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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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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乌云遍布,雷电交加。虽时值正午,天色却异乎寻常的暗。倾盆大雨狂暴地砸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溅起团团泥污。
忽然,天空中一道白亮的电闪狠狠劈下,将一棵参天巨树打个正着。大树猛烈地燃烧起来,红色的火蛇狰狞飞舞,竟连滂沱的大雨也不能将之熄灭。
荒原上围着一圈手持兵刃的黑衣人,见此情景均吓了一跳,前进的脚步踌躇起来。而被他们堵在正中的那个小小的人影,却仅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双手上翻,继续牵引云中雷电。
这孩子已被大雨浇了个透,衣服头发均紧紧地贴在身上,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在无边的黑暗的包裹下,他单薄的身子似乎显得更加弱小,似乎随时都会被肆虐的狂风刮吹走一般。
然而,这孩子看似弱小,但他身在数十个强壮的成年持械的男子团团包围之下,竟然毫不慌乱,那双施法的手稳定果决,从始至终无一丝不该有的颤动。
在这孩子脚边,面朝下俯卧着一个衣衫尽裂的人,或者说,一具各要害之处,均插了少说数十支劲箭尸体。尸体上其他地方,也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经过暴雨的冲刷,身上倒是没留下甚么血迹,只是伤口处的皮肉,已呈现泡水后的白色,无力地微微外翻。
那孩子看身形也就五、六岁光景。在他这样年龄的小孩子,见到一具死状如此可怖的尸体后,一般若非立时吓得呆在当场,便是大声尖叫,然后头也不回,有那么远便逃得那么远了。
但这个孩子,却十分不同。他镇定地站在那具尸体之旁,足下如生了根般纹丝不动,手中法印翻飞,化出一道道法术,顽强地抵御来敌。
只可惜他毕竟年纪太小,灵力原本便不算深厚,又经过三日三夜,毫不间歇的亡命奔逃,此时能够使用的灵力已所剩无几。
牵引天雷的法术十分复杂精深,当他灵力尚足之时,的确曾以之重重击杀了不少追兵。然而,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再无法控制天雷的准头,致使之偏了少许,落在空处。
意识到这点,他立刻停手,接着指间法印一变,双手收回胸前,凝力不发。
这新结的印,虽只是普通攻击法术,每次出手,仅能攻击一个敌人,但是至少消耗灵力较少。在此刻他已无力操控强大的引雷法术之时,能令他多撑片刻。
来人本已被他法术打得怕了,此时见他变招,均是心中一喜,胆气大壮。为首那人喝骂道:“不过是个小杂种,这么半天,灵力耗也耗尽了!怕他甚么来?兄弟们给我上!”说着恶狠狠地挥舞大刀,当先抢上。那刀势异常凌厉,虽然照的不是要害之处,但若给他劈实了,那孩子也定然难逃残废之运。余人均大声呼喝,为首领打气,同时亦各操兵器,向那孩子身上挥去。数十个成年人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居然无人心中感到羞耻。
那孩子见状,只是冷冷地将双手中的法印推出。
“嘭”地一声,伴随一道猛烈的火光,那为首之人被当胸对穿。他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不置信的神色,手中钢刀一松,“扑”地掉在污泥之中。带着浓烈的焦臭肉味的身体颓然萎顿在地,然后便动也不动了。余人皆大惊失色,一时呆立当地,不知该如何进退。
那孩子抬手便杀了一人,神色间却无丝毫变化,只是将手收回胸前,仍结了方才的印。同时眼中寒芒如电,在对方众人脸上来回逡巡,便似在挑选下一个下手目标。众人被他目光扫过,心里均是一寒,忍不住生起后退的念头。
便在此时,“啪”地一声巨响,大批人马在左近现形出来。那些正围着那孩子的黑衣人,一见之下均大喜呼道:“魁将军!”“魁将军来了,这小子自然手到擒来!”“快快,设起壁界,将此处空间锁住,别让这小子又瞬移跑了!”
那孩子抬起头,不卑不亢地与那新来之人中,为首那位对视。这一看之下,只觉那魁将军眼中神采内敛,身上散发出极为慑人的气势。
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孩子便在心中下了结论。我远不是对手。
……终是要了结在这里了么?
其实,那些黑衣人所设的封锁壁界,根本拦不住他。他的家传法宝“乾坤珠”,可以无视任何空间禁锢法术,随时瞬移。这珠子也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然而他此时已不愿再逃。
每次瞬移,均要耗费他大量的灵力,而瞬移之后,敌人却很快便会再追将过来。一次次地瞬移,却只能多争取一点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到他灵力耗尽,再无法催动“乾坤珠”时,仍躲不了给人截住杀死的命运。那时候,只怕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是姜氏一族的嫡传子孙,身上流着的是最高贵的血液,怎能如丧家之犬,在逃命的过程中屈辱地死去!
