口，大家也就不再扭捏，都争着评头论足。朱赤在一旁胸闷不已，只觉一股莫名的不快越来越浓，偏发作不得。眼见小依让鱼鱼表演倒挂，再按捺不住，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扣，喝道：“够了！”
　　声厉。
　　酒泼。
　　一时静场。
　　“林鱼鱼，够了。”朱赤懒得再看众人惊愕的表情，五个字出口，人也已经穿窗而出，跃到树上，一伸臂，便抓住鱼鱼的手腕：“走！”
　　不由分说不给挣脱，拉一只风筝般将鱼鱼从树上扯下，瞬时间不见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