他决定留下来正面对敌,用他全部的灵力,用父亲亲自传授他的法术,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然后英勇地战死。
他昂起头,结着法印的双手坚定地收在胸前,额上两只小小的突起,在间或划过长天的雷电照耀下,闪烁着光滑的角质所特有的微光。
对面的魁将军,在他的注视下竟忍不住有些心虚。但魁将军毕竟是不同与其于黑衣人的强者,他只稍稍恍了一下神,便立时恢复过来。
魁将军定了定神,大刀一挥,喝道:“给我杀!”他身后的战士,应声挺起兵刃,往那孩子身上招呼过去,同时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暗想,这样的阵势,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是否有些过了?
之前与那孩子对阵过的数十人却知道厉害,早慢慢缩在阵后,并不打算出手。
那孩子双手猛力一推,方圆数丈之内便“呼”地腾起大片火海。前一刻尚在轻敌的众人,此时无不须发衣物尽燃,倒在地上惨呼翻滚。
魁将军皱起眉头,眯缝了眼,深深盯着那孩子。这小子,不愧是……他的子孙!
那孩子感应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昂首挺胸,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可惜雨太大了,否则我这招“地狱火海”,有效杀伤的范围强度,至少再增加一倍!
魁将军缓缓挥起了大刀。心道,既然如此,便由我亲自来结果他罢!
那孩子像是知道这恐怕将是他此生最后一击,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将全身仅余的灵力尽皆汇聚在指尖。很快,我便可与爹爹,妈妈,还有讨厌的哥哥相见了罢。
他想到这里,嘴角轻轻上勾,竟不理向他呼啸而来的刀锋,干脆闭上双目,决绝地抬手,直直往对方胸口拍去。
“锵”!
“嘭”!
魁将军巨大的身子,被那孩子倾尽全力的一掌击了个实,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入泥污中。魁将军的手下均意外之极,蓦地爆发出一片惊呼喧杂声。魁将军挣扎着从泥污中爬起来,失声叫道:“公子昊!”
那孩子一楞。
其实,以方才二人出手的速度,魁将军应该早在那孩子掌风及体之前,就已将他劈作两半。那孩子估计的最好情况,也不过是能在临死之前,狠狠打敌人一掌罢了。
但此时明明掌下打了个实,预期的刀刃却为何并不曾斩下来呢?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忽然,见到身边不远之处,不知知何时竟多了个人!他心中一惊,立时戒备地退后一步,摆出迎战姿势。
狂放暴雨依然肆虐,那人身周也似并未罩有防护壁界,但却连半滴雨点泥污,也溅不到他飘逸的白衣之上。
难道他竟仅凭浑厚的内力,便可自然而然地避开雨水?这是何等惊人的功力!
那人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喜道:“小离,你定然便是小离了!”这句话语气十分笃定,并不是问句。
那孩子——姜离——仍然戒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白衣人略显憔悴的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激动道:“终于,这回我没有再来迟一步!”说了这话,他立刻转过身,面向惊疑不定的魁将军众人,神色转冷,“乱臣贼子,受死罢!”
魁将军退后一步,沉着脸道:“公子昊与陛下份属同族,却为何要护着这前朝余孽?”他自知绝非对方敌手,心下先生了三分怯意。
公子昊——姬昊——闻言道:“说得是。我与你主上份属同族,今日却为何要来护着这前朝余孽?”话音未绝,忽然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欺至魁将军身前,双掌抵在他胸口要害之处。魁将军骇然欲绝时,姬昊冷笑道:“这是甚么原因,魁将军你难道真的不知么?”掌下劲力一吐,魁将军立时张大了口,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身子一震,颓然倒地。七窍之中,缓缓流出大量血水。
魁将军手下众人,见主帅被一招之间毙于当场,均是惊骇莫名,纷纷发一声喊,回头便奔。姬昊也不如何追赶,只是右手食指,缓缓伸向天空。指尖处,白光一闪。
荒原之上,忽然密密麻麻地劈下无数惊雷。巨响震耳,良久方歇。待一切止息,空气中早已充满了难闻的焦臭味。
但整个过程中,除了雷声,雨声以及狂风大作之声外,却再无任何非属自然的响动。
没有尖叫,没有临死的惨呼。
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发出任何声音的能力。
姬昊做完这一切,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些,似乎出了口闷气。接着他转身低头,重新看向姜离。这时,他脸上曾出现过戾气杀意尽皆不见,刚毅的面部线条舒缓下来,柔声道:“不用怕,叔叔已将那些恶人尽数杀掉了。”说着伸出手,便欲将姜离幼小的身子揽过来。这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在方才施法杀人时,十分决绝稳定,此时却因它主人内心的激动,竟忍不住微微颤抖。
姜离猛地后退,“呼”地放出一只火球,用他那年龄的孩童所特有的,纤细的嗓音尖叫道:“不许过来!”
火球自然伤不了姬昊。甚至仅仅飞至他身前数寸,便再冲不进去,无力地落在地上,很快被大雨浇熄。火焰熄灭时,发出难听的哧响,便似是在嘲笑他们二人之间力量的悬殊差距,以及姜离的不自量力。
这样的差距,根本没有一战的必要。姜离自三日前开始逃亡至今,首次失去斗志。
姬昊脸上却没有一丝得色,他怔了怔,微微苦笑道:“我是你父亲的好友……”想到那个人,忍不住一阵心酸,“只可惜,我来迟一步……赶到时,他们已然毒发……”慢慢矮下身子,单膝半蹲,与姜离对面平视,恳切地道:“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小离,你到叔叔这里来,好不好?”
姜离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个人,眼神是那么悲伤,那么清澈,那么温柔,似乎不像伪装。况且他法力如此强大,若要抓我去向仇人邀功,原不必用言语诱骗。
但,或许是他有甚么阴谋诡计呢?
姜离再退后一步,冷冷道:“我不相信你!”
姬昊呆了一呆,颓然道:“要怎样你才相信呢?”现在情势危急,真想不顾一切,强行将他带回去。日后他渐渐长大,自会明白他一片赤诚之心。但是,这是他……他在世上的唯一骨血,自己曾亲口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此时却又怎能用强伤害他呢?
正左右为难,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抬起头,脱口而出道:“成水姜以帝炎!”
姜离闻言,顿时浑身剧震,泪水夺眶而出。
成水姜以帝炎!
他张开双臂,纵身扑到姬昊身上。
他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曾将他搂在怀中,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成水姜以帝炎,这句话是咱们父子间的秘密,跟谁都不许说!”
他悄悄地问:“连娘都不行么?”一面说,一面拿眼偷偷去瞄坐在不远处,正娴静地缝制衣衫的母亲。
父亲微笑着摇头,开玩笑道:“连你娘都不行!否则她学了这句话,假扮作我诓你,那怎么办?”
他恍然大悟,脸上绽开的笑容,明亮得连天上的太阳亦会嫉妒。他重重地点头,神秘兮兮地向父亲眨眨眼。
父子二人相对大笑。得意忘形之下,他看不见母亲正在一旁,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
仅仅一句旧日戏语,记录的却是姜离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如今落到家破人亡,这句话便令他幼小的心中分外酸楚。
姬昊忍住激动,将姜离不住轻颤的身子搂在怀中。有力的双臂却不敢收实,似乎生怕会将他揉碎了。
这是“他”的孩子,那个曾与他亲如手足,肝胆相照,他宁可代“他”死去的人的血脉!
姜离将脸埋在他胸口,哭得声嘶力竭:“叔叔,他们杀了我爹娘!他们杀了我哥哥!”虽然,哥哥最喜欢欺负他,嘲笑他的角长得太小,没他自己的威风。但是,那日家中剧变,战斗之际,哥哥却一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他紧紧护住。
之后,当佶冒险偷入关着他们的牢房,说可以想办法,将他兄弟二人中的一个救出去时,哥哥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说:“我是姜家的长子,自然要与父皇、母后共存亡。”
于是佶带来了他的小儿子。他们换了衣服,哥哥摸着他的脑袋,微笑道:“以后没有人欺负你了呢。你可不要太想我!”然后如平日一般,嫌恶地捏捏他稚嫩的双角,粗声粗气地道:“给我快点长大!都五岁了,角还这样软,简直像个小丫头!”
姜离被他捏得有些痛,用力挣扎,很想抗议说,女孩子不长角!
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不曾见到过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也长着这样一双角。
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他看见哥哥的眼中,似乎有闪闪的水光。然后哥哥就转过身去了。
母亲望着他牵着佶的手走出去,一直一言不发,脸上湿得像刚从雨里出来。
他真想再见见父亲!但是,据说坏人把他关到别处去了。
梦魇般的景象一遍遍在他眼前重现,姜离哭得气也喘不上来。
姬昊心中酸楚,将他搂得更紧,沉声道:“日后叔叔会照顾你,教你法术,帮你为他们复仇!”
四下里依然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姬昊的怀中却始终温暖干燥。姜离在他双臂有力的拥抱下,自家中剧变,而他跟着忠仆佶一同逃亡以来,首次感到安心。他已殚精竭力,哭着哭着,便靠在姬昊宽阔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连续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雨,终于止了。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千里之外,一个阴暗的山穴中,姬昊的亲生胞妹仇妬,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仇妬原也姓姬,但她自从夫婿受人陷害惨死之后,便改了“仇”姓,时刻提醒自己,旦夕不忘复仇之志。
仇妬身材纤细而不失玲珑有致,满头青丝以白色缎带挽起少妇的发髻。若非一脸的凶狠和烦躁破坏了画面,她可实在是个气质高贵的美人。
魔族上将军姚风看了她半天,忍不住道:“妬后,你不如先回去歇着罢!”
仇妬倏地立定,杏眼圆睁,怒道:“我如何歇得下去!他居然也不交代一句,不声不响就走了,而且到现在还不回来!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势,贸然出去有多危险!”
姚风头痛道:“姬兄行事一向有分寸,他既然出去,必然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妬后实在不必过于忧心。”
仇妬怒道:“甚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哼!他必然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混帐!他,他眼中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妹妹!”
姚风不知该如何回答,惟有苦笑。
忽然,一把沉稳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语中颇含无奈道:“我又怎么眼中没有你了?”
一听到这声音,仇妬似乎立刻忘了她方才所说的话,朝姬昊出现的方向飞奔过去,喜道:“哥哥!”她正想投到姬昊怀中去,却突然看到他手中正抱着一团包裹在衣衫中的东西。她诧异地停住脚步,食指尖点着那团东西问:“这是甚么?”顺手便去扯那衣衫。
姬昊下意识地想躲开,但随即便想到,这事迟早是要给她知道的,于是忍住没动,任她把衣衫揭开了,露出姜离沉睡中粉扑扑的小脸。
仇妬一见之下,忍不住惊呼道:“天,这是……天魔!”
洞穴内的诸人,自姚风以下,均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惊愕地望向他们。
天魔,是指一生下来便拥有魔族完全的属性和资质,并额生两角者。
这个世界最大的两个贵族世家,姜家和姬家之中,原本姜姓是纯粹的魔族,而姬姓是纯粹的人族。然而近千年来,随着人、魔之间频繁的交往和通婚,无论是天魔,抑或纯血统的人族,均已不多了。比如姜离的哥哥,即便出生在那样高贵的家庭,依然要经过数年修炼,才能使得象征魔族标志的双角显现出来。而姬昊即便出生人族世家,在得到名师指导,并经过自己多年努力,勤学苦修之后,也能加强体内原本稀薄的魔族血统,而成魔道。
但是这个孩子,年纪这样小,修为亦远远达不到足以显出双角的程度。那么,他额上的角必然是天生而来的。他竟然是个因民族间血统大融合,而一度在历史的舞台上消失长达千余年的天魔!
一时间,每个人的心中,都转着关于天魔的传闻。
据说他们天生无需修炼便可享无穷寿元。据说他们魔力高强,稍经训练便是无敌的战士。还据说,他们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连至亲都可以牺牲。
但是,这个清秀的小脸上仍充满稚气的孩子,这个双角呈现粉嫩的浅黄色,似乎轻轻一碰便会折断的孩子,他会成为那样的魔吗?
姬昊皱眉,将裹着姜离的衣衫重新拉好,把他安静的睡颜挡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之外。然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勿要吵到他,这孩子已累得透了!”
仇妬的脸忽然“刷”地白下去,沉声道:“这是……是‘他’的孩子?”
姬昊看看她脸色,叹了口气,轻轻道:“参卢他也是受人蒙蔽,小妹你……”
仇妬突然尖叫起来:“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她这样猛然地尖叫,所有人均给她吓了一跳。姜离揉揉惺忪的睡眼,扯开蒙在他脸上的衣衫,下意识地想寻找噪音的来源。然而他一转头,便乍然对上那一双仇视的血红圆眸。姜离身子一僵。
仇妬的眼睛,其实是美丽的。或者说,曾经是美丽的。她的青梅竹马,后来又成了她夫婿的姜尤曾经称赞说:“小妬的双眸,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动人!那日在皇叔的宫中初见,你只是那样随意地看我一眼,我立刻就像被雷劈中似的,魂魄早飞不见。于是打定决心,宁可冒着被你厉害的哥哥痛揍的危险,也一定要将你娶到手!”
但是无论多么美丽的眸子,一旦染上了仇恨和疯狂,也会立时变得丑恶无比。
姜离身份尊贵,家人又一向将他保护得很好,这一生之中,从来不曾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忍不住心生厌恶。
姬昊有所察觉,立时保护般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对乃妹皱眉道:“勿要一惊一乍!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个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仇妬自然知道兄长所言有理,但是深刻的仇恨蒙蔽了她的心智,令她始终无法释怀。
当年,姜离的父亲竟然丝毫不念旧情,悍然发兵,与“那个人”一同围剿她夫婿,导致后者兵败惨死。而曾经贵为天下最强大的诸侯国王后的她,则带着亡夫的残余部下,从此过上了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流亡生活。
虽说姜离的父亲参卢,亦是中了“那个人”的反间之计,但是……他们四个人,她,尤,哥哥,参卢,曾经共同度过的那段快乐的童年时光,曾经拥有的肝胆相照,以性命相互信任的默契,竟全是她的幻觉吗?
参卢为甚么不相信尤,为甚么不相信她,却偏偏要听信一个外人的谗言?甚至,连与他最亲近的姬昊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难道说,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必然会改变,这已是永远不破的诅咒了吗?
然而最后,参卢终于把一切都葬送在“那个人”的手中,包括他的江山,包括他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这是否便叫作报应呢?仇妬恶意地想。
姚风咳嗽一声,打断这尴尬的沉默,干笑道:“好了,既然姬兄已经回来,我们不如来商议一下今后的行止罢!”
仇妬中断回忆,闷哼一声,低头坐在席上,摊开地图。她虽清楚知道姬昊所言有理,但心中仍是不服,只是不敢在强势的哥哥面前强词夺理而已,但她心中其实仍是十分气闷的。正好姚风给了这个台阶,她是聪明人,自然顺竿而下,不会再在先前的问题上纠缠下去。
姬昊则对姚风的随机应变十分感激,冲他点头为谢,顺着话头道:“咱们继续往西,到大峡谷地带,”。姬昊心怜这位境遇凄惨的妹妹,自然不愿与她多做争辩,于是走到地图前,腾出只手指着一处空白道,“那里的空间流动,素来不甚稳定。我们可在那处打开异界,先暂时安顿下去,慢慢招兵买马。修养一段时间之后,再图将来复仇、复国之事。”
姜离此时已完全清醒,头枕在姬昊手臂上,一双眼睛乌溜溜地,正正盯着他。
姬昊察觉到他目光,低下头,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至于这个孩子,以后自然便跟着我们了。”
仇妬重重哼了一声。她心中实在不喜,但她适才方为此事与乃兄口角过,此时便不愿多说,只是狠狠地瞪了姜离一眼。
姜离正好听到她的哼声,转过头来,与她四目交投。
很讨厌的眼神。姜离想。真想让这个眼神马上消失。
于是他做了一件,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并让仇妬与他之间的仇怨结得更深的事。
他抬起手,向仇妬的双目之间,弹出一只火球。
火球“啪”地一声轻响,在仇妬脸上炸开。
众人都愣住了。
其实,姜离经过这几日的逃亡,以及最后与那些黑衣人的剧战,此时灵力已所剩无几。因此他发出的这个火球,威力并不大。
仇妬则自幼修炼,成魔多年,何况无论是她的哥哥姬昊,还是夫婿姜尤,均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魔道高手,她平时得到的指点,绝对不会少。她的法力,自然也是不弱的。
姜离虽然是天魔,资质好,悟性高,但也终究是个小孩子。即便未曾那般剧烈地消耗过灵力,在他以往的全盛时期,用这样一个初级法术,也不可能伤害仇妬分毫。
只是,他这一下奇袭,仇妬猝不及防之下,额前垂下的青丝,却被烧光了。
火灰飘落下来,沾了她一脸。
她仍在发呆。所有人均在发呆。
谁都不肯相信,以武技名动天下的妬后,居然会让一个幼小的孩子,用一个最初级的炎咒偷袭得手。
众人中也有反应快的,此时已开始偷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姜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的心理活动。他见那双讨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于是再度抬手。
但这回,他的火球却没有再成功地扔出去。
他刚把灵力汇聚在掌心之中,手腕便被人捉住了。
姬昊无奈地咳嗽一声,将姜离的双腕拉下来,连同他幼小的身体一起,紧紧箍在右臂弯中。同时立即伸出左手,幻出明亮的白光,在妹妹脸前一挥,施法将她的容貌恢复成未受袭击之前的模样。然后赶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前,赶紧岔开话题,向姚风问道:“嗯,那个,雷龙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姚风也刚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此时闻弦歌知雅意,忙接着道:“他……”但才说了一个字,仇妬已尖叫着跳起来,十指弯成爪状,向姬昊怀中的姜离疾抓。
姬昊早有准备,立刻带着姜离向后飞掠。但这回是姜离先惹的仇妬,姬昊便不好继续倚仗兄长的身份,强行压制她的反应,于是唯有苦笑道:“妹妹,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姚风也赶紧拦着她道:“妬后请息怒!这小孩子不懂事,让姬兄教训他就是了,妬后实在不必亲自动手!”
仇妬怒道:“等他教训?他才舍不得呢!那是他‘好兄弟’的亲生骨肉啊!哼,即便曾那样伤害他,莫名其妙地怀疑他,还将他像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那样扫地出门,但是在他心里,那个所谓的‘好兄弟’,依然比我这个亲生妹妹重要得多!”
姬昊闻言,脸色立时便得十分难看。他默然半晌,缓缓道:“他也只是受人蒙蔽。他也曾亲口向我道歉,可惜悔时已晚,我终是来迟一步……”
仇妬冷哼道:“死到临头,后悔有甚么用?作成的伤害永远弥补不了!哼,他向你道歉,还不是为了让你继续替他卖命,照顾这个小……”无意中抬头,正对上姬昊冰冷如刀的目光。忍不住一颤,下面更难听的话,再不敢说出口来。
姚风见他二人之间又成了这样局面,忍不住在心中叹气。暗想为何每次均要我硬着头皮做和事佬?想归想,仍是开口道:“咱们先不谈这个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对同一件事情如此执着,平白伤了和气?这个……呃,雷龙的情况,比初时稳定多了,姬兄要不要去看看?”
姬昊沉默半晌,仇妬也不肯抬头看他,姚风说完话,相当尴尬地立在当地。等了半晌,见得不到回应,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雷龙……”
“知道了。”姬昊伸手拍了拍他肩,打断他道,“风,你留在此处陪着小妬,我这便去看看雷龙。”语毕转过身,抱着姜离,大步往山洞深处走去。
姚风忙不迭点头答应,暗中松了口气。仇妬银牙紧咬,狠狠地瞪着姬昊后背,双手紧握成拳,由于太用力,连指节都成了异样的白色。看她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大骂出声,或者哭出来,或者抄起手边随便甚么东西,狠狠向姬昊砸过去。
但是直到姬昊的背影消失黑暗中,她仍然甚么都没有做。最后只是狠狠一跺脚,旋风般转身,回她自己的石室中去了。
姚风在心里擦了把冷汗。到此时,他终可暂时放下心来。
且说姬昊抱着姜离,走进雷龙休息的那间石室。室中点着微弱的烛火,靠山壁处是一张光滑的青石床,雷龙正静静躺在上面。
他脸色稍嫌苍白,呼吸倒尚算平稳。一双眸子紧紧闭着,原本应是相当俊秀的脸上,十分突兀地趴着一道狰狞的刀痕。
姬昊走到他身旁,矮身坐下,将姜离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自怀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光球,伸手轻轻捏开他的下颚,将光球放了进去,同时掌下运功,将那光球自他喉中缓缓移动到小腹丹田处。
雷龙本来便睡不安稳,此时彻底醒了过来。得到那光球之后,脸上似乎多了些血色,微微张口,费力地轻唤道:“昊……是你么?”
姬昊心内一酸,握住他手道:“是我。你感觉好些了么?”
雷龙轻笑道:“承你时不时记着为我寻内丹续命,死不了啦!”摸索着想要坐起来。
姬昊伸手扶住他,轻斥道:“胡说甚么!你现在复原的速度,明显比以往快多了!”
雷龙在姬昊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石壁上,笑道:“身体上的伤是没有大碍了。只是脸上这‘斩龙刀’伤……这双眼睛……唉,其实我已是废人一个,昊,你又何必如此尽心救我?”
姬昊心中一真,佯怒道:“你是否睡昏了头,今日怎么尽胡言乱语!”
雷龙似乎十分疲惫,只是笑了笑,便不说话。他身上无力,在石壁上靠不住,渐渐滑到一边。姬昊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中。
雷龙叹息一声,正欲说话,忽然觉得腿上多了一处柔软的触感。
接着挨上来的,是整个孩童般幼小的身子。
雷龙怔了一怔,忽闻姬昊在他头顶轻斥道:“小离,快下去,别压着你雷龙叔叔!”
幼嫩的童音“哦”了一声,随即那重量便从他腿上消失了。但是很快地,雷龙便感到他身旁的青石板上,多了一小团温热。一双属于孩童的小手轻轻抱住他的手臂,但这回却并未加上任何重量。那双手的主人似乎凑得他很近,连那带着淡淡奶香的呼吸,亦若有若无地扫在他脸上。雷龙正在奇怪,便听耳边一把嫩嫩的童音低声问道:“你是雷龙?”
因魔族甫经大劫,原本便不繁盛的人口更是锐减。敌方几番追杀屠戮之后,法力稍差的族人全部罹难,而无力自保的幼儿,竟连一个也没有留下来。雷龙作为魔族几位能话事的首领之一,对此事自是知之甚详。这时突然发现身边又出现一个幼童,不由得他不感到十分意外。
但他处变不惊,只是微微笑了笑,温和地道:“是啊!”一面伸出手去,想摸摸这个硕果幸存的孩子。
姜离大方地任他摸,一面问道:“你是雷龙,那你叫甚么名字?”
雷龙的手在他额上的角处顿了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滑过,继续去摸他飞扬的眉毛,挺秀的鼻子,小巧的嘴,微笑道:“我是雷龙,名字也叫作雷龙。姓雷,单名龙。”
姜离忽然叹了口气。
雷龙听在耳中,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姜离俯身轻轻抱了抱他,然后直起身,不无同情地道:“帮你取名字的那个人,实在是太懒了!”
雷龙怔了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连姬昊也忍俊不禁。
雷龙重伤在身,笑了一会儿,便觉气喘。姬昊忙运功帮他调息,柔声道:“你先歇着罢!” 扶着他躺下。
雷龙“嗯”了一声,稍一迟疑,便轻声道:“是……‘他’的孩子罢!”
姬昊的手顿了顿,“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雷龙叹气,道:“妬后那边……唉。”想了想,微笑道:“倒是个有趣的孩子。”
安顿雷龙睡下,姬昊牵着姜离的手,将他带到自己休息的石室。
他唤了人来准备热水浴桶,对姜离温言道:“你今日淋了雨,快去洗个热水澡罢,勿要着凉了。迟些我再教人炖了姜汤给你喝。”
姜离左右看看,很自然地平张双臂,仰望姬昊道:“我的衣服破了!”
姬昊怔了怔,转身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件中衣递给他,笑道:“我这里暂时没有你这样大孩子的衣服,你只好先将就着穿我的了。待会儿我命人替你连夜赶制。”
姜离并不伸手去接,依然张着双臂,眼巴巴地看他。
姬昊一愣,这才想起姜离出身尊贵,此时又年幼,自然从来不曾自己做过这些事情。忍不住想笑,将那件中衣放到一旁的大石上,伸手摸摸他脑袋道:“你且稍等片刻。”说着转身走出石室,唤了个仆妇过来,命她到自己房中去,服侍姜离沐浴更衣。姬昊自己则去了织工奴隶居住之处,亲自吩咐他们连夜为姜离准备一切用度。
那些奴隶见首领亲临,竟然只是吩咐这些小事,无不诧异,诚惶诚恐地应了,立刻着手准备。
其实这种内务的事情,原本是由仇妬掌管的。但此事与姜离有关,仇妬心情未复,姬昊自然不会去碰那个钉子。
待回到房中,姜离已沐浴完毕,安静地坐在青石床上。姬昊的衣服对他来说,自然是十分大了。小小的身子裹在里面,不像是中衣,倒似穿了件长袍。两条嫩藕般的小腿从雪白的衣摆下露出来,规规矩矩地垂在床边,纹丝不动,并不似一般孩童那般,喜欢随意乱晃。
见到姬昊回来,姜离双目一亮,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姬昊感受到自己被这境遇可怜的孩子,真正当作亲人那般依赖,忍不住心中一暖,在他身边坐下。他伸手地将姜离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散发着淡淡皂角清香的乌黑长发温柔地捧起来,施法将上面的水分蒸干。
姜离乖乖靠在他怀中,隔着长长的衣袖,握住姬昊的衣襟。姬昊的怀抱令他安心,也似乎很有催眠作用。他靠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便垂了下来,呼吸渐渐均匀悠长。
姬昊将他轻轻平放在青石床上,扯来被子给他盖上。心道尚未来得及给这孩子准备卧房,今晚便将自己的床让给他吧。
哪知姬昊想站起来,去外间另找一处过夜,却发现姜离将他的衣服扯得十分紧,若强行挣开,只怕会惊醒他。
姬昊只好依旧坐下,除履登榻,平躺下来,伸手将姜离抱在怀中,低头凝望他那张,与参卢幼年时一般无二的睡颜。这孩子聪明乖巧,天资绝顶,又出身尊贵,本应是天之骄子,哪知却竟会遭遇这样的事。姬昊想到此处,心中一阵酸痛。参卢,你放心,我定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来疼爱!
姬昊不由自主收紧双臂,姜离似是有些不舒服,动了一动。姬昊一惊,回过神来,忙放松手臂。便在此时,姜离忽然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倒抽一口冷气,猛然睁开雾水朦胧的双眸。
姬昊一怔,柔声问道:“小离……”话未说完,姜离忽然将他用力一推,双手迅速合拢,却在十指相碰之后呆了一呆。姬昊紧张地抱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姜离抬眼看着他,眸中迷茫之色慢慢褪去。最后,似是松了口气一般,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抱住姬昊的腰,将头埋在他怀中。
姬昊恍然,轻轻抚摸他顺滑的长发,柔声道:“做噩梦了?”
姜离在他胸前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姬昊察觉他声音有异,心中一惊。他从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哭泣的孩子,此时忍不住便手足无措,唯有一直安抚地抚摸他的长发。
良久,感觉怀中之人细微的颤抖终于停止,姬昊松了口气,温言道:“小离方才做了个甚么样的梦?”
姜离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脸上泪痕尚存,神情却已平复。有些疲倦地说:“好多坏人,爹娘和哥哥给他们抓去了,还要来捉我。我拼命反抗,可是坏人越来越多。”他低下头,两手拖着长长的衣袖,向内合拢,比给姬昊看,“我想用法术打他们,却发现十指尽拢在袖子中,结不了法印啦。”
姬昊心头大恸。这可怜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惨事,也不知何时方能从这种梦魇中解脱出来。
他紧紧握住姜离单薄的双肩,发誓一般地说:“别怕!今后我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姜离“嗯”了一声,抬起头,清澈的双眸亮起信任的晶芒。姬昊被他看得心中一颤,登时涌起强烈的责任感。他轻抚姜离后背,柔声哄道:“现在没事了,继续睡吧。”
姜离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睡了。”他爬起来,趴到姬昊身上去,说:“叔叔,你给我讲个故事!”
姬昊怔了怔,忍不住苦笑。他自幼便跟随名师,接受非常严格的修行训练;出师之后,更是几乎立时便开始刀头舐血的戎马生涯,如何会讲哄孩子的故事?只好老实地说:“叔叔不会讲故事。”心说天魔果然与众不同!累了那么多天,竟只在方才睡了那么短的时间,便似已恢复精力。
姜离说:“没关系,讲甚么都行。”他抬起头,渴望地看着姬昊,“叔叔你给我讲,以前跟我爹爹在一起的事!”
姬昊浑身一震,有些僵硬地别开头。他知道姜离只是想从他这里,多听些有关父亲的事,聊以慰藉思亲之情。只是……在他尚未完全接受参卢已逝的事实之前,便重温那些回忆……这对他来说,实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姜离见他神情,却会错了意。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轻声道:“那个女人说,我爹爹曾经伤害过你,这是真的吗?”
姬昊一呆,抱住他道:“别听她胡说!没有……没有的事!”
姜离趴在他胸口,撑起上身,认真地看了他半晌。姬昊自幼修行,心志何等坚定,但在他纯粹得无一丝杂质的目光审视之下,却几乎支撑不住,不敢与他对视。
姜离俯下身,将他紧紧抱住,轻声道:“爹爹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让我代他补偿你。”
姬昊胸中一酸,思绪翻滚如巨浪滔天,半晌才平复下来,伸手在姜离身上轻轻抚摸,爱怜地道:“你还小呢,不懂这些。”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是了,方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女子,是我胞妹。你为甚么要攻击她?”
姜离诧异道:“原来她是你妹妹!她看着我的眼神很讨厌,跟那些追杀我的人很像,我不喜欢她。”他想了想,低声问,“是否我父亲也伤害过她?”
姬昊语塞。好敏感的孩子!他不愿撒谎,但也不愿说实话,只好叹了口气。
姜离沉默下去,闭上眼,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胸口。
长夜就这样过去,到天快亮的时候,姬昊慢慢转了个身,将姜离轻轻放在青石床上,拿被子将他裹好,然后走出石室。
他们藏身之处虽是个深邃广阔的山洞,但洞顶之上开了个小洞,微弱的天光便从那里透进来。
仇妬正好也从她的石室中走出来,抬头看到姬昊,冲他笑了一笑。
姬昊径直走到她跟前,正色道:“小妬,我有话要跟你说。”
仇妬见他神情严肃,不由一怔,问道:“甚么?”
姬昊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对他父亲有甚么意见,但希望你能明白,这个孩子是无辜的。”